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火星和炭毛顺着山坡走近营地时，天色已 经大亮。他们在巴利和乌爪的谷仓内一觉睡到 太阳升出地平线才起来，离开之前他们又美美 享用了一餐老鼠肉。噩梦的恐惧从火星的心头 渐渐消散，他现在只想早点儿回到营地。
　　这位新族长和炭毛从金雀花通道走出来时， 最初并没有引起别的猫注意。白风和蕨毛正坐 在荨麻丛边吃东西，有三名学徒在他们的巢穴 外打闹。火星瞅见自己的徒弟黑莓爪，不由得 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尽快将黑莓爪的训练提 上日程。虽然他事务繁忙，但没有理由荒废徒 弟的学业——毕竟，蓝星当族长时就曾孜孜不 倦地对他进行教诲。
　　火星正要朝白风走去，忽听有猫在大喊他 的名字，转头一看，蜡爪正从老年猫巢穴向他 跑来。蜡爪兴奋地喊道：“火心——不，是火 星！你回来啦！”
　　他的吵闹声惊醒了族里其他的猫，大家都 奔过来围住火星，呼喊他的新名字，欢迎他回 来。火星想和大家像往日一样平易相处，但他 注意到，众猫在看他时眼睛里都带有敬畏的目 光。他心里一痛，知道自己和族里的其他猫之 间已经竖起了一道墙。
　　香薇爪睁大眼睛问：“你真的见到星族了？”
　　火星回答说：“真的见到了，可我不能谈论 仪式上的任何事。”
　　香薇爪并没有显得失望，她忽闪着大眼睛， 充满了崇敬的目光。她转头对尘毛说：“我敢 打赌他一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族长！”
　　尘毛说：“那就最好了。”尽管他与火星不 合，但他很爱香薇爪，不忍心和她争论。尘毛 恭敬地向火星点了点头，火星知道他忠诚于武 士法典，必定会支持自己的。
　　灰条从猫群中挤过来说：“看见你回来真 好。”看样子灰条。已经从惊惶的情绪中恢复 过来了。他友善而同情地对火星说：“你看上 去就像一只死了一个月的狐狸，是不是很辛苦 啊？”
　　火星小声说：“的确很辛苦。”
　　云尾听见他的话，大声说：“你就是因为相 信那些古老传统，才认为不从这里到石林来回， 折腾那么一趟就当不了族长。其实在我看来， 你早就证明自己，是一位合格的族长了，火星。”
　　火星瞪了他的外甥一眼，虽然云尾对他忠 心耿耿，而且很尊重他，但他仍然为云尾的固 执己见感到头疼。他真想把昨晚的情景告诉云 尾，好让他不要再有这种亵渎星族的念头，可 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嘘！古老的传统都是有道理的。”夺面走 过来，舔了一下云尾的耳朵，“我们都在星族 的关注下生活。”
　　云尾温柔地舔了舔夺面的那侧伤脸。火星 怒火顿熄。虽然夺面的容貌被严重毁坏，但云 尾仍对她不离不弃。火星很欣赏他这份坚贞不 渝的感情。他的这个外甥也许时常头脑发热， 喜欢制造点儿麻烦，对星族也不那么恭敬，但 是他把夺面从死亡线上硬生生地拉回来，并且 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群猫渐渐散去，火星瞅了眼白风。白风向 火星表示完祝贺后便一直站在旁边等着和火星 说话。
　　火星问：“营地里的情况怎么样？我离开 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麻烦事吗？”
　　白风报告说：“一切都好。我们巡逻了整个 领地，没有发现恶狗和影族活动的迹象。” “很好。”火星瞧着地上堆满的猎物，说： “看来大伙儿干得不错啊。” 白风说：“沙风带领一支巡逻队出去了，鼠 毛和蕨毛去训练学徒了，黑莓爪的捕猎技巧很 熟练，我都数不清他捉回猎物的数目了。”
　　火星说：“很好。”听到自己的徒弟得到白 风的夸赞，他当然很高兴，不过一想到虎星的 儿子越来越能干，他又感到很不安。虎星也是 一位捕猎好手，可他还是一个凶手和叛徒。
　　炭毛走过来说：“我回医务室去了，有什么 需要尽管开口。你还记得在月亮升起前你要指 定一位族长代表吧？”
　　火星点了点头。虽然其他的事情更为紧急， 但他现在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族长代表的人选。 蓝星便因为虎星的背叛而没有及时指定火星为 族长代表，以至于火星的族长代表仪式被推迟 了一天举行，这是史无前例的。当时雷族陷入 了恐慌中，害怕星族为此发怒，火星的这个族 长代表也因此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了。他决不 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火星目送炭毛一瘸一拐地离开，忽然想起， 到目前为止还有两只猫没来向他表示祝贺。一 个是黑条，这不奇怪。另一个却是沙风，这令 他感到很苦恼。难道他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了吗？ 火星一转头，看见沙风竟然就站在不远处 望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两只猫目光刚 一相接，沙风立刻瞅向别处。
　　火星走过去问：“沙风，你没事吧？” “我很好，火星。”沙风垂头看着地面，没 有直视他，“你回来就好。”
　　现在火星敢肯定情况不对劲。一路上他都 希望能回家和沙风躺在武士巢穴里聊天谈心， 可如今他不能再那么做了。从现在开始，他将 独自住在高岩下的族长巢穴里。
