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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毒设相思局

第五章 毒设相思局

秦氏生了病,卧床不起。这天,贾珍问起秦氏的病。尤氏说一天来几个大夫,秦氏就要换几次见客的衣裳,穿穿脱脱,不仅不方便,更怕她再受了凉。贾珍认为人要紧,不必心疼衣裳,就是穿着会客的衣裳躺炕上也没关系。他又提起,方才冯紫英来看他,推荐一个好大夫,名叫张友士,学问渊博,医理极精,能断人生死。张先生上京为儿子捐官,正在冯家住着。他已拿名帖让冯紫英代他请医,今日天晚大概不会来了,明天一定会来。

尤氏说:“后天是太爷的寿辰,怎么庆贺?”贾珍说:“今天我去请太爷的安,请他后天回家为他庆寿,他却说他清静惯了,不愿到是非场中去,还不如把他注的《阴骘文》叫人刻印出来,比受众人几个头还要强百倍。还说后天要敢去闹他,就跟我下不去。”尤氏叫来贾蓉,说:“吩咐赖升照例预备两天筵席,要丰丰富富,你再亲自去西府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打听个好大夫,明日想必来,你可把你媳妇的病症好好告诉他。”贾蓉一一应了。

次日午间,张友士来了,贾蓉陪先生给秦氏看病。来到内室,贾蓉要说秦氏的病情,先生却要先诊脉,看他诊得对不对,再商量着用药。贾蓉知这位先生高明,就吩咐媳妇们伺候。先生诊罢脉,与贾蓉来到外间,根据秦氏双腕寸、关、尺的脉象,细细剖说病情。秦氏的贴身婆子说:“先生真神,倒不用我们说了。我们请了几个太医老爷瞧过,都不如先生说得真切,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求老爷明白指示。”张友士指出,秦氏这病,是因她心性高强,太过聪明,遇见不如意的事,思虑太多,忧虑伤脾,引起肝火忒旺,经血失常。若是在病初起时就治,还是好治的,但已耽误到这个地步,只有三分把握了。他又说:“大奶奶从前行经,日子不会缩短,只会延长,对不对?”婆子说:“可不是!每次都长两三天,多的十天。”先生说:“这就是病源了。这是水亏火旺的症候。”接着,他开出药方来。贾蓉看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用了人参、白术、云苓等十四味药,用建莲子七粒、大枣二枚为引子,就说:“高明!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有妨无妨?”先生说:“大爷是高明的人,病到这一步,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这药,要看医缘。依小弟看,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得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贾蓉是聪明人,知道先生的意思是能拖过这一冬,秦氏还有救;过不了冬,也就完了。不再往下问。

贾蓉送走先生,方把药方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尤氏说:“从来大夫说话都不像他这样痛快,想必用药是不错的。”贾珍说:“人家就不是混饭吃的,只因为冯紫英和我好,才好不容易请了他来。也许媳妇的病就能好了。”贾蓉就吩咐去抓药,煎给秦氏吃。

次日是贾敬的寿辰,贾珍把上等食物、稀奇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让贾蓉带人送去。贾琏、贾蔷先来到,到各处看了看,问:“有什么玩意儿没有?”家人答:“我们爷原打算请太爷回来,所以未敢预备,前天太爷说不来了,才叫奴才们现找了一班小戏并一档子打十番锣鼓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一会儿,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都来了。贾珍夫妇敬了茶,笑着说:“老太太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她侄儿,原不敢请她老人家来,但这天气又凉爽,满园的ju花盛开,请她过来散散闷,热闹热闹,谁知她又不赏脸。”凤姐儿说:“老太太昨天还说来呢。晚上她见宝兄弟吃桃,嘴馋了,吃了大半个,不到五更就起来两次。叫我回大爷,今日不来了,有好吃的要几样。”

