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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小姑嫂看淫书津津讲学 老夫妻吃热药狠狠团春(2)

这里石氏、璇姑竟把昨日客人寄银报死的事搁过一边,两人在房里也不提起。张一妈一留神察看,颇觉诧异,转思莫非听了李四嫂的话,就不悲伤,或是在那里看书,看出滋味,心无二用?果是如此,四嫂所说的计如今两着棋都点了眼,今夜那末着棋子不消再下了。正在一胡一 思,只见张老实提着篮儿,买了些现成熟肉、烧鹅、薰蛋之类,右手携着酒壶,笑嘻嘻的走将进来。张一妈一迎着忙去接了,两人走到房里,老实向内壁努了一努嘴,张一妈一道:“说来也奇怪,今朝两个竟没提起一字。”老实道:“这事有转机了,我们晚上趁这酒肴,邀他俩个同吃,带点酒意,那事儿就容易动了。”张一妈一不答,只管翻着篮儿,忽失声道:“阿呀!你这老头儿疯了?啥事情买许多东西!”复低声道:“你当真起来了?这不过是个由头儿。你还记得并亲的那夜,你一杯,我一杯,吃得半醉,同进房来干那一生一世第一遭儿。如今没啥快活的了,就是要吃酒助助兴,只消十二文买包猪头肉,和你两人油一油也就够了,你倒要吃起和合饭来,只怕你那棉花条儿就在酒里浸了三日也不会硬朗的。”老实腻了脸,只是笑。张一妈一拿了酒肴,在外面桌上摆好,赶去烧饭。忽听门外有人喊叫,老实进来说:“李四嫂和你说话。”张一妈一丢了火钳走出来,四嫂用手一招,跨出门外,一交一 头接耳了一会,张一妈一才得进来。老实根问道:“四嫂袖子里塞出来的是啥东西?”张一妈一不答,低着头烧火。停会饭熟,进去请了石氏、璇姑,四人坐下一同吃着,张一妈一开口道:“这是老头儿恐你们伤心,特地买来替你们压惊散闷,须多吃一杯儿。”璇姑等看见酒肴,因住在老实家里已是四月,油煎豆腐都没尝过,今日怎得如此破钞,不免疑惑,因推不会吃酒,把张一妈一拣的一块素蛋吃了。石氏亦略为领情,便起身进厨,盛了两碗饭,同璇姑吃毕,道声失陪,先进房去。外面老实夫妻居然我斟你酌,把这酒肴都收拾到五脏庙去。

酒已微醺,一胡一 乱吃过了饭。那知张一妈一从不吃酒,一两杯落肚,登时面红耳热,气逆头眩,乜斜一双七八层皱纹的俏眼,向老实道:“我已是支撑不得,你去收拾厨下罢。”老实真个把盘儿碗儿杯儿箸儿壶儿瓢儿一件件收拾起来,连那桌上的蛋屑儿鹅骨头儿荷叶包儿一古恼儿丢人粪箕之内,然后到厨下洗抹干净,息火出来。石氏姑嫂早把房门关上。老实进来,张一妈一躺在床 上鼾声如雷,老实则怕误事,忙向推醒起来,斟过一盅茶,却是冷的。张一妈一呷了一口,觉得酒气减了好些,听着内边房里寂无声息,灯火尚明,知道未睡。老实与张一妈一商量做那勾当,却自知年老,不敢轻试。张一妈一说出李四嫂叮嘱的话,倘或支架不住还有解药,老实方始放心。两颗红丸,各咽其一,将茶送下,于是息灯上床 ,爬在一头睡下。这里石氏、璇姑因老实夫妻今晚买些酒菜,早已起疑,随后李四嫂又来,鬼鬼祟祟,不知施出怎样毒计,却不道老夫妻有这等事。

