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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乌鸦做邻居 全文(2)

开始时,我看见高帽子只带着五六十只乌鸦,大大青树边缘飞来窜去,紫红嘴喙带着六七十只红嘴蓝鹊朝那群乌鸦猛扑过去。红嘴蓝鹊的身体要比乌鸦大许多,数量又占着优势,乌鸦们抵挡不住,转身就逃,红嘴蓝鹊气势汹汹地在后面尾随追击。飞出离大青树约几百米远,突然,高帽子像支黑色的火箭,从鸦群钻出来,笔直升上高空,一面飞升一面发出呱嘀呀呱 嘀呀的长呜,随着高帽子的飙升和独特的叫声,我看见,离这群红嘴蓝鹊巢穴大青树约一百多米的一道山湾背后突然习出一大群乌鸦,像开闸放出来的一股黑色洪流,顺风疾行,转眼间已扑到大青树上,立刻,传来乌巢被撕碎,乌蛋滚落到枝丫上被砸碎的声响,正在天空追逐高帽子的红嘴蓝鹊们军心大乱,纷纷掉转头来,要来救自己的窝和卵,高帽子在高空一敛翅膀像颗黑色的流星笔直落下来,快落到红嘴蓝鹊群时,才刷地展开双翼,巾着紫红嘴喙的脊背飞过去,呱哦叫了一声,在紫红嘴喙的背上狠狠抓了一把,抓落了好几根蓝色羽毛。就好像发布了一道简洁的命令,正在逃跑的鸦群突然掉转头来,杀了个回马枪,红嘴蓝鹊无心恋战,急急忙忙往大青树飞来,还没有等它们飞回巢穴,那群乌鸦伏兵已经扫荡完大青树上几十只乌窝,然后,形成密集的队形,迎着红嘴蓝鹊飞过去。红嘴蓝鹊不仅数量上占了劣势,被捣毁了老巢,心理上也占了劣势,乱得像锅粥,四散飞逃,高帽子带领五六只大乌鸦盯着紫红嘴喙穷追不舍,一阵混战,紫经营权嘴喙头顶和背上的毛几乎被拔光了,双翼也被啄得像把破扇子,在空中一沉一浮,一股旋风刮来,它像被漩涡卷住了似的,直线附落下去。

紫红嘴喙一死,红嘴晓鹊群立刻变成一盘散沙,各逃生路。

庞大的鸦群呱呱呱唱着凯旋的歌,天空飘扬着一面黑色的大旗。

我坐在悬崖边上,简直看呆了,巧设奇兵,诱敌深入,捣毁老巢,两面夹击,令我赞叹不已,乌鸦无休止是乌类世界最有纪律的士兵,鸦群也是乌类世界里最英勇善战的军队,而鸦王高帽子堪称一流的军事家。

这以后中,我和鸦群睦邻友好,和平共处,我杀了鸡宰了鱼,就把肠肠肚肚挂在竹篱笆上,让我那些黑色邻居来食,还经常毛些碎玻璃和纽扣在门前,满足它们奇怪的收藏欲,很快,我就和它们混熟了,尤其是鸦王高帽子,见到我就像见到老朋友似的,总要在空中对我摇摇翅膀,用平和的声调朝我轻叫一声,向我问候致意,到我水塘边去淘米,正在喝水的高帽子甚至会跳到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啄食我掉落在亓地上的米粒,当我戏谑地想伸手抓它时,它才敏捷地一拍翅膀飞走了。

它们的羽毛仍然乌黑乌黑,没有光泽,可看久了,觉得也并不十分难看,它们的叫声仍然嘶哑粗俗,可听惯了,也不觉得特别聒噪刺耳。有时候,夕阳西下,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思念远在上海的亲人,已是黄昏独自愁,这时,菩提树上传来暮旭的鸦群凄凉的鸣叫,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就会不知不觉地流出来,被迫下放到边疆农村来的满腔怨愤得到了某种宣泄,无助的孤独似乎也得到了一些慰藉,心情就会稍稍变得平静些。