王夫人问起秦氏的病,尤氏说了,邢夫人说:“别是喜吧?”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的爷们都来了。”贾珍忙到大厅去接待。尤氏接着说不是喜,昨天请个高明先生看了,吃了药,今天头晕轻些,别的仍不见效。凤姐儿听了,眼圈儿都红了。贾蓉回来,说了给太爷送吃食的经过,转达了太爷对大家的问候,还说太爷让把《阴骘文》刻印一万份送人。说完,他就到前厅陪男客吃饭。

众女眷吃了饭,漱了口,正要往园子里去听戏,贾蓉进来向尤氏说,大老爷、二老爷都回去了,别的爷们由琏二爷、蔷大爷陪着去听戏,四家郡王、六位国公、八位侯爷都送了礼物,现在请太太、婶子们到园子里看戏。尤氏张罗着要走,凤姐儿请示王夫人,她先去看看秦氏,王夫人答应了,宝玉也要去。众女眷去了会芳园,凤姐儿、宝玉跟上贾蓉去看秦氏。秦氏要站起来行礼,凤姐儿紧走两步,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起来,坐到秦氏的褥子上。宝玉问了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下。秦氏强笑着说:“都是我没福。公婆把我当亲闺女,你侄儿从未跟我红过脸。一家子长辈待我都好,婶子更不用说了。如今得了这个病,公婆面前未能尽一天孝,婶子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心,如今也不能了。我自想着,未必能熬得过年去。”

宝玉瞅着《海棠春睡图》与秦少游的对联,想着在这里梦游“太虚幻境”的事,听到秦氏说这话,眼泪就止不住滚下来。凤姐儿怕引起病人伤心,就说:“宝玉,你忒婆婆妈妈了,她有病这样说,哪里就到这步田地?很快就会好的。”她让贾蓉先陪宝二叔去看戏,自己留下来。她劝了秦氏一番,又低声说了许多悄悄话。尤氏派人来请两三遍,她又千叮万嘱才告辞。

凤姐儿步入会芳园,见小桥流水,曲径通幽,黄花遍地,红叶满枝。正观赏景致,猛然从假山后走出一个人来,向前说:“请嫂子安。”凤姐儿吃了一惊,退后一步,说:“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凤姐儿说:“你猛一出来,吓我一跳,想不到你会在这里。”贾瑞说:“我溜了席,想在这清静地方散散心,不想正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吗?”边说边用色迷迷的眼打量她。凤姐儿早看出他的用心,虚与周旋一番,把贾瑞哄得头重脚轻,飘飘欲仙。凤姐儿却暗忖:敢打我的主意,早晚要叫他死在我手里!

两三个婆子迎过来,催凤姐儿快去,她们奶奶等急了。凤姐儿与婆子们说着话,来到天香楼后门,宝玉正和一群丫头小子玩耍。一个丫头说:“太太们都在楼上,请奶奶从这边上去。”凤姐儿提衣款步上楼,尤氏已迎到楼梯口,笑着说:“你们娘儿俩忒好了,你明天搬来跟她一起住吧。你坐下,我先敬你一盅。”凤姐儿向邢夫人、王夫人告了坐,才坐下来。尤氏拿戏单让她点戏,她说:“太太们在上,我怎敢点?”邢夫人、王夫人说:“我们点了好几出了,你点几出好的我们听。”凤姐儿看了戏单,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

众女眷说说笑笑,边吃酒边听戏。凤姐儿往楼下看,问:“爷们到哪儿去了?”一个婆子说:“爷们带着十番到凝曦轩吃酒去了。”戏唱完了,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过饭,回到上房,吃了茶,大家才备车告辞。贾珍率子侄送到大门外,请她们明天再过来。众女眷上了车,贾瑞仍不住瞧凤姐儿。

