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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尖嘴监打还伤臂 狠心赔酒又捱椎(2)

素姐每日咕哝带骂絮叨个不了,狄希陈疮口发的又昼夜叫唤。狄员外寻人看视,百不见好。有人说府城西门外有个艾回子,是极好有名的外科。狄员外封了三两白金,差人牵了骡子,径上济南接他。艾回子推着一把拉着一把的骑着骡子来了,看的狄希陈是房事冲坏了疮,外头不收口,只往里套,务要将外边死皮用药蚀去,然后再上细药生肌。要不早治,这只胳膊都要烂吊。“你没听府里南门上杨参将家一个家人媳一妇一,原是黄举人家的丫头。黄举人的娘子,病的临终嘱付:‘这丫头服侍了这几年,好生替我寻主嫁他。’黄举人依他嘱付,许了杨参将的家人,发了他五两财礼,倒赔送了有十两多银子的东西。他嗔黄举人不留他在房里,来到杨家,百口良舌,咒骂旧主人家,忽然长起蝼蛄疮来,消不的两个月,长对了头,只是往里蚀。请我去看,我认的是报应疮,治不好的,我没下药来。果不其然,不消十日,齐割扎的把个头来烂吊一边。

“西门里头马义斋长了对口,也是请我去治。我看了看,我说:‘这声势大难治呀!我只是破着治治,好了,你是另拾的命;你要不好,也别怨我,另托生托生新鲜。’旁边火盆上顿着翻滚的水,使筷子夹着棉花,把滚水往上撩,他觉也没觉。我日夜陪着他,费了有一百日的工夫,已是待中长平口了。

“那一日家中有件要紧事,我待到家走走,我千万的嘱付;我说:‘这疮只待的半个月就通好了。我的功劳已是有了九分九厘,再得一厘,就是十全的大事完了。我去后,千万不可行房。要是发了,这疮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我刚只来后,家里支使着一群大磐头丫头,搽胭抹粉,就是一伙子妖一精一,见我去了,书房里没了别人,没事到那里晃三回,不送茶也去送茶,不送水也去送水,在那跟前乜乜斜斜的引逗他。

“一个少年人,一百多日没有闲事,又是疮的火气助着,把我嘱付的话忘在九霄云外去了,合一个丫头小玉杏在床 沿上正干,谁知一个小迎一春一就是一个刘六刘七的老婆,把那帏屏使簪子扎了个眼,看了个真实不虚,猛可丁的吆喝了一声:‘小玉杏!娘叫你来与爹送茶,叫你来要爹里么?’马义斋没由分说,上前一手把小迎一春一拉到床 沿上,复翻身又是一下子。那消一大会子,当时气咳嗽,即时黑了疮口,到点灯的时候,长的嫩一肉一都化了清水,唬的可一替两替的使人寻我。

“我那日偏偏的又吃两杯酒。我只听见说了一声叫我,跺了跺脚,说:‘可罢了!’正一头酒的人着了这唬,酒都唬的醒了。流水跑到那里看了一看,疮口象螃蟹似的往外让沫哩,裂着瓢那大嘴怪哭:‘艾哥,你好生救我!我恩有重报!’叫我说:‘别说我艾前川手段不济,只怕就是吕洞宾也要皱眉。我救不得你了,你快着叫人替你预备后事罢!

“我只刚到家,他那里张了张口,完事了。我别说费了多少的药材,只这陪着你待了一百多日,把四下里的主顾都耽误了。他那没天理的老婆,不说一自一己管家不严,叫丫头送了汉子的命,倒说是我勒掯要钱,不与他汉子下药,耽误了他汉子的命了!将着一家大小,穿着孝,往我的铺子门首震天震地的哭,一日三遍到铺子门口烧纸送浆水。你说,这恼不杀人么?

“你的这疮明白是刀砍的,敷上刀疮药,这们少年血气旺的人,破着一个月,长得好好的,谁叫你一自一不谨慎,行了房,把疮弄得顽了?这要不费百日工夫,这条胳膊就要不姓狄了!”

