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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2)


  “一个大个子鬼赶着车,它头戴红帽子,坐要车上像个木桩子巅挺挺的。
  “这个三套马的雪橇,冲了过来,立刻就消失于风雪之中了,车上的鬼们打着口哨,挥舞着帽子!
  “后面还有7辆这样的雪橇,依次而来,又都马上消失了。
  “马都是黑色*的。你知道吗?
  马都是被父母咒过的人,鬼驱赶着们取乐,到了晚上就让它们拉着去参加宴会!
  “那次看见的,可能就是鬼在娶媳妇儿……”
  姥姥的话十分确凿,你不能不信。
  我不特别爱听姥姥念诗。
  有一首诗,讲的是圣母有苦难人间视察的事儿,她训斥了女强盗安雷柴娃公爵夫人,不要抢劫、殴打俄罗斯人。
  有的诗讲的是天之骄子阿列克塞。
  有的讲的是战士伊凡。
  关于英明的华西莉莎。
  公羊神甫和上帝的教子。
  女王公马尔法。
  乌斯达老太婆和强盗头子。
  有罪的埃及女人马丽亚。强盗的母亲的悲哀,等等。
  她嘴里的诗歌、童话和故事,数也数不清。
  姥姥什么都不怕,她不怕鬼,也不怕姥爷或者是什么邪恶的人,可就是特别怕黑蟑螂。
  蟑螂离她很远,她就能听见它爬的声音。
  她常的半夜里把我叫醒,说:
  “亲爱的阿辽沙,有一只蟑螂在爬,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去把它碾死吧!”
  我迷迷糊糊地点上蜡烛,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地找蟑螂。
  可并显而易见每次都能找到:
  “没有啊!”
  姥姥以被蒙头,躺在被窝里,含糊地说:
  “肯定有啊,我求求你再找找!
  “它又来了,爬呢……”
  她的听觉太神奇了,我在离床很远的地方找到了那只蟑螂。
  “碾死了?
  “噢,感谢上帝!也感谢你,我的宝贝儿!”
  她掀开被子露出头来,笑了。
  如果我找不到那只小虫子,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在死寂寂的深夜之中,她的耳朵极其灵敏,稍有动静,她便会颤抖着说:
  “它又在爬了,箱子底下呢……”
  “你为什么那么怕蟑螂?”
  她会讲出一套她自己的理论来:”
  上帝给每一种小虫子以特定的任务:上鳖出现,说明屋子里潮湿了;臭虫出来是因为墙脏了;跳蚤咬谁,谁就会生病……“只有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爬来爬去的,不知道有什么用?
  “上帝派它们来干什么?”
  这一天,她正跪在那里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姥爷闯了进来,吼道:
  “上帝来了!老婆子,着火了!”
  “什么?啊!”
  姥姥“腾”地一下从地板上跳了起来,飞奔而去。
  “叶芙格妮娅,把圣像像下来!
  “娜塔莉娅,快给孩子们穿衣服!”
  姥姥大声地指挥着。
  姥爷则只是在那里哀号。
  我跑进厨房。
  向着院子的厨房被照得金光闪闪,地板上飘动着闪闪烁烁的红光。
  雅可夫舅舅一边穿靴子,一边乱跳好像地上的黄光烫了他的脚似的。他大喊:
  “是米希加放的火!他跑啦!”
  “混蛋,你放屁!”
  姥姥大声申斥着他,出手一推,他几乎摔倒。
  染坊的顶子上,火舌舒卷着,舔着门和窗。
  寂静的黑夜中,无烟儿的火势,如红色*的花朵,跳跃着盛开了!
  黑云在高处升腾,却挡不住天上银白的天河。
  白雪成了红雪,墙壁好像在抖动,红光流泻,金色*的带子缠绕着染房。
  突突、嘎吧、沙沙,哗啦,各种各样奇异的声音一刘奏响,大火把染房装饰成教堂的圣壁,吸引着你不由自主地想走过去,与它亲近。
  我抓了一件笨重的短皮大衣,把脚伸进了不知道是谁的靴子里,吐噜吐噜地走上台阶。
  门外的景象实在太让人震惊了:火蛇乱窗窜,啪啪的爆裂声和姥爷、舅舅、格里高里的叫喊声响成了一片。
  姥姥头顶一条空口袋,身披马被,飞也似地冲进了火海,她大叫着:
  “混蛋们,硫酸盐,要爆炸了!”
  “啊,格里高里,快拉住她,快!
  “哎,这下她算完啦……”
  姥爷狂叫着。
  姥姥又钻了出来,躬身快步,两手端着一大桶硫酸盐,浑身上下都在冒烟。
  “老头子,快把马牵走!”
  姥姥哑着嗓子叫喊:
  “还不快给我脱上来,瞎拉,我都快着了!”
