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
这个意外事件与我以前碰到的任何事件完全不一样,因而在我头脑里所产生的反应也完全不一样。听到枪声后,我一跃而起,转眼之间就把梯子竖在半山上, 登上半山的坡坎后,又把梯子提起来架在坡坎上,最后爬上了山顶。就在这一刹那,我又看见火光一闪,知道第二枪又要响了;果然不出所料,半分钟之后,又听到 了枪声。从那声音判断,知道枪声正是从我上回坐船被急流冲走的那一带海上传来的。
我立即想到,这一定是有船只遇难了,而且,他们一定有其他船只结伴航行,因此放枪发出求救信号。我这时非常镇定,我想,即使我无法救助他们,他们倒 可能帮助我。于是,我把附近的干柴通通收集起来,在山上堆成一大堆点起了火。木柴很干,火一下子就烧得很旺。虽然风很大,火势依然不减。我确信,只要海上 有船,他们一定看得见。事实是,他们确实也看到了。因为我把火一烧起来,马上又听见一声枪声,接着又是好几声枪响,都是从同一个方向传来的。
我把火烧了一整夜,一直烧到天亮。天大亮后,海上开始晴朗起来。这时,我看到,在远处海面上,在小岛正东方向,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知是帆,还是船。我怎么看也看不清楚,用望远镜也没有用,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而且,天气还是雾蒙蒙的;至少海面上雾气还很浓。
整整一天,我一直眺望着海面上那东西,不久便发现它一直停在原处,一动也不动。于是我断定,那一定是一条下了锚的大船。可以想象,我多么急于把事情 搞个水落石出,所以,就拿起枪向岛的南边跑去,跑到我前次被急流冲走的那些岩石前面。到了那里,天气已完全晴朗了。我一眼就看到,有一只大船昨天夜里撞在 暗礁上失事了。这真叫我痛心;事实上,我上次驾舟出游时,就发现了那些暗礁。正是这些暗礁,挡住了急流的冲力,形成了一股逆流,使我那次得以死里逃生。这 是我生平从最绝望的险境里逃出性*命的经历。
由此可见,同样的险境,对这个人来说是安全的,对另一个人来说则可能意味着毁灭。我想,这些人由于不熟悉地形,那些暗礁又都隐藏在水底下,再加上昨 天晚上的东北风很大,所以船触上了暗礁。如果他们发现这个小岛,我想他们一定会用船上的救生艇竭尽全力划到岸上来的。但看来他们一定没有看到小岛,只是鸣 枪求救,尤其是他们看到我燃起的火光后,更是多次放枪。由此我头脑里出现了种种设想。
首先,我想到,他们看到我点燃的火光后,必然会下到救生艇里拼命向岸上划来,但由于风急浪高,把他们刮走了。一会儿我又猜想,也许他们的救生艇早就 没了,这种情况是经常发生的。当大船遇到惊涛骇浪时,水手们往往不得不把船上的救生艇拆散,甚至干脆扔到海里去。过会儿我又想,也许与他们结伴同行的船 只,在见到他们出事的信号后,已把他们救起来带走了。我又想到,说不定他们已经坐上救生艇,可是遇到了我上次自己碰上的那股急流,给冲到大洋里去了。
到了大洋里,他们可就糟了,那是必死无疑的。说不定这会儿他们都快饿死了,甚至可能正在人吃人呢!
所有这些想法,都仅仅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在我目前的处境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伙可怜的人遭难,并从心里为他们感到难过;除此之外,我毫无办法。 可是,这件事在我思想上产生了很好的影响。从这次事件中,我进一步认识到上帝对自己的恩惠,我是多么感激他对我的关怀啊!尽管我处境悲惨,但我的生活还是 过得非常舒适,非常幸福。同时,我也要感谢上帝在船难中仅让我一人死里逃生;到目前为止,我至少已亲自见到两艘船只在海上遇难,这两艘船的全体水手无一幸 免,唯我独生。此外,从这件事中,我再一次认识到,不管上帝把我们置于何等不幸的境地或何等恶劣的生活环境,我们总会亲眼看到一些使我们感恩的事,看到有 些人的处境比自己更不幸。
就拿这伙人来说吧,我简直很难想象他们中间有什么人能死里逃生,也没有任何理由指望他们全体生还。对他们来说,唯一的希望是被结伴同行的船只搭救。可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我看不出任何一点被搭救的迹象。
看到这一情景,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求伴求友的强烈欲|望,有时竟会脱口而出地大声疾呼:"啊!哪怕有一两个人——就是只有一个人能从船上逃出 性*命也好啊!那样他能到我这儿来,与我作伴,我能有人说说话也好啊!"我多年来过着孤寂的生活,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地渴望与人交往,也从来没有像 今天这样深切地感到没有伴侣的痛苦。
在人类的感情里,往往有一种隐秘的原动力,这种原动才一旦被某种目标所吸引,就会以一种狂热和冲动驱使我们的灵魂向那目标扑去,不管是看得见的目标,还是自己头脑想象中的看不见的目标;不达目标,我们就会痛苦不堪。
我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人逃出性*命啊!"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啊!"这句话我至少重复了上千次。"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啊!"我的这种愿望是多么 急切,因此,每当我咕遖这句话时,不禁会咬紧牙关,半天也张不开来;同时会紧握双拳,如果手里有什么脆软的东西,一定会被捏得粉碎。