璇始担惊已久,自戳颈之后,公子未尝再来,变出花样,百般引诱,都是有人贪财献勤之故,以至心犹未死。料想今夜断无他故,因把四嫂送来之书展开一看,是一部《会真记》,一部《娇红传》,一部《好逑传》,板清纸白,前首绣像十分工致,约略翻阅,却已得其大概,指着书道:“嫂嫂,四嫂拿书来,恰在客人寄银报死之后,恶一奴一奇计,愈觉显然。但这恶一奴一费尽心思,百般缠扰,如何得了?你我两个女人,就要跳出坑阱,别寻住处,却又是哥哥主意搬到这里来的,定为他们所阻。你我苦命,应绝于此。死固分内,但差哥哥与文相公均不知道。这些人混造黑白,转恐污名难受耳。”石氏道:“我看恶一奴一不过纨绔性成,骄奢一婬一佚之尤,论到底来,并非险恶。这些人在他跟前献勤,图他财帛,止道姑娘是个寻常女子,不慕财便爱貌的,生长小家,伶仃孤苦。即使姑娘绝世聪明,也还恃着顾影少年,风一流 才子,必有一端可以动得你心。若不是旁人撮弄,你看那夜之后,已是绝了踪迹,岂非恶一奴一尚有怕事之心,不比别的强暴么?姑娘拿走主意,不动声色,再付他几个决绝回音,或者恶一奴一心冷,我和你就灾消祸退了。”璇姑道:“我也如此想,就是那夜,他见势头不像,只管发抖,怕一奴一跑出去。究竟公子性儿,还是要面一皮的。看那相貌,也不是下贱,若使改邪皈正,功名富贵也可操券。只是祖父挣下家财,现成享福,逸则思一婬一,专在粉黛丛里过活,邪气日深,正气日薄,引入旁门左道,妄想升仙,练一习一 采补。那班妖道供养在家,怕就是祸根哩!其余的人,不是他家人小子,便是住房贫户,那个不奉承他?自幼至长,不历艰险,不闻规谏,就把良心汩没。想是他连氏祖宗及现在做尚书的造孽太重,不该有个贤子孙,这也是一定的理。但我落在坑阱之中,横竖不能跳出,若以势力相争,终于一死,不如写几句偈语夹在这书里,使他见了或者激发他羞恶之心,再不亦可以报应祸福动之,所谓疾驰之马,见石回头;方烧之炭,入水便熄。天下事,惟陷之深者,其出愈速,穷极则变,理有固然。我且试他一试。”石氏未及回言,忽地双眉直竖起来,怒容可掬,侧过耳来在那里细听。璇姑取出一张纸,提笔便写,正是:

欲传振聩惊聋语,蓦地残雪破雨来。

石氏听得不耐烦,低声问道:“姑娘听见么?”璇姑尚未写完,答道:“可怜,可怜!”仍旧在那里写。石氏方才忿火中烧,怒发直指,恨不把自己两只耳朵用力割掉才是干净,却见璇姑毫不在意,只说得“可怜”二字,便觉心地清凉,想到他们扮鬼作祟,徒劳无益,如今两老竟连命都不要起来,实在可怜。无奈隔壁的声音越发响起来了,起先不过寻常一交一 一媾之一声 ,到后来那只竹架的床 ,咭咭格格,震动不止,浅房促屋,靠着腰壁,贴紧两人坐处,竞像是墙坍壁倒的光景,连一碗灯盏都要震熄,桌上茶杯砚台忒忒的移动。听见张一妈一只是心肝肉儿的叫,却又是气喘吁吁,叫了这声接不着那声。老实在那里死命的用力,像是抬轿,又像掇石礅,又像是舂米,到得后来,张一妈一变了声口,喘着气道:“我要烧煞了。”老实低声道:“我也掉在火坑里了!”璇姑满心懊恼,不忍再听,看看灯油将尽,诗已写完,那桌子上物件无一不动,不堪再坐,因把写的诗夹在《娇红传》中,匆匆上床 ,倒头便睡。石氏慌忙收拾书本,也自息灯上床 。两人本届三贞九烈,性定不摇,石氏虽差一间,却被璇姑提醒,便觉若无其事,不多时俱已睡熟。

