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接下来的几天阴雨蒙蒙，但重建营地的工 作并没有受到影响。事实上，雨天倒帮助雷族 把营地里的灰烬冲刷干净了，而且雨水也有助 于森林恢复生长。
　　不过这一天早上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无云。 火心愁闷地想：“天空是为今晚的森林大会而 特意放晴。”他还是头一回希望月亮被乌云遮 蔽住，这样森林大会就开不成了。蓝星还远没 有达到康复的状态。她深居简出，有时在白风 百般劝说下，才走出来看一下营地修复的进度 如何。她冲辛勤工作的猫们眨眨眼睛后，便又 回到巢穴里。火心怀疑她是否还记得今晚要召 开森林大会的事，也许他该提醒蓝星一下。
　　他沿着会场边缘行走，暗暗赞叹大家努力 工作的成果。营地已经初步恢复旧貌。老年猫 们居住的那根橡树的空心树干虽然被烧光了枝 叶，但好歹残存了一段。大家从森林里找来带 叶子的树枝精心修复好育婴室，用最粗大的树 枝建筑营地围墙。虽然育婴室没有了荨麻带刺 枝干的保护，树枝围墙没有以往的香薇丛围墙 密实，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剩下的工 作他们不得不等到森林重新生长后再做。
　　火心听见育婴室后面有悉索的声音，他透 过枝叶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喊道：“云 爪！”
　　云爪从育婴室后走了出来，嘴里还衔着用 来加固育婴室墙壁的细枝。火心高兴地眨了眨 眼睛。这些天来，不只他注意到云爪在重建营 地方面工作得多么努力，火心再也没有听到有 谁来告云爪的状。他寻思云爪是不是经历这次 大火之后，终于明白了忠诚的真正含义。云爪 一声不响地站在火心面前，身上的毛沾满了泥 水，成了一团一团的。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显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火心温和地说：“看把你累的，去休息吧。”
　　云爪放下嘴里的细枝，说：“让我先干完这 些活吧。”
　　“你可以迟会儿再干。”
　　云爪争辩说：“但我只差一点点就完成了。”
　　火心坚持说：“看你连路都走不稳了，快去 休息。”
　　“是，火心。”云爪转过身，朝老年猫巢穴 那里朗了一眼，见小耳、斑尾和一只眼坐在里 面，于是说：“老年猫巢穴里显得真空啊。”
　　火心说：“团毛和半尾现在跟星族在一起 了。他们今晚就会从天上的银河里望着你。” 他不由得想起蓝星始终拒绝为死去的同胞举行 正式葬礼，心里十分难过。
　　记得蓝星曾冷酷地告诉他：“我不会让他 们去星族的，我们的武士祖先不配得到雷族猫 的陪伴。”后来白风依照在河族营地里为团毛 念的悼词，又为黄牙和半尾念了一遍，使他们 的灵魂安安全全地升往银河，大家这才宽慰了 许多。
　　云爪点了点头，但显出一脸不信服的样子。 火心知道他仍然很难相信武士祖先们会站在银 河里往下看。他又说了一句：“快去休息。”
　　云爪拖着疲惫的脚步向学徒们那棵被烧焦 的树墩走去。亮爪跑过来和云爪打招呼，云爪 友善地和她对触了一下鼻子。但他实在太困了， 上下眼皮直打架，和亮爪话说到一半便哈欠连 连。他就地躺下，合上酸痛的眼睛。亮爪卧在 他身边，温柔地舔去他身上的泥灰。火心看着 他们，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孤独。他记得当初他 和灰条也是这么亲密无间的。
　　他再次转身向蓝星的巢穴走去。长尾正坐 在巢穴外，见火心经过，冲他点了点头。火心 站在族长巢穴外，只见原先挂在洞口的苔藓已 经被烧光了，石洞也被烧得黢黑。他轻轻通稟 了一声后走进洞内。由于没有苔藓阻隔，风直 接灌进洞里。蓝星把她的窝安置在石洞的最里 面。
　　炭毛坐在蓝星旁边，正把一堆草药往她身 前推，嘴里催促着：“它们能使你好起来。”
　　蓝星生气地说：“我感觉很好。”她怔怔地 望着地面。
　　“那么我把它们放在这里了，也许你晚些时 候能吃下去。”炭毛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洞 口走去。
　　火心悄声问：“她怎么了？”
　　“老顽固。”炭毛回答着，擦着他的身体走 出巢穴。
　　火心小心翼翼地走近蓝星，现在蓝星在他 的眼里越来越陌生了。她把自己锁在一个恐惧 和怀疑的世界里，不但恼恨虎掌，也恼恨所有 的武士祖先们。火心低头行礼说：“蓝星，今晚 就要召开森林大会了。你决定派谁去了吗？”
　　蓝星厌恶地说：“森林大会？这事由你决 定吧，反正我是不会去了。星族再也不配受到 我的敬重。”话音未落，一股烟灰随风从敞开 的洞口吹了进来，呛得蓝星剧烈咳嗽。
　　火心见她身体瘦弱，但却摆出一副怒气冲 冲的样子，心里十分难过。蓝星是这个族群的 族长啊！是蓝星把星族的知识传授给他，告诉 他武士的灵魂站在天上望着他们。她的整个生 命都是建立在这个信仰上的啊，火心不能相信 她竟然把这些信仰全部推翻了。