关于这种现象及其产生的原因和表现形式,不妨让那些科学家去解释吧。我只能原原本本地把事实讲出来。当我初次发现这一现象时,我着实吃了一惊,尽管 我不知道发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是我内心热切的愿望和强烈的思绪所产生的结果。因为我深切地体会到,如果能有一位基督徒与我交谈,这 对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幸存下来。这也许是他们的命运,也许是我自己的命运,也许是我们双方都命运不济,不让我们能互相交往。直到我在岛上的最后一年, 我也不清楚那条船上究竟有没有人生还。更令人痛心的是,过了几天,我在靠近失事船只的岛的那一头,亲眼看到了一个淹死了的青年人的尸体躺在海滩上。他身上 只穿了件水手背心,一条开膝麻纱短裤和一件蓝麻纱衬衫。从他的穿着看,我无法判别他是哪个国家的人。他的衣袋里除了两块西班牙金币和一个烟斗外,其他什么 也没有。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烟斗的价值超过西班牙金币十倍。
这时,海面上已风平浪静,我很想冒险坐小船上那失事的船上看看。我相信一定能找到一些对我有用的东西。此外,我还抱着一个更为强烈的愿望,促使我非 上那艘破船不可。那就是希望船上还会有活人。这样,我不仅可以救他的命,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能救他活命,对我将是一种莫大的安慰。这个念头时刻盘据在我心 头,使我日夜不得安宁,只想乘小船上去看看。我想,这种愿望如此强烈,自己已到了无法抵御的地步,那一定是有什么隐秘的神力在驱使我要去。这种时候,我如 果不去,那就太愚蠢了。所以,我决意上船探看一番,至于会有什么结果,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在这种愿望的驱使下,我匆匆跑回城堡作出航的准备。我拿了不少面包,一大罐淡水,一个驾驶用的罗盘,一片甘蔗酒 ——这种酒我还剩下不少,一满筐葡萄干。我把一切必需品都背在身上,就走到我藏小船的地方。我先把船里的水淘干,让船浮起来;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船 里。接着,我又跑回家去取些其他东西。这一次我拿了一大口袋米,还有那把挡太陽的伞,又取了一大罐淡水,二十多只小面包——实际上是一些大麦饼,这次拿得 比上次还多。另外又拿了一瓶羊奶,一块干酪。我费了不少力气,流了不少汗,才把这些东西通通运到小船上。然后,我祈祷上帝保佑我一路平安,就驾船出发了。 我沿海岸先把小舟划到小岛的东北角。现在,我得把独木舟驶入大洋中去了;要么冒险前进,要么知难而退。我遥望着远处海岛两边日夜奔腾的两股急流,回想起上 次遭到的危险,不由得有点害怕了。因为我可以想见,只要被卷入这两股急流中的任何一股,小舟一定会被冲进外海,到那时,我就再也看不到小岛,再也回不到小 岛了。我的船仅仅是一只小小的独木舟,只要大海上稍稍起一阵风,就难免覆没了。
我思想压力很大,不得不考虑放弃原定的计划。我把小船拉进沿岸的一条小河里,自己迈步上岸,在一块小小的高地上坐下来沉思。我心情忧郁,心绪不宁。 我害怕死,又想前去探个究竟。正当我沉思默想之际,只见潮流起了变化,潮水开始上涨。这样,我一时肯定走不成了。这时,我忽然想到,应该找一个最高的地 方,上去观察一下潮水上涨时那两股急流的流向,从中我可以作出判断,万一我被一股急流冲入大海,是否有可能被另一股急流冲回来。我刚想到这一层,就看见附 近有一座小山;从山上可以看到左右两边的海面,并对两股急流的流向可以一目了然,从而可以确定我回来时应走哪一个方向。到了山上,我发现那退潮的急流是沿 着小岛的南部往外流的,而那涨潮的急流是沿着小岛的北部往里流的。这样,我回来时,小舟只要沿着北部行驶,自然就可以被涨潮的急流带回来。
经过观察,我大受鼓舞,决定第二天早晨乘第一次潮汐出发。我把水手值夜的大衣盖在身上,在独木舟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就驾舟出发了。最初,我一出海就朝正北驶去,走没多远,就进入了那股向东流动的急流;小舟在急流中向前飞驶,可是流速没有上回岛南边那股急流那么大,所以我尚能掌握住小舟。我以桨代舵,使劲掌握航向,朝那失事的大船飞驶过去。不到两小时,我就到了破船跟前。
眼前的景象一片凄凉。从那条船的构造外形来看,是一条西班牙船,船身被紧紧地夹在两块礁石之间。船尾和后舱都被海浪击得粉碎,那搁在礁石中间的前 舱,由于猛烈撞去,上面的前桅和主桅都折断倒在了甲板上,但船首的斜桁仍完好无损,船头也还坚固。我靠近破船时,船上出现了一只狗。
它一见到我驶近,就汪汪吠叫起来。我向它一呼唤,它就跳到海里,游到我的小船边来,我把它拖到船上,只见它又饥又渴,快要死了。我给了它一块面包, 它就大吃大嚼起来,活像一只在雪地里饿了十天半月的狼。我又给他喝了点淡水,它就猛喝,要是我不制止它的话,真的可以喝得把肚子都涨破。
接着,我就上了大船。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个淹死的人;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躺在前舱的厨房里。看来,船触礁时,海面上狂风暴雨,海浪接连不断地打 在船上,船上的人就像被埋在水里一样,实在受不了最后窒息而死。除了那条狗,船上没有任何其他生还的生物。船上所有的货物,也都让海水给浸坏了,只有舱底 下几桶酒因海水已退而露在外面,也不知道是葡萄酒还是白兰地。那些酒桶很大,我没法搬动它们。另外,我还看见几只大箱子,可能是水手的私人财物。我搬了两 只到我的小船上,也没有来得及检查一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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