  格里高里用铁锹铲起大块儿大块的雪往染坊里扔着。
  舅舅们拿着斧头在他身边乱蹦乱跳。
  姥爷在忙着往姥姥身上撒雪。
  姥姥把那个桶塞到雪堆里之后,打开了大门,向跑进来的人们鞠着躬:
  “各街坊邻居,快救救这大火吧!
  “马上就要烧到仓库了,我们家就要被烧光了,你们也会遭殃的!
  “来吧,把仓库的顶子扒掉,把干草都扔出去!
  “格里高里,快!
  “雅可夫,别瞎跑,把斧头拿来,铁锹也拿来!
  “各位各位,行行好吧,上帝保佑!”
  姥姥的表现就像这场大火本身一样特别好玩。
  大火好像抓住了她这个一身黑衣服的人,走到哪儿都把她照得通亮。
  她东奔西跑,指挥着所有的人。
  沙拉普跑到了院子里来,刷地一下直立了起来,把姥爷掀了个大跟头。
  这大马的两只大眼睛被火光映得十分明亮,它嘶鸣不已,不安地躁动着。
  “老婆子,牵住它!”
  姥爷奔过去,张开两臂。
  大马长鸣一声,终于顺从地让她靠了过去。
  “别怕,别怕!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亲爱的,小老鼠……”
  她拍着它的脖子,念叨着。
  这个比她大3倍的“小老鼠”
  乖乖地跟着她向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
  叶芙格妮娅把哇哇地哭着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抱了出来,她大声叫:
  “华西里·华西里奇,阿殖克塞找不到了……”
  我藏在台阶下面,怕她把我弄走。
  “好啦,走吧走吧!”姥爷一抬手。
  染坊的顶儿塌了,几根梁柱上窜起烟来,直冲天空。里面哔啪乱,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旋风把一才团团的火補e扔到了院子里,威胁着人们。
  大家正用铁锹铲了雪往里扔,几口大染锅疯狂地沸腾着,院子里充斥着一种非常的气味儿,熏得人直流眼泪。
  我只好从台阶底下爬了出来,正碰着姥姥的脚。
  “滚开,踩死你!”姥姥大喊一声。
  突然,一个人骑着马闯进了院子。
  他戴着铜盔,高高地举着鞭子:
  “快闪开!”
  枣红马吐着白沫,脖子底下的小铃铛急促的响声停住了。
  姥姥把我往台阶上推:
  “快走,快点!”
  我跑到厨房里把脸巾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可是人群挡住了火场。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铜盔的闪光。
  火被压下去了,熄灭了。
  警察把人们轰走了,姥姥走进了厨房。
  谁啊?是你!别怕,没事儿了!”
  她坐在我身旁,身子一晃悠。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跟以前一样的夜晚,只是火熄了,没什么意思了。
  姥爷走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是老婆子吗?”
  “嗯”
  “烧着没有?”
  “没事儿!”
  他划了根火柴,一点青光,照亮了他那满是烟灰的黄鼠狼似的脸。
  点上蜡烛,挨着姥姥坐了下来。
  “你去洗洗吧!”
  姥姥这么说着,其实她自己的脸上也是烟熏火燎的。
  姥爷叹了一口气:
  “上帝大发慈悲,赐你以智慧,否则……”
  他抚摸了她的肩膀,笑了一声:
  “上帝保佑!”
  姥姥也笑了一下。姥爷的脸陡然一变:
  “哼,都是格里高里这个王八蛋,粗心大意的,他算是干够了,活到头儿了!
  “雅希加有在门口哭呢,这个混蛋,你去看看吧!”
  姥姥吹着手指头,走了出去。
  姥爷并没有看我,轻声地说:
  “看见着火了吧?
  “你姥姥怎么样?她岁数大了,受了一辈子苦,又有病,可她还是很能干!
  “唉,你们这些人呢……”
  沉默。
  过去老半天,他躬着腰掐掉了烛花,问:
  “害怕啦?”
  “没有。”
  “没什么可怕的。”
  他脱掉了衬衫,洗了脸,一跺脚,吼道:
  “是谁?混蛋,应该把把他牵到广场上去抽一顿!
  你怎么不宵去睡觉,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去睡觉了。
  可是没睡成。刚躺到床上,一阵嚎叫声又把我从床上拽一起来。
  我跑到厨房里,姥爷手秉蜡烛站在中间,他双脚在地上来回蹭问:
  “老婆子,雅可夫,怎么了?
  什么事儿?”
  我爬到炕炉上,静观屋子里的忙乱。
  嚎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如波浪地拍打着天花板和墙壁。
  姥爷和舅舅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姥姥吆喝他们,让他们躲开。
  格里高里抱着柴火填进火炉,往铁罐里倒上了水,他晃着大脑袋来回走着,像阿特拉罕的大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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