贾瑞到荣府去了几次,偏赶上凤姐儿往宁府看秦氏去了。这年十一月三十是冬至,节前那几天,贾母、王夫人、凤姐儿天天派人去看望秦氏,回来都说既不见重又不见轻。贾母心疼得不得了,大家却无法可想,只盼着她能平安过冬。到了初二,凤姐儿吃了早饭就来到宁府,见秦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坐下来,说了些闲话,又开导秦氏此病无妨。秦氏说老太太赏的枣泥馅的山药糕,她吃了两块。凤姐儿说明天再给你送来,就告辞出门,来到上房。尤氏问:“你瞧媳妇这病怎样?”凤姐儿沉默多时,才说:“这就没法儿了。也许冲一冲会好。”尤氏说:“我也暗中叫人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没有好木头,慢慢办吧!”凤姐儿吃了茶,又说了一会子话,起身告辞。尤氏叮嘱:“你可慢慢说,别吓着老太太了。”

凤姐儿回到家,先见了贾母,扯了个谎,说是蓉哥儿的媳妇见轻了,再好些就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贾母就让她回房歇息。她又去见了王夫人,才回房中。平儿服侍她换了家常衣裳,说:“那三百两银子的利银,旺儿媳妇送来,我收了。再有瑞大爷派人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说话。”凤姐儿哼了一声,说:“这畜生活该死!”就把贾瑞不怀好意的事说了。平儿骂:“没人伦的混账东西,叫他不得好死!”凤姐儿说:“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二人正说着,有人来回:“瑞大爷来了。”凤姐儿说:“请进来。”贾瑞进来,满脸堆笑,连连问好。凤姐儿假装殷勤,让座倒茶,把贾瑞喜欢得筋酥骨软,便用风言*挑逗她。她就顺水行舟,顺着贾瑞的话儿说,把贾瑞逗得抓耳挠腮,就想动手动脚。凤姐儿悄声说:“大白天的,你在这里也不方便。你先回去,等晚上起了更再来,悄悄地在西边穿堂等我。”贾瑞说:“那里人来人往,怎么好躲?”凤姐儿说:“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贾瑞如同奉了圣旨,欢天喜地地走了。好容易盼到天黑,他悄悄来到荣府,趁关门时,溜入弄堂,果然无人来往。往贾母那边的门已锁,向东的门还未关。他侧耳倾听,四下毫无动静,猛地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关了。他急得团团乱转,既无法出去,又不敢做声。腊月天气,滴水成冰,两边门缝里飕飕直灌风,差点儿把他冻死。好容易熬到天亮,东门开了,他连忙一溜烟逃出来,抱臂耸肩从后门直奔回家。

贾瑞自幼父母双亡,由他祖父贾代儒抚养。代儒平时管教极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误了学业。今日见他一夜不归,不由分说,发狠打他三四十板,不许吃饭,命他跪在院内读文章,补出十天功课才罢,真是苦不堪言。

贾瑞记吃不记打,没过几天,又去找凤姐儿。凤姐儿让他今夜到房后小过道里那间空屋等他,他又信了。当夜,他等祖父睡下,溜进荣府,到那过道空屋里等着,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不知等了多少时候,才闪进一个黑影来。他不分青红皂白,饿虎扑食般扑上去,抱住那人,叫道:“好嫂子,等死我了!”边说边抱到炕上就亲嘴扯裤子,那人只不做声。他褪下裤子,用那硬邦邦的东西就想顶入。忽见灯光一闪,贾蔷举着烛台进来,问:“谁在屋里?”炕上那人笑着说:“瑞大叔要肏我呢!”贾瑞一看,却是贾蓉,臊得无地自容,转身想逃,被贾蔷一把抓住,说:“琏二婶已告到太太那儿,把太太气死过去,让我来拿你,快跟我见太太去!”贾瑞吓得魂不附体,央求:“好侄儿,你只说没见我,我明天重重谢你。”贾蔷说:“你谢我多少?写一张文书来。”贾瑞说:“这怎么能写?”贾蔷说:“你写赌账。”贾蔷取来纸笔,二人讨价还价,写了五十两。贾蓉不依,扬言要让族中人评理,急得贾瑞叩头。贾蔷假充和事佬,让他也写了一张五十两的欠契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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