　　最后，火心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必 敬重星族，只需要代表你的族群去那里就行了。 大家现在需要你的力量。”
　　蓝星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 的孩子也曾需要我，但我把他们丢给别的族群 抚养。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星族说我有不同寻 常的命运。可结果是什么呢？被叛贼偷袭？看 着身边的同胞死去？星族错了。我所做的一切 都一文不值。”
　　火心感觉自己的血液像结了冰一样。他恍 恍惚惚地转身走出族长巢穴。沙风已经接替了 长尾的位置守在洞外。火心满怀希望地瞅了瞅 她，但她显然没有原谅火心早先刻薄的话语， 一直低着头任由火心从身边走过却，一言不发。
　　火心难过极了，他看见白风带着午间巡逻 队返回营地，于是向他摆了摆尾巴。白风走过 来，巡逻队的其他队员则四散开来，各自找寻 食物和休息的地方。
　　火心对白风说：“蓝星的状态恐怕不能参 加森林大会了。”
　　白风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 意外。他平静地说：“要在以往，无论什么事情 都不能阻挡蓝星参加森林大会。”
　　火心告诉他：“不论怎样，我们都该去参加 森林大会。我们应该把虎掌的事情告诉别的族 群，他和那帮泼皮猫是森林中所有族群的祸患。”
　　白风点了点头，说：“我们就说蓝星病了。 因为如果我们把蓝星很虚弱的事告诉他们，我 怕会招来灾祸。”
　　火心分析说：“如果我们不去，情况会更 糟。其他族群都知道这场大火的事，我们必须 尽可能以强健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
　　白风同意道：“风族的确仍对我们抱有敌 意。”
　　火心坦白地说：“沙风、云爪和我在他们的 领地里赶走了他们的巡逻队，更加深了他们的 敌意。而且，我们还要考虑河族方面。”
　　白风惊讶地看着他：“但他们帮助我们躲 过了这场火灾啊。”
　　火心回答：“我知道，不过，我总怀疑豹毛 兴许会向我们要些回报。”
　　“我们没什么东西可给他们的。”
　　火心回答：“我们有太阳石。河族从来不掩 饰他们对太阳石的兴趣，而现在我们则需要每 一寸能够捕猎的领地。”
　　“至少影族经过瘟疫后变得很虚弱了，那是 唯一暂时不会攻击我们的族群。”白风说。
　　火心点头同意：“是啊。”他不由得为他们 庆幸别的族群遭受灾祸而感到愧疚。“事实上， 虎掌的消息也许对我们有利。”白风迷惑不解 地看着火心，火心继续说，“如果我们能使别 的族群相信虎掌对大家都构成了威胁，他们也 许就会严守边界，再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们了。”
　　白风缓缓点头，说：“在我们恢复实力的这 段时间里，这也许是使他们远离我们边界的最 好方法了。你说得不错，火心，即使蓝星不能 同行，我们也必须去参加森林大会。”他盯着 火心的眼睛，知道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情。蓝 星不是不能去，而是不愿去。
　　太阳落山了，众猫纷纷从微薄的猎物堆里 取食吃。火心挑了一只瘦小的歌鸫，他走到荨 麻丛旁，三两口就把那只歌鸫吃进肚内。猎物 正在回归丛林，但回归的速度很慢。这些天来， 大家都吃不饱肚子。火心知道他们不得不在生 存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少捕猎物，以利于猎物尽 快地繁茂起来，那时他们就能够开怀大吃了。
　　等大家吃完晚饭，火心站起来穿过会场跳 到高岩上。众猫的目光齐齐地向他投送过来。 不需要火心高声召唤，大家已齐聚在高岩下， 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火心大声宣布说：“蓝星不准备参加这次 森林大会了。”
　　群猫吃了一惊，议论声不绝于耳。白风站 起来招呼大家安静下来。族里的猫们对蓝星的 心理状态能够猜到几分呢？在河族营地里，大 家团结一心，不让河族的猫察觉出蓝星的异样。 但在他们自己的营地里，大家都为蓝星的虚弱 感到担忧和害怕。
　　虎掌的儿子黑莓崽坐在育婴室外，睁着好 奇的大眼睛仰头望着火心。火心看着那双琥珀 色的眼睛，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副虎掌在丛林 里巡游的画面。
　　黑条顶开众猫走到前面，说：“这么说雷族 不打算参加这次森林大会了？说得也是，一个 族群没有族长那还成什么样子啊？”
　　火心是不是从黑条闪烁不定的眼神中感到 一种不祥的预兆呢？火心对整个族群说：“雷 族将于今晚参加森林大会。我们必须向别的族 群表明，虽然经历了这场火灾，但我们仍像以 前一样强壮。”群猫纷纷点头赞同。学徒们激 动地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流露出热切的神 情。他们还太小，不明白在族长缺席的状态下 参加森林大会的严重性，他们心里想的只是希 望能被允许参加森林大会。