　　想到这里，他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沙风是 为了这件事不答理他啊。“别傻了。”火星深情 地贴在她的面颊上，“我仍然是原来的我，一 切都没有变。”
　　沙风固执地说：“一切都变了！你现在是族 长。”
　　火星宽慰她说：“而你仍然是族里最能干、 最美丽的猫。在我的眼里，你是唯一的。”
　　沙风说：“可你——你现在变得遥不可及。 炭毛和你的关系才是最密切的，你们都知道星 族的秘密，而普通武士们根本无从得知。”
　　火星回答说：“炭毛是我们的医生，而且也 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她不是你，沙风。你 知道最近我一直忙于处理族里的事务，尤其是 虎星招来了那群恶狗之后，可过几天我们就可 以一起外出捕猎了，就像过去那样。”
　　沙风的脸色缓和了些，眼神不再显得彷徨。 她说：“你需要派一支夜班巡逻队。我能带领 几只猫出去吗？”
　　火星不忍心打消她的工作热情，说：“好主 意。你们去太阳石那里检查一下，看看河族有 没有故计重施。”现在雷族的老族长亡故，那 位野心勃勃的河族族长很可能会来趁火打劫。 “好的。”沙风奔向荨麻丛，蕨毛和长尾正 在那里吃饭。蕨毛又叫上他的徒弟黄爪，四只 猫一起走向金雀花通道。
　　火星迈步朝族长巢穴走去。他仍然感到很 不习惯，在他心里，躺在武士巢穴的苔藓窝里 要比孤零零地待在石洞里舒服得多。突然，他 听见身后有猫在喊他的名字，一转头，看见灰 条正急匆匆地跑过来。 “火星，我想对你说——”灰条一副欲言又 止的样子，神情有些尴尬。 “出什么事了？” “唉，”灰条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说，“我 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当族长代表，可我不 要你这么做。我知道自己刚回雷族时间不长， 有些猫还不信任我。如果你选其他的猫做族长 代表，我不会介意的。”
　　火星心中十分难过。在他眼里，灰条是族 长代表的最佳人选，他希望能有这么一个族长 代表追随在身边，同他并肩战斗。可灰条刚离 开河族不久，现在就让他做族长代表确实不大 妥当。了尽管火星相信灰条对雷族忠贞不二， 但他仍需做出些成绩来才能让别的猫接受他。
　　火星斜过身子和灰条对触了下鼻子，说： “谢谢你，灰条，很高兴你能体谅我的难处。”
　　灰条耸了耸肩膀，更加不好意思了。“我只 是不吐不快罢了。”说着，他转身跑进武士巢 穴里。
　　火星心潮起伏。他抖了抖身体，走到族长 巢穴外，听见里面有响动。火星走进去，看见 族里年纪最长的学徒刺爪正在忙活。刺爪听见 有猫进来，猛然转身。 “嘿，火星！”他叫喊道，“白风让我给你 弄些新的铺垫一还有些猎物。”他朝石壁边晃 了晃尾巴，只见那里摆放着一只兔子、一堆厚 厚的苔藓和干草。
　　火星说：“看上去很不错，刺爪，谢谢你— —代我向白风说声谢谢。”
　　刺爪低头行礼正要离开，火星叫住他。
　　火星说：“提醒鼠毛明天来找我谈谈。”鼠 毛就是刺爪的师父，“我们该考虑一下你的武 士典礼了。”他心想：“这个仪式已经延迟得太 久了。”刺爪表现得很能干，如果不是在蓝星 那里遇到阻碍，他早在几个月前就能成为武士 了。和他一批的还有迅爪和夺面，他们中没有 一个能有幸参加武士典礼。
　　刺爪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是，火星！谢 谢你！”刺爪说着，兴冲冲地跑了。
　　火星躺进苔藓窝里，吃了几口兔子肉。虽 然白风想得很周到，特意更换了巢穴里的铺垫， 但火星仍觉得这里到处都有蓝星残留下的气味。 也许这种气味会一直有，这倒也不是件坏事。 每当想起蓝星领导族群所表现出的智慧和勇气 时，火星便会感
　　受到想念她的痛苦。她留在这里的气味多 少会给他些安慰。夜色渐渐凝集，将巢穴笼罩 在黑暗中。自从火星加入雷族以来，他还是头 一次感到这么孤独：没有睡在身旁的猫传来的 体温，没有朋友们的交谈，没有鼾声和睡梦中 翻身的声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 人。
　　但他随即对自己说这些都是愚蠢的念头。 他还需要做出一个重要决定，这个决定将对族 群的未来影响深远。
　　火星寻思自己该睡上一觉，去梦里问问斑 叶谁是族长代表看的合适人选。于是他合上双 眼，不一会儿，他嗅到斑叶的气味。但四周漆 黑一片，他看不到斑叶的身影。
　　斑叶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哦，不， 火星，这件事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火星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他大声说：“好 吧，斑叶。我自己决定好了。”
　　灰条不可能当族长代表，这是显而易见的 事。灰条的通惰，达理使火星不至于在这件事 上为难，对此他深表感激。他把心思转到其他 的猫身上。这位新的族长代表应该经验丰富， 对族群忠心耿耿。
