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中国古典文学 > 清平山堂话本

卷三:刎颈鸳鸯会(2)

这妇人自庆前夕欢娱,直至佳境,又约秉中晚些相会,要连歇几十夜,谁知张二官家来,心中气闷,就害起病来,头疼、腹痛、骨热、身寒。张二官囗【禺负】望回家将息取乐,因见本妇身子不快,倒带了一个愁帽,遂请医调治,倩巫烧献,药必亲尝,衣不解带,反受辛苦似在外了。且说秉中思想,行坐遑安,托故去望张二官,称道:“小弟久疏趋侍,昨闻荣回,今特拜谒,奉请明午于蓬舍少具鸡酒,聊与兄长洗尘。幸勿他却!”

翌日,张二官赴席。秉中出妻女奉劝,大醉扶归。已后还了席,往往来来。本妇但闻秉中在座,说也有,笑也有,病也无。倘若不来,就呻吟叫唤,邻壁厌闻。张二官指望便好,谁知日渐沉重。本妇病中,但瞑目就见向日之阿巧支手某二郎偕来索命,势甚狞恶。本妇惧怕,难以实告,惟向张二官道:“你可替我求问:几时脱体!”如言,径往洞虚先生卦肆,卜下封来,判道:“此病大分不好,有横死老幼一陽一人在命为祸。非今生,乃宿世之冤。今夜就可办备福物、酒果、冥衣各一分,用鬼宿渡河之次,向西铺设,苦苦哀求,庶有少救。不然,不可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揶揄来,若怨咱;朦胧着,便见他。病恹恹,害的眼见花;瘦身躯,怎禁没乱杀?则说不和我干罢,几时节离了两冤家!

张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间,本妇在床又见阿巧和某二郎击手言曰:“我辈已诉于天,着来取命。你央后夫张二官再四恳求,意甚虔恪,我辈且容你至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却假弓长之手,与你相见。”言讫,歘然不见了。本妇当夜似觉一精一爽些个。后看看复旧。张二官喜甚不题,却见秉中旦夕亲近,馈送迭至,意颇疑之,犹未为信。

一日,张二官人城催讨货物,回家进门,正见本妇与秉中执手联坐。张二官倒退扬声,秉中迎出相揖。他两个亦不知其见也。话说的张二官当时见他殷勤,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辏个满怀,辏成十分。张二官自思量道:“他两个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无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买卖。到了德清,以是五月初一日,安顿了行李在店中,上街买一口刀,悬挂腰间,至初四日,连夜奔回,匿于他处,不在话下。

再提本妇渴欲一见,终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里。延至初五日,阿满又来请赴鸳鸯会。秉中勉强赴之。楼上已张筵水陆矣:盛两盂煎石首,贮二器炒山鸡。酒泛菖蒲,糖烧角黍。其余肴馔蔬果,未暇尽录。两个遂相轰饮,亦不顾其他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绿溶溶,酒满斟;纽焰焰,烛半烧。正中庭,花月影儿交;鱼吃得,玉山时自倒。他两个贪欢贪笑,不提防门外有人瞧!

两个正饮间,秉中自觉耳热眼跳,心惊肉战,欠身求退。本妇怒曰:“怪见终日请你不来,你何轻贱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无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鸳鸯会之主意。大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尔我生不成双,死作一对。”昔有韩凭妻美,郡王欲夺之,夫妻自杀。王恨,两塚瘗之。后塚上二连理材,上有鸳鸯,悲鸣飞去。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使成语谶。况本妇甫能䦶䦷得病好,就便荒一一婬一一无度,正是:

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改。

再说张二官提刀在手,潜步至门,梯树窃听,见他两个戏谑歌呼,历历在耳,气得按捺不下,打一砖去。本妇就吹灭了灯,声也不则了。连打了三块,本妇教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来。”阿满持烛前行,开了大门,并无人迹。本妇叫道:“今日是个端一陽一佳节,那家不吃几杯雄黄酒?”正要骂间,张二官跳将下来,喝道:“泼贱!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妇唬得战做了一回,只说:“不!不!不!”张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楼一看,如无,便罢!慌做甚么?”

本妇又见阿巧、某二郎一齐都来,自分必死,延颈待尽,秉中赤条条惊了床来,匍匐,口称:“死罪!死罪!情愿将家私并女奉报,哀怜小弟母老妻娇,子幼女弱!”张二官那里准他?则见刀过处:

一对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冲天。

当初本妇卧病,已闻阿巧、某二郎言道:“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假弓长之手,再与相见。”果至五月五日,被张二官杀死。“一会之人”,乃秉中也。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可个惧欤!故知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能如执盈,如临深,则为端士、淑女矣。岂不美哉?惟愿率王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来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

在座看官,要备细,请看叙大略,漫听秋山一本《刎颈鸳鸯会》。又调《南乡子》一阕于后。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见抛砖,意暗猜;入门来,魂已惊。举青锋过处丧多情,到今朝你心还未省!送了他三条性命,果冤冤相报有神明。

词曰:

春云怨啼鹃,玉损香消事可怜。一时风流伤白刃,冤!冤!惆怅劳魂赴九泉。抵死苦留连,想是前生有业缘!景色依然人已散,天!天!千古多情月自圆。

正所谓:

当时不解恩成怨,今日方知色是空。 

相关评论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