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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馋小厮争嘴唆人 风老婆撒极上吊

第七十七回 馋小厮争嘴唆人 风老婆撒极上吊

莫将饭食作寻常,一盏羊羹致国亡。因下壶餐来国士,忘陈醴酒去高良。

大凡美味应当共,但遇珍羞不可藏。只为垂涎劳食指,唆人奔走又悬梁。

却说素姐做了古今的奇恶,也就犯了天下的公恶,真是“亲戚畔之”,“路人切齿”;所以狄希陈在京开当铺,娶两头大,接了调羹母子到京,与童奶奶一伙同住,众人相约只要瞒哄素姐一人。

相进士家的家人相旺,原是从幼支使大的,往狄希陈下处时常走动,都只是他一人。凡他走去,童奶奶、寄姐、调羹,便是狄希陈合虎哥,都不把他当外人相待,遇酒留饮,逢饭让吃,一习一 以为常。

一日,相进士夫人央寄姐穿着一个珍珠头垫,相大妗子又叫调羹做着两件小衣裳,差了相旺去取。相旺跨进门去,天将晌午,调羹合小珍珠在厨房里边柴锅上烙青韭羊一肉一合子,弄得家前院后喷鼻的馨香,馋得相旺咕咕的咽唾沫,心里指望必定要留他吃这美味,五脏神已是张了一个大口在那里专等。不料童奶奶将调羹做完的衣服,寄姐将穿完的珠垫,各用包袱纸裹,一交一 一付相旺手内。相旺还要指望留他,故意问道:“狄奶奶不说甚么,我且回去罢?”童奶奶道:“我待留你吃饭,只怕太太家里等得紧。你且去罢,我改日留你。”把一个相旺大管家干咽了一顿唾沫,心中怀恨,便从此以后在相大妗子与相进士娘子面前时时纂捏是非。亏相大妗子只以亲一情一为重,不以小人之言为真,不放在肚里理论。可可的差他回山东家去,想道:“既是挑唆家里太太与奶奶不动,我乘机将狄大爷京中干的勾当尽一情一泄露,叫这员猛熊一女一将御驾亲征,叫那调羹寄姐稳坐不得龙床 安稳,吃不下青韭羊一肉一香烘烘的合饼,岂不妙哉!”遂将狄希陈京中的细微曲折,合盘托与了素姐。

这素姐能有甚么涵养,容得这样的事?暴跳如雷,即刻就要进京,算计翻一江一 搅海,大闹京师,狠命的央及相旺随往。相旺道:“我一则尚有许多事体未完,时下且不得就去;二则我也不敢跟狄奶奶去。狄大爷一定说是我来透漏消息,请了狄奶奶去搅乱坛场。狄大爷或者不好难为得我,我家太爷少爷一顿板子稳稳脱不去的。狄奶奶,你要去一自一去,去到那里,千千万万只不要说是我的多嘴。如有人疑在我的身上,狄奶奶,你务必誓也与我说个,替我洗清了才好,也不枉了我为狄奶奶一场。”

素姐听允,只得回到薛家与龙氏说这原故。龙氏若是有正经的人,劝解一女一儿说道:“你为人原不该把汉子赶尽杀绝,使他没有容身之处。他一个男子汉,有血一性一,又有银钱,又有一双大脚,山南海北的会走。你‘此处不留他,另有留他处’。你只该一自一悔,不要恨人。”岂不也矬矬他的歪一性一?谁知这龙氏一自一从薛教授夫一妇一去世。没了两个有正经的老人家时时拘管他,便使出那今来古往、天下通行、不省事、不达理、没见食面、不知香臭的小一妇一性一子。他先骂在前头,千没天理,万没良心,“忘了结发正头之妻,另娶歪拉没根之一妇一,罪不可容;更兼拐了调羹同住,法不可赦。极该就去,立一逼一着他卖了这两个一婬一一妇一,方是斩草除根。我极该合你同去,只恨你这两个兄弟一定拦我!我叫小再冬跟了你去。”主意已定,收拾行李,托人看家,算计雇短盘头口就道。

