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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魔术(3)

箱内一角放着个小包,因看起来很不起眼而被忽略了。她本人当初发现了它,把它当做纪念品保存起来。小包里装着一打白色的小手帕。她欢欣地把它们抓住,奔到桌子边,动手把它们摊开在红桌布上,耐心地摆弄着,把手帕的窄花边向外翻卷,在这么做时,她那魔法施展着魔力。

“这些是盘子,”她说。“它们是金边的盘子。这些是富丽的绣花餐巾。是修女们在西班牙的修道院中制成的。”

“真是她们做的吗,小姐?”贝基悄声说,这消息使她的心神大为振奋。

“你必须假装是这样的,”萨拉说。“只要你用力假装,就会看到正是这样的。”

“是,小姐,”贝基说。萨拉回到箱子边,专心致力于圆满实现多么想望的结果。

萨拉突然转身,发现贝基站在桌子边,模样可真是怪。她闭着眼睛,扭曲着脸庞,弄得奇形怪状,一阵阵地抽搐着,垂着的双手在腰的两侧牢牢握紧着,看上去好像在努力提起什么巨大的重物。

“贝基,出了什么事儿?”萨拉喊道。“你在做什么?”

贝基吓了一跳,睁开眼来。

“我正在‘假装’,小姐,”她有点羞怯地回答。“我在学你的样,努力看到它。我几乎做到了。”她满怀希望地露齿一笑。“可是很费劲儿。”

“如果你不习惯这样做,也许是很费劲儿的,”萨拉友好、同情地说,“可是等你常常这样做了以后,就会知道那有多容易了。刚开始时我不愿费这么大的劲儿。过一会儿,你就会得心应手的。我且来告诉你那是怎么回事儿。看这些。”

萨拉手里拿着一顶旧凉帽,那是从箱底搜出来的。帽子上面有个花环。她把花环扯下来。

“这些是宴会用的花环,”她神气活现地说。“它们能使满室飘香。脸盆架上有只大杯子,贝基。哦——再把肥皂碟拿来做餐桌中央的装饰品。”

贝基恭敬地把它们递给她。

“小姐,它们现在是什么呢?”贝基询问道。“你会认为它们是用陶土制成的——可我知道它们不是。”

“这是只雕花大酒壶,”萨拉说,一边把花环上的卷须绕在杯子上。“而这个,”——小心地俯身将玫瑰花堆满肥皂碟子——“是最纯净的雪花石膏制成的,外面还镶着宝石。”

她轻轻地摸摸这些东西,唇边挂着一抹幸福的微笑,使她看上去宛如梦幻中的人儿。

“喔唷,真是可爱!”贝基悄悄说。

“要是还有点什么来做糖果碟子就好了,”萨拉喃喃地说。“有了!”——又直奔箱子那儿去了。“我记得刚才看到一些什么东西来着。”

那不过是一团羊毛,用红白绉纹纸包着,这些绉纹纸很快就被卷成一只只小碟子,再拿剩下的花儿来装饰宴会照明用的那只烛台。这样一张铺着一条红披肩的 旧桌子,布置着从一只长期未开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废物,也只有魔法才能使它变得较为出色。萨拉退后几步,凝视着它,看到了这奇迹,而贝基高兴地瞪眼看着,迸 着气开口了。

“这个地方,”她环视了一下阁楼,提出疑问道——“现在是巴士底监狱——还是已经变成不同的什么地方了?”

“哦,是的,是的!”萨拉说,“完全不同了。这是个宴会厅!”

“喔唷,小姐!”贝基迸出一句,“宴会厅!”她转身看着周围的光彩夺目的一切,敬畏得手足无措。

“宴会厅,”萨拉说,“是举行宴会的大房间。里面有拱形的房顶,黑人歌唱团演出用的演唱台,还有一座大壁炉,里面堆满了熊熊燃烧的栎木柴,每边墙壁上都有细长的蜡烛在闪烁着,照得室内通明。”

“喔唷,萨拉小姐!”贝基又喘着气说。

这时门被打开,埃芒加德走进来,那只大篮子的重量压得她走路有点儿摇晃。她快乐得一声惊叫,向后退了一步。从寒冷漆黑的室外进来,发现面前竟有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张供节日筵席用的桌子,铺着红桌布,点缀着白色的餐巾,装饰着花环,一定会使人觉得这些准备工作确实是干得漂亮。

“啊,萨拉!”她叫道。“你是我遇到的最聪明的姑娘!”

