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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浙中王门学案一

前言  姚一江一 之教,自近而远,其最初学者,不过郡邑之士耳。龙场而后,四方弟子始益进焉。郡邑之以学鸣者,亦仅仅绪山、龙溪,此外则椎轮积水耳。然一时之盛,吾越尚讲诵、一习一 礼乐,絃歌之音不绝,其儒者不能一二数。若山一陰一范瓘,字廷润,号栗斋,初师王司舆、许半圭,其后卒业於一陽一明。博考群经,恍然有悟,以为“孔、孟的传,惟周、程得之、朱、陆而下,皆弗及也”。家贫不以关怀,曰:“天下有至宝,得而玩之,可以忘贫。”作古诗二十章,历叙道统及太极之说,其奥义未易测也。余姚管州,字子行,号石屏。官兵部司务。每当入直,讽咏抑扬,司马怪之。边警至,司马章皇,石屏曰:“古人度德量力,公自料才力有限,何不引退以空贤路。”司马谩为好语谢之。以京察归大洲,有宿四祖山诗:“四子堂堂特地来”,谓蔡白石、沈古林、龙溪、石屏也。范引年号半野,讲学於青田,从游者颇众。夏淳字惟初,号复吾,以乡举卒官。思明府同知魏庄渠,主天根天机之说,复吾曰:“指其静为天根,动为天机,则可;若以静养天根,动察天机,是歧。动静而二之,非所以语性也。”柴凤字后愚,主教天真书院,衢、严之士多从之。孙应奎字文卿,号蒙泉,历官右副都御史,以《传一习一 录》为规范,董天真之役。闻人铨字邦正,号北一江一 ,与绪山定《文录》,刻之行世。即以寒宗而论,黄骥字德良,尤西川纪其言一陽一明事。黄文焕号吴南,开州学正,一陽一明使其子受业。有《东阁私抄》记其所闻。黄嘉爱字懋仁,号鹤溪,正德戊辰进士,官至钦州守。黄元釜号丁山,黄夔字子韶,号后川,皆笃实光明,墨守师说。以此推之,当时好修一世湮没者,可胜道哉!  郎中徐横山先生爱

徐爱字曰仁,号横山,余姚之马堰人。正德三年进士。出知祁州,陞南京兵部员外郎,转南京工部郎中。十一年归而省亲,明年五月十七日卒,年三十一。《绪山传》云:“兵部”及“告病块”,皆非。

先生为海日公之婿,於一陽一明,内兄弟也。一陽一明出狱而归,先生即北面称弟子,及门莫有先之者。一邓一 元锡《皇明书》云:“自龙场块受学。”非。其后与一陽一明同官南中,朝夕不离。学者在疑信之间,先生为之骑邮以通彼我,於是门人益亲。”一陽一明曰:“曰仁,吾之颜渊也。”先生尝游衡山,梦老僧抚其背而歎曰:“子与颜子同德,亦与颜子同寿。”觉而异之。一陽一明在赣州闻讣,哭之恸。先生虽死,一陽一明每在讲席,未尝不念之。酬答之顷,机缘未契,则曰:“是意也,吾尝与曰仁言之,年来未易及也。”一日讲毕,环柱而走,歎曰:“安得起曰仁於泉下,而闻斯言乎!”乃率诸弟子之其墓所,酹酒而告之。先生始闻一陽一明之教,与先儒相出入,骇愕不定,无入头处。闻之既熟,反身实践,始信为孔门嫡传,舍是皆旁蹊小径,断港绝河矣。  一陽一明自龙场以后,其教再变。南中之时,大率以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故以默坐澄心为学的。一江一 右以后,则专提“致良知”三字。先生记《传一习一 》,初卷皆是南中所闻,其於“致良知”之说,固未之知也。然《录》中有云:“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为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使此心之良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则三字之提,不始於一江一 右明矣。但一江一 右以后,以此为宗旨耳。是故一陽一明之学,先生为得其真。聂双一江一 云:“今之为良知之学者,於《传一习一 录》前编所记真切处,具略之。乃驾空立笼罩语,似切近而实渺茫,终日逐外而自以为得手也。”盖未尝不太息於先生云。

文集  吾师之教,谓人之心有体有用,犹之水木有根源有枝叶流派,学则如培浚溉疏,故木水在培溉其根,浚疏其源,根盛源深,则枝流自然茂且长。故学莫要於收放心,涵养省察克治是也,即培浚其根源也。读书玩理皆所以溉疏之也。故心德者,人之根源也,而不可少缓;文章名业者,人之枝叶也,而非所汲汲。学者先须辨此,即是辨义理之分。既能知所决择,则在立志坚定以趋之而已。(《答邵思抑》)