　　火心继续说：“我们决不能显露出任何虚 弱的迹象，为了蓝星，也是为了整个族群。记 住，我们是雷族！”他高声吼出最后几个字，刹 那间他感觉到自己胸中充满了豪情。整个族群 群情激奋，高声呼应。
　　“我将带领黑条、鼠毛、沙风、白风、蜡爪 和云爪去参加大会。”
　　黑条问：“剩下的猫足够保卫营地吗？”
　　长尾补充说：“虎掌知道今晚有森林大会， 如果他利用这个机会偷袭营地怎么办？”
　　火心说：“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多留些猫 防守营地。如果我们在森林大会上显露出虚弱 的迹象，就有可能会招来其他族群的攻击。”
　　鼠毛赞同道：“他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其他 族群看出我们的弱点！ ”
　　柳带说：“河族已经知道大火摧毁了我们 的营地，我们必须向他们展示雷族还像以往一 般强大。”
　　火心说：“那就这么说定了。长尾、尘毛、 霜毛、纹脸和蕨毛留下守卫营地。老年猫和母 猫们，你们和他们在一起将很安全，我们会尽 快赶回来。”
　　他看见大家议论了一阵后，都点头称是， 心里顿时轻松下来。“很好。”说着，火心从高 岩上跳下来。
　　参加森林大会的武士和学徒已经聚集在营 地入口处，不耐烦地摇晃着尾巴。火心看见云 爪也在其中。这是云爪第一次参加森林大会。 火心刚加入雷族那会儿一直盼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仍能记得自己跟在强壮的武士后面，从山坡 上冲下“四棵树”时的情景。如今，和云爪一起 参加森林大会的却都是些烟尘仆仆、饥肠辘辘 的猫，这令火心感到美中不足。不过，火心能 感受到大家的激动心情，能感觉到大家如从前 一样精力旺盛。沙风的前爪抓蹭着地面，鼠毛 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火心加快脚步向他 们走去。
　　经过长尾身边时，他停下脚步说：“长尾， 留下的武士中只有你是高级武士，好好守卫营 地。”
　　长尾低头行礼：“我保证大家的安全。”
　　看见长尾对自己如此尊敬，火心感到非常 满意。他一转眼看见营门口处黑条投来戏谑的 目光，似乎已经看穿了火心其实是色厉内荏。 火心经过沙风时瞅了她一眼，见她怔怔地看着 自己。“蓝星让你做她的族长代表，是期望你 知道该怎么做！”沙风这句当初顶撞他的话， 现在却忽然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轻蔑地望了 黑条一眼，当先走出营地。
　　雷族众猫默默无语走在丛林里，烧焦了的 树木在夜幕映衬下就如弯曲狰狞的爪子。火心 踩在炭灰里，感觉又潮又黏。但是他嗅到焦木 上吐出的新芽的气味，感觉到在这片废墟底下， 正蕴涵着无限的生机。
　　他向后回头瞅了一眼，看见云爪紧紧跟在 队伍里。沙风加快脚步冲上来和火心并肩而行。
　　她气喘吁吁地说：“你在高岩上说得很好。”
　　火心回答：“过奖了。”他们遇到了一个土 丘，火心领先几步，但到达顶部时沙风又赶了 上来。
　　她轻声说：“我——我说蓝星的那些话你 另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有些担心。营地恢复得 这么好，考虑到——”
　　火心酸涩地猜测：“考虑到我是族长代表 吗？”
　　沙风说：“考虑到营地被毁坏得那么严重。” 火心的耳朵抽动了一下。沙风继续说：“蓝星 必定为你感到骄傲。”火心心里一沉——他怀 疑蓝星是否注意到他所做的一切，不过他很感 激沙风能说这番话。
　　他又说了句：“过奖了。”两只猫奔下土 丘，火心转头凝视着沙风的眼睛说：“我想你， 沙风——”
　　忽然他们身后传来黑条的声音：“你准备 怎么对其他族群说呢？”
　　火心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跑到一棵倒在 地上的大树前。他纵身一跳，却被一根树枝绊 住了脚，重重地摔在地上。其他的猫从他身边 经过，见火心落在后面，都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火心快步赶上。月色下黑条两眼放光，问： “你没事吧？”
　　火心强忍住爪底的疼痛，草草说了句：“哦， 没事。”
　　众猫到达通往“四棵树”的山坡顶时，火心 仍感到爪底隐隐作痛。他停下脚步喘口气，定 了定神后才走到大家面前。大火没有殃及“四 棵树”，那四棵巨大的橡树安然无恙地巍然耸 立在谷底。
　　火心环视了一眼雷族众猫，看见他们晃动 尾巴竖着耳朵，迫不及待地等候他的命令。很 显然，大伙儿都信任他能够在森林大会上代替 蓝星的位置，信任他能够带领雷族以强者的姿 态出现在其他三族面前。他必须要证明自己值 得众猫信任。火心摇了摇尾巴，像以往蓝星无 数次做过的那样发出信号，然后当先冲向巨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