“不是挺好看吗?’,萨拉说。“它们都是从我的旧箱子里找出来的。我请教了我的魔法,是它告诉我去找的。”

“可是小姐啊,”贝基喊道,“等着听她告诉你那些都是什么吧!它们不只是——小姐啊,还是请你告诉她吧,”贝基对萨拉恳求道。

于是萨拉告诉埃芒加德,并且由于魔法的帮助,萨拉使她几乎全都看见了:那许多大金盘——拱形的房顶——熊熊燃烧的木柴——闪烁着的细长蜡烛。随着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涂着糖霜的蛋糕——各色水果——夹心糖和葡萄酒——这宴会变得丰富多采了。

“它像个地道的宴会!”埃芒加德喊道。

“它像是皇后的餐桌,”贝基惊叹道。

这时埃芒加德突然有个精采的想法。

“我来告诉你吧,萨拉,”她说。“假装你现在是个公主,而这就是一次皇家宴会。”

“可这是你办的宴会啊,”萨拉说,“你才该是公主,我们来做你的侍从官。”

“哎呀,我不行,”埃芒加德说。“我太胖了,而且不知道怎样做公主。你做公主吧。”

“好吧,如果你要我做的话,”萨拉说。

可是她突然想到了别的什么,就奔向那生锈的壁炉。

“这儿塞着好多纸和垃圾!”她喊道。“如果我们把它点着,就有了光明的火焰,虽然只能持续几分钟,我们却能觉得像是真正的炉火了。”她划了一根火柴,把它点着,一大片看来很像样的光辉便照亮了房间。

“等它停止燃烧了,”萨拉说,“我们要忘掉它不是真的炉火。”

她站在跳跃着的火光中微笑。

“看上去不就像真的一样吗?”她说,“现在我们来开始宴会吧。”

她领她们走到桌旁,然后文雅地向埃芒加德和贝基挥手示意。她正沉浸在她的梦幻之中。

“上前来吧,美丽的闺女们,”她用沉浸在幸福的梦幻之中的口气说,“请在宴会桌前就座。我尊贵的父亲,国王陛下,出远门去了,不能出席,命我来宴请 你们。”她微微转过头向着房间的一角。“怎么样,嗬!听着,歌手们!弹起你们的六弦琴,吹起你们的巴松管。公主们,”她赶快向埃芒加德和贝基作解释,“总 是有歌手们在她们的宴会上演出的。假装他们的演出台就在那个角落里。现在我们就要开始了。”

她们刚刚把蛋糕拿在手中——没有人来得及做别的事——三个人就都一跃而起,掉转苍白的脸朝着门口——听着——听着。

有人上楼来了。这是一点没错儿的。她们每人都听出那愤怒地踩着梯级上楼的人是谁,明白一切都完了。

“那是——太太来了!”贝基好不容易说出口来,手里的蛋糕掉在地上。

“是的,”萨拉说,苍白的小脸上眼睛因震惊而睁得大大的。“铭钦女士发现我们了。”

铭钦女士一拳就把门打开了。她自己的脸也煞白,不过那是由于发怒的关系。她看看那几张受惊的脸,又看看宴席桌,再从宴席桌看到壁炉里快燃尽的纸的最后一抹闪烁的火光。

“我猜到了会出这种事,”她大叫道,“但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这样胆大妄为。拉维尼娅讲的是实话。”

她们这才知道原来是拉维尼娅不知怎地猜到了她们的秘密而出卖了她们。铭钦女士大踏步地走到贝基面前,第二次打她耳光。

“你这不害噪的东西!”她说。“你早晨就得离开这房子!”