学者大患在於好名,今之称好名者,类举富贵夸耀以为言,抑末矣。凡其意有为而为,虽其迹在孝弟忠信礼义,犹其好名也,犹其私也。古之学者,其立心之始,即务去此,而以全吾性命之理为心。当其无事,以勿忘勿助而养吾公平正大大之体,勿先事落此蹊径,故谓之存养;及其感应而察识其有无,故谓之省察;察知其有此而务决去之,勿苦其难,故谓之克治;专事乎此,而不以怠心间之,故谓之不息;去之尽而纯,故谓之天德;推之纯而达,故谓之王道。(《送甘钦采》)  夫人之所以不宜於物者,私害之也。是故吾之私得以加诸彼,则忮心生焉。忮心,好胜之类也,凡天下计较、忌妒、骄一婬一、狠傲、攘夺、暴乱之恶皆从之矣。吾之私得以藉诸彼,则求心生焉。求心,好屈之类也,凡天下阿比、谄佞、柔懦、燕溺、污辱、咒诅之恶皆从之矣。二私一交一 於中,则我所以为感应之地者,非公平正大之体矣。以此之机而应物之感,其有能宜乎否也?(《宜斋序》)  颗人谓:“未知学,须求有个用力处,既用力,须求有个得力处。”今以康斋之勇,殷勤辛苦不替七十年,然未见其大成,则疑其於得力处有未至。白沙之风,使人有“吾与点也”之意,然末流涉旷达,则疑其於用力处有缺。夫有体斯有用,有终必有始,将以康斋之践履为体为始耶?将以白沙之造诣为用为终耶?是体用终始歧为二也。世固有谓某有体无用、有用无体者,仆窃不然。必求二公之所以蔽者而会归之,此正关要所系,必透此,方有下手处也。(《答王承吉》)

岩形方,外高几百丈,内石骨空虚,圆洞彻天地,端若立甑。二洞门,自东门入,初见西露微光,若观月自朏生。行渐入,至渐入,光渐长,至门内限,光半当上弦。循至正中,光乃圆,月在望。西出门,光微以隐,若月自望至晦。岩以月名本此。濂溪自幼日游其间,因悟太极之理。(《月岩记》)

予始学於先生,惟循迹而行。久而大疑且骇,然不敢遽非,必反而思之。思之稍通,复验之身心,既乃怳若有见,已而大悟,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曰:“此道体也,此心也,此学也。人性本善也,而邪恶者客感也,感之在於一念,去之在於一念,无难事,无多术。”且自恃禀性柔,未能为大恶,则以为如是可以终身矣,而坦坦然、而荡荡然乐也。孰知久则私与忧复作也!通世之痼疾有二,文字也,功名也。予始以为姑毋攻焉,不以累於心可矣,绝之无之,不已甚乎?孰知二者之贼,素夺其宫,姑之云者,是假之也。是故必绝之无之,而后可以进於道,否则终不免於虚见且自诬也。(《赠薛尚谦》)  督学蔡我斋先生宗兖御史朱白浦先生节

正德丁卯,徐横山、蔡我斋、朱白浦三先生举於乡,别文成而北。文成言:“徐曰仁之一温一 恭,蔡希渊之深潜,朱守中之明敏,皆予所不逮。”盖三先生皆以丁卯来学,文成之弟子未之或先者也。癸酉,三先生从文成游四明山,我斋自永乐寺返,白浦自妲溪返,横山则同入雪窦,春风沂水之乐,真一时之盛事也。横山为弟子之首,遂以两先生次之。

蔡宗兖字希渊,号我斋,山一陰一之白洋人。乡书十年而取进士,留为庶吉士,不可,以教授奉母。孤介不为当道所喜,辄弃去。文成以为“归计良是,而伤於急迫。再过二三月,托病行,则形泯然。独为君子,而人为小人,亦非仁人忠恕之心也。”已教授莆田,复不为当道所喜。文成戒之曰:“区区往谪龙场,横逆之加日至,迄今思之,正动心忍性砥砺切磋之地,其时乃止搪塞排遣,竟成空过,惜也。希渊省克一精一切,其肯遂自以为忠乎?”移教南康,入为太学助教、南考功,陞四川督学佥事。林见素谓:“先生中有余养,祇见外者之轻,故能壁立千仞。”

朱节字守中,号白浦,亦白洋人。举进士,官御史,以天下为己任。文成谓之曰:“德业外无事功,不由天德而求骋事功,则希高务外,非业也。”巡按山东,流贼之乱,勤事而卒,赠光禄少卿。先生尝言:“平生於‘爱众、亲仁’二语得力,然亲仁必从爱众得来。”