狄员外听说,甚是耽心,送了一两开箱喜钱。那艾前川将疮用水洗净,说:“要上加蚀药,将丁皮腐一肉一尽数蚀去,方好另上细药,才好生肌。这败一肉一得四五日的工夫方可蚀尽,可是要忍些疼儿。我今日住下,晚上替你敷上蚀药,再留下两帖膏药与你。我明日起早,你着人且送我家去。我安一安家,收拾些药。——这药都是贵物,还得到家折损些甚么才好修合哩。”狄员外道:“这往返一百四五十里地哩,好辛苦走路呀。该用什么药,你开出单来,咱叫人府里买去,家里我也叫人送粮米去安家。”艾前川道:“这必定还得一自一己到家。一应珍珠、冰片、牛黄、狗宝、朝脑、麝香,都是我一自一己收着,没教别人经手;这升轻粉、打灵药、切人参、蒸天麻,都要一副应用的器具哩,这都要费措处,我一自一己不到家,怎么成得?脱不了这蚀败一肉一还是四五日的工夫。这四五日里边,我到家不都俱各完了?”

狄员外见留他不住,只得许他次早家去。明早起来,打发他吃了饭,备了骡子,叫了觅汉跟着,称了三两银子,叫他一自一家随便买药。他又不肯直捷收去,说道:“不消银子。这药就只珍珠是贵药,我家里有收着的。新近一个贩珍珠的客人来,我换了他有半斤,都是豌豆大滚圆的珠子。这药使不的二两多银就够了。冰片,咱家里也有。除了这两件,别的甚么黄芪、甘草、芍药、当归,那能使几个钱?咱是一家人,何必论这个?”狄员外道:“虽是家里有,可也要使钱买,把这银子收了倒好。”

这艾前川口里说着推辞的话,已是把银子袖到袖中去了。狄员外送他上了头口,说道:“第四日准准的望你来到。”千叮万嘱而别。

狄希陈那日临睡的时节,艾前川与他洗净了疮上了蚀药,贴了五虎膏。睡到五更,这疮一步步疼得紧将上来。狄希陈叫他父亲与艾前川说知。艾前川道:“这要蚀去败一肉一,怎得不疼?我昨日已是说了,这坏了的疮,叫他起死回生哩。要一点苦也不受,你倒肯呀?”

及至艾前川行后,这疮一时疼似一时,一刻难挨一刻,疼的发昏致命,恶心眼花,只是愿死,再不求生。再要问他声所以,那里得个艾前川挝到跟前!

疼到半夜,一阵阵只要发昏死去,狄员外只得替他揭了膏药,用一温一 汤洗净,只见那疮都变了扭黑的颜一色一,蚀有一指多深,把一肉一都翻出朝外,渐觉疼稍可忍。

却说艾前咱以得家内,那里什么合药!拿着那狄家的四两花银籴米称面的快活。跟去的觅汉见他第四日不肯起身,再三央请他,甚么是肯动!见觅汉催得紧了,方说:“那疮是个治不好的低物件,我看你家又是个舍不得钱的人家,这疮难治!我不去了!你牵了骡子去罢。”觅汉道:“好你呀,这是说的甚么话!你不治。可也早说,怎么耽搁这几日?你怎么就知道俺主人家是个舍不得钱原?俺主人家七十的人了,只有这一个小主人家,甚么是大事?你要钱,明讲!怎么耽误着人家的病哩!”

艾前川道:“你要叫我治这个疮,你流水家去与我二十两银!先与我十两,其余的十两立个帖儿,待我治好了谢我。要依我如此,你到家拿了十两银和立的帖子来,我就去!要不依我,我就不消来!我待往泰安州烧香去哩!”

觅汉无可奈何,只得牵了骡子独一自一四家,将艾前川的说话,一一对狄员外说了。不知狄员外如何措处?其说甚长,再听后回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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