小再冬合他两个哥哥说知。薛如卞回说:“既是主意定了,俺也不好拦你。但京中比不的咱这乡里,至尊坐着一位皇帝,以次阁老尚书侯伯御史坐着几千几万,容不的人撒野,但犯着些儿的,重是剐罪,轻是砍头。咱姐姐这个行持,再没有不弄卞的。他一自一作一自一受没的悔,难为你初世为人,陷在柳州城里,你空直着脖子叫俺两个哥,就叫到跟前,也救不的你!且是也要拍拍一自一己的良心,把人凌一逼一的到了这们个地位,人躲出去罢了,还又要寻到那里去。”再冬说:“你说的唬杀我,我不合他去罢。”薛如卞道:“你既许过同行,怎么又好改口?你只见景生一情一,别要跟着姐姐一胡一 做,得瞒就瞒,得哄就哄,侮弄着他走一遭回来就罢。你要不听俺的话,别说惹出大祸来带累杀你,相觐皇见做着工部,替他表兄出气,拿了你去,呼给你顿板子,发到兵马司,把你递解还乡,你这点命儿是不消指望的了。谨慎着就是,俺也再无别话嘱咐。”再冬起初说跟他姐姐进京,甚是扬威耀武,叫两个哥这一顿,说的败兴之极;幸得人还伶俐,转想两个哥所说之言甚是有理,深以为然,择日登程,坎着一顶愁帽。

再说狄希陈在京住了一年有余,时常在兵部洼当铺里边料理生意,一陰一天下雨在一自一家下处守着寄姐顽耍,再与调羹、童奶奶闲话,三头两日看望母舅妗母,与相进士相聚,甚是快活,倒也绝无想家之心,只有得离素姐为幸。一日夜间,忽然得了一梦,梦见素姐将狄希陈所住之房做了八百两银子卖与一个刘举人去了,当时拆毁翻盖。狄希陈亲眼见他,将马棚后一个大长石槽着了许多人移在他处,将地掘了下去,方方的一个大池,池内都是雪白的元宝,刘举人叫人都运到一自一己家去。狄希陈与他争论,说:“房子虽卖,这银子是我父亲所埋,亲一自一交一 一付与我,你如何将银掘去?你即不肯全付一交一 一还我,合你平分,也是应行的。”刘举人道:“你的妻子既将房卖与我,上上下下,尽属于我,你如何妄争?”叫家人:“了毛,送到县里去枷号这个光棍!”狄希陈说:“我是明水镇祖旧人家,我岂是光棍?我由学校援例外,钦授四川成都府经历,我的嫡亲表弟见为工部主事,我岂怕你!”转眼却不是刘举人,却是丈人薛教授在那里指点拆房。那池中元宝都是些小刺猬乱跑。尽后边跑出一只狼来,望着狄希陈扑咬。惊醒转来,恰是一梦。当即与寄姐说知。次日,又与调羹告诉。调羹道:“梦也虽不可信,但这梦也甚觉跷蹊。他这般为人,此事也是做得出的。你兄弟两人一生的过活全是仗赖这点东西,万一果似所梦,这就坑死人哩!”狄希陈道:“若果有此事,我不在家,难道一个一女一人在家,谁就好买这房子?”调羹道:“若论别人,果真也不好买,就买了,你也合他说的话响;若果真卖与了刘举人,这个歪憋东西,你合他缠出甚么青红皂白?你这一年半不曾回去,两个老人家的坟一定也没人拜扫,巧姐姐也没个信息,你乘此到家看看也好。若是两个老人家的喜神合神主没人供养,你搀空子请了这来也好。”狄希陈道:“刘姐,你说的有理,你就替我收拾行李,我今就合舅舅妗母相兄弟说声,看个日子就走。”果然吃过饭走到相家,说其所以。相栋宇夫一妇一也说该去。

狄周当铺管理不得脱身,相栋宇说:“你叫他跟去,他还知道事体,也可以与你做得帮手。当铺中,我又闲着无事,我时常替你照管。”狄希陈感戴不浅,辞了舅妗表弟,别了童奶奶、调羹、寄姐,仍带了狄周、吕祥、小选子回去。这通南北二京的大路,你过我来,你行我住,你早我晚,错过了不撞见的甚多。素姐北上,狄希陈南下,不知何处相错,竟是不曾遇着。