半年后的一天傍晚,天上乌云密布,闪电像一条条小青蛇在云层游弋,山雨欲来风满楼,过去每遇到坏天气,乌鸦们总是钻进茂密树叶下的乌巢,躲避热带暴风雨的袭击。但此刻,我却看见一大群乌鸦在空中围着菩提树冠绕来绕去,呱呱叫得很急躁。天快黑透了,乌鸦不是猫头鹰,乌鸦的眼睛在黑暗中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摸黑飞行,很有可能会一头撞死在树干上的,以往这个时候,它们早该进窝歇息了,这很反常,我想,过了一会,鸦王高帽子振翅朝东西飞去,整个鸦群紧跟在高帽子后面,在苍茫的暮色和低垂的乌云下疾飞,很快就从我的视界内消失了。

我为鸦群反常的举动感到纳闷,但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在田里劳累了一天,倒在床上,很快呼呼睡着了,半夜,我突然被一只乌鸦急促的叫声从睡梦中惊醒,呱咯儿哇----呱咯儿哇-----我虽然已和乌鸦厮混得很熟,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特的叫声,一个个音符仿佛都用辣椒擦过,用烈火炼过,用镪淬过,又辣又烫又硬,听起来有一种恐怖的感觉。我穿好衣服点亮马灯拉开木门,外面狂风骤雨,闪电已由小青蛇变成了大青龙,在漆黑的放空青遨游,我用马灯一照,屋檐下我晾衣服的铁丝上,停栖着一只乌鸦,浑身淋得精湿,不知是狂风吹折的还是豆大的雨粒打断的,它的尾羽断了好几根,像燕尾似的中间撕裂开。尽管它头上那撮高耸的羽毛被雨压平了,礼帽变成了鸭舌帽,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是鸦王高帽子,它看见我走出门,呱咯儿哇---呱咯儿哇---叫得愈发急促愈发响亮,我再用马灯四周照了照,没有其他乌鸦。深更半夜的,又是如此恶劣的鬼天气,它无疑是冒九死一生的危险飞来的。它来干啥?莫非它在黑夜中迷了路,想进这的房间避避风雨?我把门敞开,朝它招手,可它却没有要进房的意思,也许它是受了伤,想求我替它包扎吧,我想,我走过去抓它,它却扑棱一飞飞到另一根晾衣绳上去了,动作虽然没平时那么轻盈敏捷,却也瞧不出受伤的样子。我傻站在屋檐下,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帽子从晾衣绳跳到地上,半撑开翅膀,张着大嘴,冲着我呱咯儿哇叫起来,这叫声又和先前的不同,没了尾音,斩断了拖腔,一句紧接着一句,没有停顿,没有间歇,直叫得浑身颤抖,叫得身体趴在地上,仍在不停地叫。我真担心它再这样叫下去,乌黑的嘴腔里会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的。叫声如泣如诉,惊心动魄,听着听着,我全揣的汗毛倒竖起来,有一种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产生了一种大难即将临头的恐怖感,我不敢再一个人待在茅草房里,取下挂在屋檐下的斗笠和蓑衣,想到村长家去借宿一夜。当我锁好门踏上通往村长家的泥泞小路,鸦王高帽子停止了鸣叫,艰难地扑扇翅膀,飞进茫茫雨帘,被浓墨似的夜吞没了。

我刚登上村长家的竹楼,突然,一颗橘红色的球状闪电从天空滚落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我门前那棵菩提树上,巨大的树冠就像一张巨大的嘴一口吞进了一只巨大的火球,寂静了几秒钟,菩提树根耀起一片蓝色火光,訇然一声巨响,那棵几围粗的老菩提树像个巨人似的跳起舞来,舞了个潇洒的华尔兹,颓然倒下,巨大的树冠像把锤子正砸在我那间茅草房上、、、、、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高帽子和它率领的那群乌鸦,兴许,它们搬到遥远的新家去了。

若干年后,我在一本介绍外国民谚的书里看到这么两句话,聪明得像只老乌鸦,像乌鸦一样勇敢,看来,东西方文化确实有很大差异,在我们眼里丑陋而又带着某种凶的乌鸦,在某些民族那儿,却是聪明和勇敢的化身。

还在一本动物学杂志上看到这样的介绍,乌鸦是乌类中进化最快的一种乌,从解剖中发现,乌鸦的脑髓外面裹着一层类似人脑皮层的胶状物质,而其他乌不具备这层胶状物质,所以乌鸦的智慧高于其他乌类,乌鸦不仅有组织严密、等级森严的社会群体,还会发出四十多种不同的叫声,彼此进行联络。

我至今都怀念我那群不讨人喜欢的乌鸦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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