员外钱绪山先生德洪

钱德洪字洪甫,号绪山,浙之余姚人。王文成平濠归越,先王与同邑范引年、管州、郑寅、柴凤、徐珊、吴仁数十人会於中天阁,同禀学焉。明年,举於乡。时四方之士来学於越者甚众,先生与龙溪疏通其大旨,而后卒业於文成,一时称为教授师。嘉靖五年举於南宫,不廷试而归。文成征思、田,先生与龙溪居守越中书院。七年,奔文成之丧,至於贵溪,问丧服,邵竹峰曰:“昔者孔子殁,子贡若丧父而无服,礼也。”先生曰:“吾夫子殁於道路,无主丧者,弟子不可以无服。然某也有父母在,麻衣布絰,弗敢有加焉。”筑室於场,以终心制。十一年,始赴廷试,出为苏学教授。丁内艰。服阕,补国子监丞,寻陞形部主事,稍迁员外郎,署陕西司事。上夜游西山,召武定侯郭勳不至,给事中高时劾之,下勳锦衣狱,转送刑部。勳骄恣不法,举朝恨之,皆欲坐以不轨。先生据法以违敕十罪论死,再不上报。举朝以上之不报,因按轻也,劾先生不明律法。上以先生为故人,故不报,遂因劾下先生於狱。盖上之一宠一 勳未衰,特因事稍折之,与廷臣之意故相左也。先生身婴三木,与侍御杨斛山、都督赵白楼讲易不辍。勳死,始得出狱。九庙成,诏复冠带。穆宗朝,进阶朝列大夫,致仕。万历初,复进阶一级。在野三十年,无日不讲学。一江一 、浙、宣、歙、楚、广名区奥地,皆有讲舍。先生与龙溪迭捧珠盘。年七十,作《颐闲疏》告四方,始不出游。二年十月二十六日卒,年七十九。

一陽一明“致良知”之学,发於晚年。其初以静坐澄心训学者,学者多有喜静恶动之弊,知本流行,故提掇未免过重。然曰:“良知是未发之中”,又曰“慎独即是致良知”,则亦未尝不以收敛为主也。故乡东廓之戒惧,罗念菴之主静,此真一陽一明之的传也。先生与龙溪亲炙一陽一明最久,一习一 闻其过重之言。龙溪谓:“寂者心之本体,寂以照为用,守其空知而遗照,是乖其用也。”先生谓:“未发竟从何处觅?离已发而求未发,必不可得。”是两先生之“良知”,俱以见在知觉而言,於圣贤凝聚处,尽与扫除,在师门之旨,不能无毫釐之差。龙溪从见在悟其变动不居之体,先生只於事物上实心磨炼,故先生之彻悟不如龙溪,龙溪之修持不如先生。乃龙溪竟入於禅,而先生不失儒者之矩矱,何也?龙溪悬崖撒手,非师门宗旨所可系缚,先生则把缆放船,虽无大得亦无大失耳。念菴曰:“绪山之学数变,其始也,有见於为善去恶者,以知为致良知也。已而曰:‘良知者,无善无恶者也,吾安得执以为有而为之而又去之?’已又曰:‘吾恶夫言之者之淆也,无善无恶者见也,非良知也。吾惟即吾所知以为善者而行之,以为恶者而去之,此吾可能为者也。其不出於此者,非吾所得为也。’又曰:‘向吾之言犹二也,非一也。夫子尝有言矣,曰至善者心之本体,动而后有不善也。吾不能必其无不善,吾无动焉而已。彼所谓意者动也,非是之谓动也;吾所谓动,动於动焉者也。吾惟无动,则在吾者常一矣。’”按先生之无动,即慈湖之不起意也。不起意非未发乎?然则谓“离已发而求未发,必不可得”者,非先生之末后语矣。

会语

天地间只此灵窍,在造化统体而言,谓之鬼神;在人身而言,谓之良知。惟是灵窍至微不可见,至着不可掩,使此心一精一凝纯固,常如对越神明之时,则真机活泼,上下昭格,何可掩得?若一念厌斁,则怳惚散漫矣。  戒惧即是良知,觉得多此戒惧,只是工夫生;久则本体工夫自能相忘,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亦只一熟耳。

思虑是人心生机,无一息可停。但此心主宰常定,思虑所发,自有条理。造化只是主宰常定,故四时,日月往来,自不纷乱。

充塞天地间只有此知。天只此知之虚明,地只此知之凝聚,鬼神只此知之妙用,四时日月只此知之流行,人与万物只此知之合散,而人只此知之一精一粹也。此知运行万古有定体,故曰太极。原无声臭可即,故曰无极。太极之运无,而一陰一陽一之行有渐,故自一生二,生四,生八,以至庶物露生,极其万而无穷焉。是顺其往而数之,故曰数往者顺。自万物推本太极,以至於无极,逆其所从来而知之,故曰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盖示人以无声无臭之源也。

炬子言性无善不善,与孟子言性善,亦不甚远。告子只先见定一个性体,原来不动,有动处只在物感上,彼长我长,彼白我白,随手应去,不失其宜便了,於吾性体,澹然无所关涉。自谓既不失内,又不失外,已是圣门全体之学。殊不知先着性体之见,将心与言气分作三路,遂成内外二截,微显两用,而於一切感应俱入无情,非徒无益,反凿其原矣。孟子工夫,不论心之动不动,念念一精一义,使动必以义,无歉於心,自然俯仰无亏,充塞无间,是之谓浩然之气。告子见性在内,一切无动於外,取效若速,是以见为主,终非不动之根。孟子集义之久,而后行无不得,取效若迟,乃直从原不动处用功,不求不动,而自无不动矣。  此心从无始中来,原是止的,虽千思百虑,只是天机自然,万感万应,原来本体常寂。只为吾人自有知识,便功利嗜好,技能闻见,一切意必固我,自作知见,自作憧扰,失却至善本体,始不得止。须将此等一习一 心一切放下,始信得本来自性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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