素姐进了顺城门,一直走到锦衣卫后洪井一胡一 同狄希陈下处,敲开门。再冬在门外照料行李。素姐是个一女一人,不用人通报,一直径到后边,抬起眼来,一窝都是生人。看见素姐进去,一个个都大惊小怪起来,问说:“是那里来的?是做甚么?”素姐说:“倒问我是那里来的!我做甚么!你们都是那里来的?在这里做甚么呢?那贼割一万刀子的强人在那里?不出来么!”童奶奶道:“这古怪的紧!那里跑得这们一个风歪辣货来泼口骂人!”

调羹在后边做甚么,没出来。童奶奶叫道:“呃!你做什么哩?不知那里来的一个侉老婆,你来看看呀!”调羹钻出头来,素姐瞎塌了个眼,又没了鼻子,风尘黑瘦的,不似了昔日的形像。调羹倒还在厮认,素姐却甚是认得调羹,开口骂道:“贼一婬一一妇一!贼歪辣骨臭一肉一!弄的好圈套!嫁的好人家!谁知把我的汉子霸占住了!”调羹方才知是素姐,随接口说道:“你别要撒野!我不是你家人,不受你的气了!这也奇的紧!我已嫁了人一年多了,你老远的又寻到我这里来!”

童奶奶是甚么人呀,斩斩眼知道脚底板动的主儿,已是知道是狄希陈的大娘子,但心里想说:“从来知道素姐是个标致的人,却又怎么瞎着个眼,少着个鼻子?”疑似未定,故问调羹道:“外甥,你认的他么?你合他说话?”调羹道:“这就是我前边狄家的儿媳一妇一儿,他不知怎么寻到我这里来了!”素姐道:“你霸占着我汉子,我怎么不来寻你?”童奶奶道:“你这位娘子别要胡说!他是我的外甥,我是他的姨娘。他从你山东来,没有投奔,就到了我家。我为他年小无靠的,劝他嫁夫着主的去了。他嫁的是个知县,往酆都县到任去了,因路远没合他同去,留下叫我养活他。没的他嫁的这汉子也是你的汉子么!他霸占你的!”

素姐道:“我的汉子是狄希陈,是个监生,从年时到京叫一婬一一妇一们霸占一年了。”童奶奶道:“这话我不醒的。”问调羹道:“你果然见甚么狄希陈来么?”调羹道:“你看么!我在京,离着山东一千里地,我见他甚么狄希陈呀!”童奶奶道:“闻名不如见面。我的外甥每日说你这些好处,原来是这们个人儿!今日出了你家门,明日就合你不相干了,你来寻不的他了!”素姐道:“俺汉子寻的小老婆寄姐呢?童银的老婆呢?”童奶奶:“你又奇了!只怕你是风了!我姓骆,俺家是锦衣卫校尉,专拿走空的人。”指着寄姐说道:“这是我的儿媳一妇一儿,我的儿子往卫里办事没在家。你走便走,再要在这里胡说白道,我叫了我的儿来,拿你到锦衣卫里,问你个打诈!”素姐见无对证,也就软了半截。

京中是人不叫爷不说话的所在,山东人虽是粗浊,这明水更是粗浊之乡,再冬听素姐在里边错了头脑,也便知道在外边察访。但是向了人低声下气,称呼他“爷”,然后问他,他一自一然有人和你说知所以。是不是穿了一领明青布大袖夹袄,缀了条粉糨白绢护领,一双长脸深跟明青布鞋,沙绿绢线锁了云头琴面,哭丧着个狨脸,走到人跟前,劈头子就是呃的一声:“这里有个狄监生在那里住?”那京师的人听见这个声嗓,诧异的就极了。有那忠厚的,还答应他一声:“不知道!”有那不忠厚的,瞪起眼来看他两眼,说:“那里来的这村杭子!只怕是个一騷一子,缉事的不该拿他厂卫里去么!”所以再冬空打听了半日,没打听出一点信来。