萨拉纹丝不动地站着,眼睛变得更大,脸色也更苍白了。埃芒加德突然哭起来。

“唉!不要把她送走,”她呜咽道。“我姑姑送给我一篮东西。我们——不过是——在聚餐呀。”

“这我明白,”铭钦女士叫人泄气地说。“由萨拉公主坐在上首。”她气势汹汹地转向萨拉。“全是你干的好事,我知道,”她喊道。“埃芒加德从来不会想 到干这种事。是你布置桌子的,我想——用这些废物。”她冲着贝基跺脚。“回你的阁楼去!”她命令道,于是贝基溜走了,把围裙蒙住了脸,肩膀颤抖着。

然后轮到萨拉了。

“我明天再来收拾你。罚你不吃早饭、午饭,也没有晚饭!”

“我今天就没吃过午饭和晚饭,铭钦女士,”萨拉有气无力地说。

“那更好。你将记住这个教训。别站在那儿。把那些东西放回篮里去。”

铭钦女士自己动手把它们从桌上一扫而光地放进篮子,这时瞥见了埃芒加德的那些新书。

“而你,”——对着埃芒加德——“竟把你这些漂亮的新书拿进这肮脏的阁楼。把它们收起来,回房睡觉去。明天你整天都得呆在那儿,我还要给你爸爸写信。如果他知道了你今晚在哪儿,看他会说什么?”

此刻她从萨拉阴沉呆滞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使她恶狠狠地转向萨拉。

“你在想什么?”她追问道。“为什么像那样看着我?”

“我在纳闷,”萨拉回答,就像那难忘的一天她在教室里那样回答。

“你纳闷什么?”

此情此景极像那次在教室里的样子。萨拉的态度中并不含有冒犯的成分。只有默默的悲哀。

“我在纳闷,”她说,语音低沉,“如果我爸爸知道了我今晚在什么地方,他会说什么。”

铭钦女士完全像前一次那样被激怒了,她的怒火表现得像前一次那样极其放纵。她飞也似地朝萨拉扑过去,把她摇撼起来。

“你这傲慢无礼、难以管教的孩子!”她大叫道。“你好大胆!你好大胆!”

她捡起那些书,连同餐桌上所剩的东西都扫进里面乱成一堆的篮子,把它塞进埃芒加德的怀抱,把她推向门口。

“我让你留在这儿去纳闷,”她说。“立即上床去。”她在那跌跌撞撞的可怜的埃芒加德和她自己身后关上了门,留下萨拉独个儿站在那里。

幻梦彻底结束了。壁炉中燃着的纸的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只留下黑色的灰烬;餐桌上也空荡荡了,那些金边盘子、富丽的绣花餐巾和花环又变成了旧手帕 和红白纸片,被抛弃的假花全撒在地板上;演出台上的歌手都已偷偷溜走,六弦琴和巴松管也无声无息了。埃米莉背靠墙坐着,冷冷地凝视着。萨拉看到了她,便走 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把她捡起。

“这儿没有一点宴会的踪影了,埃米莉,”她说。“也没有什么公主。除了巴士底监狱的囚犯,什么也没留下。”她坐下来,蒙住了脸。

如果那时她没有蒙住她的脸,如果她在不恰当的时刻偶然仰望一下天窗,那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而且或许本章就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因为 如果她那时瞥了一眼天窗,就肯定会被见到的情景吓一跳。她就会看见又是那张完全相同的面孔贴在窗玻璃上向内偷偷看她,就像当晚早些时候偷看她和埃芒加德谈 话一样。

但她此时没有向上看。她把长着一头黑发的小脑袋埋在臂弯里,坐着有好一会儿。当她默默地努力忍受着什么的时候,总是那样坐着的。随后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向床铺。

“在我醒着的时候,我不能再假装是什么别的样子了,”她说。“努力也不会有什么用。如果我入睡了,也许能做个梦,让梦来替我假装。”

她忽然觉得累极了——或许是没有吃东西的缘故——于是她十分虚弱地在床沿上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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