　　沙风勇敢而机智，指定她做族长代表是表 明他看重她、需要她的最佳方式。但他不该假 公济私，况且，武士法典规定族长代表的首要 条件便是收过徒弟，沙风从没有收过徒弟。想 到这一层，火星不由得暗暗难过。因为沙风之 所以没能当上师父都是他的错，他把沙风撇在 一旁，而把黄爪交给蕨毛。他这么做是为了保 护沙风，因为做虎星孩子的师父是一件危险的 事，虎星有可能会因此对孩子的师父下毒手。 为了这件事，沙风很长时间都不能原谅他。他 希望沙风永远都不会发现由于他以前的错误， 使得她现在做不成族长代表。
　　不过话又说回来，沙风真的是合适人选吗？ 难道没有别的猫比她更有资格吗？白风经验丰 富有智慧，而且勇敢。蓝星指定火星做族长代 表时，白风没有丝毫怨言，换成别的猫绝对做 不到这一点。而且白风从一开始就非常支持他， 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是向白风征询建议。没错， 白风老了，但他仍然身强体壮、行动灵活，现 在距离他加入老年猫行列的时间还早着呢。
　　蓝星也会赞同这个决定的。在她生前最后 的日子里，白风一直勤勤恳恳地陪在她身旁。
　　火星暗想：“是的，就让白风做新的族长代 表。”他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剩下的事就 是等待向大家宣布这个决定了。
　　火星把剩余的兔子吃进肚内，躺在窝里打 了个盹儿。他生怕误了时辰，不敢睡得太沉。 月亮终于升起来了，月光照进石洞中。火星站 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苔藓，然后迈步走出巢穴 进入会场。
　　一些猫已经聚在会场边等待火星宣布任命。 沙风带领着夜班巡逻队也赶了回来，此时正在 吃东西。火星冲她晃了晃尾巴，但没有过去说 话。他跳上高岩喊道：“所有够年龄的猫带上 猎物到高岩下开会。”
　　大家有的从巢穴里，有的从营地边的阴暗 处走了出来。黑条走到距离高岩不远的地方坐 下来，将尾巴盘过来盖住爪子，脸上挂着一副 不屑的神情。蕨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跟着他走 过来，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黑莓爪从学徒巢穴里走出来，火星忍不住 猜想他是否会过去找黑条。结果黑莓爪和妹妹 黄爪都留在猫群边，他们都向高岩望去，尾巴 前后摆动。鼠毛从黄爪身边经过，训斥了她几 句，只见黄爪生气地转过头去，似乎她们为什 么事发生过争执。火星知道黄爪天性聪颖，而 且很自信，难免会时常顶撞一些经验丰富的武 士。
　　沙风和灰条坐在高岩边，旁边是云尾和夺 面。一些老年猫晃晃悠悠地走到会场正中央坐 下。
　　火星看见白风从荨麻丛那边走过来，丝毫 不知道自己将要成为新的族长代表。白风和香 薇爪、蜡爪简短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在高岩旁 找了个地方坐下。
　　火星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是到任命新 的族长代表的时候了。”他顿了顿，感到此时 蓝星就站在他身边，他回想着蓝星通常在典礼 上说的话，朗声道：“我在星族面前宣布这项 任命，让祖先见证我的选择。”
　　这时，所有的猫都仰头望着他。他低头俯 视着下面一双双闪亮的眼睛，从中看到了兴奋 与期待。
　　火星大声说：“白风将成为雷族新的族长 代表。”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白风仰起 头，脸上显出又惊又喜的样子。火星喜欢看他 吃惊的表情，白风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被指定 为族长代表。
　　他缓缓站起身说：“火星，雷族的各位同胞 们，这项荣誉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星族的 名义发誓，我将尽我所能为你们服务。”
　　白风说完这一番话后，猫群中渐渐响起吆 喝声和欢呼声。“白风！”大家都围过去向他表 示祝贺。火星知道自己的决定得到了族群的高 度认可。
　　他站在高岩上，顿时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心里充满了自信和温暖。他得到了九条性命， 有了一位最优秀的族长代表，率领着一群同甘 共苦的武士，恶狗的威胁已成为过去，火星相 信他们很快就能把虎星逐出丛林。
　　就在他要跳下高岩去向白风表示祝愿的时 候，一瞥眼看见黑条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活动， 只是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冷冷地望着自己。
　　火星顿时想起了族长典礼上的可怕情景， 想起了阴森森的骨山和从骨山上涌出的血河。 蓝星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四个将变成两个， 狮子和老虎之间发生大战，血将统治森林。”
　　火星仍猜不透这个预言的真实含义，但这 些话是通向厄运的阶梯。火星看着黑条凶狠的 目光，似乎看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滚滚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