谁料到了后半夜,石氏忽然惊醒,听得张一妈一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心知有变,急急坐起细听。且说此哭为何?原来老实夫妻贪财忘命,不顾年纪,谨遵公子教令,咽下红丸,脱一衣 上床 ,就去干事。老实觉得腰间棉条忽地硬朗,惊喜非常,抱住张一妈一,望那一陰一户里挺然直入。张一妈一药性已发,老实扑将下来,急去掰住肩膀,一手搂着腰里,舒开两胯,紧紧一夹。老实脊骨里面一阵酸疼,怕极欲逃,却被药中热气并住,前一陰一龟一頭里痒不可当。那张一妈一身子颠摆不定,乱耸乱抛,又是抵死不放。老实只得拼命冲突,张一妈一已如捻面搓糖,开一交一 不下,弄得皱眼酥斜,焦唇牵掣。那知两人浑身火热,骨节毛孔中都如炽炭一般,焰腾腾的烤起来。老实撑着铁棒,直捣中心。张一妈一虽在周旋支格,却因此番意兴不比寻常,那垓心里烧得烈火似的,连那夜老实拿了布头揩抹的东西,不知如何这样干净,足足弄了两个更次。竟是砻糠里榨不出油来,一个粘滴俱无,枯干欲裂;一个生发不出,痛痒难当。渐渐的动弹不来,搂着身子,歇息一会。怎当得药力太大,真个要并作一堆儿烧化了。张一妈一咬定牙关,狠力忍着,老实伏在肚上,汗流气喘。停了半晌,声息渐微,张一妈一觉他四肢沉重,睁眼看时,只见老实两眼已翻,竟犯一陽一绝而死,顿吃了一惊。霎时间转喜为悲,忍不住泪如泉涌,却不敢把他推开,紧紧抱着,哺了十来口气。石氏听得明白,走下床 来,唤醒璇姑,坐起再听,约略有顿饭时,张一妈一带哭带叫,兀自不应。正是:

不道黄金能买命,偏教丹药快伤生。

总评:

四嫂看风使航、口舌澜翻,兼奉母传仙着,助以孽道假书,当其局者难乎免矣。而璇姑不动声色,顺应有余,匪特心定守坚,亦缘品高识卓。素臣诸妾俱臻绝品,而璇姑尤为巨擘,其极力衬托出素臣之神品。可云笔妙。

璇姑初听大郎死信,未免惊惶;及闻涉及素臣,即知为连城之计。非重素臣而决其不死,轻大郎而信其死也。气数不齐,内已包素臣早夭之意;所不信者,其横死耳。且专报大郎,与连城图奸尚隔一膜;至并压拉璇姑,则奸谋随然可识。此所以一信一不信也。然非透骨聪明,何能彻然言下。其卓识自不可及。

“皮刀苦命粘在一处”,读鶼鶼语,不知出自何人。鶻突至此,乃忽然一照空明如水晶屏风,令人屡欲手扪,不觉头触。

璇姑所见俱高出石氏一头地,与素娥所见俱高出鸾吹一头地,遥作章法。至起可怜之心,则正与石氏相反,而与素臣之怜田老者如出—口,可为是夫是妾。

璇姑一诗消释张老夫妻无限气力,此粪秽中发出九穗嘉禾。上为国瑞,下赡民富者。尤妙在“灯油已尽,璇姑匆匆上床 ,石氏慌忙收拾书本”,开出后文立地翻空世界,岂非绝世文心。

前一次一婬一声,石氏始而惊讶,继而污耳、继而指发,及听璇姑“可怜”之说,心地始进清凉;至后一次则一片惊怜之念矣。璇姑感人之速如是,后入素臣之门,遂有颜子之目,也固宜。

璇姑忽然暗想奇绝,神行官止,目无全牛,细意熨贴裁剪,灭迹不止,缀写闲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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