素姐叫调羹合童奶奶雌了一头冷灰,只得含羞而出,依着相旺所说的去处,寻到兵部洼开当铺的所在,只见果然一个当铺,走到跟前,正见相栋宇戴着黑绉纱方巾,穿着天蓝绉纱袄子,毡鞋绫袜,坐在里边。素姐道:“这不是相大舅?你外甥狄希陈呢?”相栋宇抬起头来看道:“你是外甥媳一妇一呃。你来做甚么?”素姐说:“我来寻你外甥。”相栋宇道:“你是多昝来的?外甥往家去了,你没撞见么?”素姐说:“他几时去的?我怎么没撞见呢?他的下处在那里?”相栋宇道:“他就在我宅里住,没别有下处。”素姐说:“人道他在洪井一胡一 同娶了童银的闺一女一小寄姐,合调羹一堆住着。我刚才寻到那里,只见了调羹,再没见别人。那家子姓骆,又不姓童,是调羹的姨娘家。调羹嫁的是个酆都县知县,到任去了。因路远没带他去,留与他姨娘养活着哩。”相栋宇道:“这事,我通深不知道,外甥也没合我说。”

素姐问:“这当铺是谁的?”相栋宇道:“你小叔儿做着个穷部属,搅缠不来,我所以合个伙计赚些利钱,帮贴你小叔儿做官。”素姐说:“人说是你外甥开的,狄周掌柜。”相栋宇说:“人的瞎话!人见外甥日逐在铺里坐着,狄周时常往来,就说的别了。这里不是久站的,快往宅里去。”叫虎哥:“你去叫顶轿子来。”让素姐坐上,薛再冬跟着,到了相主事私宅。相主事娘子合大妗子接着。相栋宇恐怕说叉了话,抢着说了素姐来意;“先到了洪井一胡一 同,正见了调羹,已是嫁了酆都知县,不曾随任;又到了当铺,我才雇了轿子送他回来。”相大妗子婆媳顺了相栋宇的口气说话,一味支吾他过去,又问他的眼睛因甚瞎了,又因甚没了鼻头。他不肯说是把猢狲当了狄希陈时时毒打,只说是一个弄猴的走了猴,走到他家,他去擒捉,被猴抠了眼珠,啃了鼻子。大妗子叫人与他收拾卧房,铺设床 帐,叫他安歇;又安排了再冬住的所在;严谕了众人不许说出狄希陈半个字的行藏,瞒的铁桶相似。

素姐只是放心不下。再冬耸头耸脑的,这样一个海阔京城,人山人海,门也是不敢出的,没处去打听风信。素姐几番要一自一己再往洪井一胡一 同看他的破绽。大妗子道:“这是官衙,岂容一女一人出去?你既进了这门,休想再要出去,只等你小叔儿升转才是咱们离京回去之日。”弄得个素姐就是只猛虎落在陷阱里,空只发威,不能动弹,好生难过。从素姐进衙的次日,相栋宇一自一己到了狄家见调羹说知此事,大家倒笑了一场,只猜不觉是那个滥嘴的泄了机关,致他一自一己寻到这里。

按下这头。再说狄希陈回到明水,竟到家门,清灰冷水,尘土满门,止有一家住房细户看守,甚余房屋尽行关锁。问知素姐一自一己上京寻找,狄希陈不胜凄凉,只得寻到崔近塘家住歇。安了行李,吃了饭,才到丈人家去,见了薛如卞兄弟,进去见了妹妹巧姐,兄妹甚是悲酸。龙氏出来相见,说道:“你京中买了房子,另娶了家小,接了调羹同住,弃吊了俺的一女一儿,你就再不消回来,却又回家做甚?”狄希陈再三抵赖。龙氏道:“见放着相家的小随童是个活口,你还强辩不认?你只指着你那旺跳的身子说两个誓,我就罢了。为甚么俺闺一女一才去,你倒回来?这不是你有心么?”薛如卞道:“没正经!家去了一个客,经年来到家,凉水不呵一口,上落这们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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