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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香自苦寒来

梅花香自苦寒来

浙江省中医研究所研究员针灸研究室主任楼百层

【作者简介】楼百层(1913~),浙江诸暨人。一九三五年毕业于浙江中医专门学校。致力于针灸研究四十余年,兼及内科,尤对针刺补泻手法有所开拓。其针灸经验被输入电子计算器应用于临床。着有《针灸手法》等。

我从事针灸研究已近半个世纪,备尝艰辛,深感如同其它学科一样,欲攀登高峰,决没有乎坦的途径,惟有打好切切实实的基础,孜孜不倦地努力,坚持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方能登堂入室。

奋发图强

我生长在浙江省诸暨县的一个中农家庭,父亲节衣缩食,一心想把我培养成受人尊敬的医生。作为农家子弟的我,目睹当时乡村缺医少药的状况,也有志于除疾济人,遂于一九三0年秋考入五年制的“浙江中医专门学校”,时值虚龄十八岁。

当时学校设有生理,解剖、医史、卫生、病理、诊断、药物、方剂、伤寒、内科、妇科、幼科、外科、针灸、推拿以及医学通论、图文、书法等课程。前二年为预科,专攻基础理论,后三年为正科,学习晦床诸科。由于反动政府歧视、压制中医,蔑之为“不科学”,加上生理课中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和病理课中的“阴阳五行”等理论,常使初学者感到飘渺玄虚,难以领会,因此新生入校时每班有六、七十人,但是一,二学期后,自动退学者辄多达半数以上。我秉受严命,来自农村,深知读书不易,故不论能否理解,惟兢兢业业,概予“死背硬记”。除了抓紧晚自修外,并于每日拂晓在暗淡的路灯下苦读。每日中、晚餐后半小时内,又坚持习练《行书备要》。由于勤奋,在以基础理论为主的二年预科期终考试(四个学期)中,我均取得第一名。根据当时校章规定得以免缴学费,这对我这个家境清寒的穷学生来说,是个很大的鼓励。

进入三年级后,就以l临床课程为主。上午授课,下午到“施医局”实习。三年级学生以抄方为主,四,五年级则为学生诊病,老师改方。这些老师由当地名噬轮流担任,亦称学校“实习老师”,由于医务繁忙,放大多不兼讲课,最多上几次“处方实习课”。学生将老师列出的病例按性别、年龄、起病经过、症状、脉象、舌苔抄录在“处方实习簿”上,然后答述理、法、方、药,交老师批阅。我由于基础课程掌握得较扎实,所以在临床课程中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在三年正科时间里,当时的教务主任徐究仁老师对我的教益和启发颇大。他也来自农村,深知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常勉励我在假期中大胆给病人治疗,在实践中提高本领。但应恪守一条,即无论所治之病熟悉与否,应做到事后翻书,这样不仅容易记牢,不会出事故,且提高也快。于是,我在三年级的寒假期间就开始给人治病,记得当时以《姐批时病论》为主要查阅书籍,疗效亦不错。徐老师的教诲使我终生难忘,而经常查阅各种书籍,成了我治学的一贯学风。

醉心针灸

在施医局的实习中,目睹针灸老师的治疗效果非常显著,不仅对扭伤、疼痛之症常能收到立竿见影之效,而且对很多慢性杂病的疗效亦使人惊奇。这引起了我的仰慕,同时又读到了“汤药攻其内,针石攻其外,则病无所逃也”的古训,从而激发了我学习针灸的热情。在进入五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时,我将学习重点移到了针灸上。当时全校仅一名针灸老师,曾广义,陕西人,祖上是太医院的御医。他临诊取穴不多,对针刺手法的运用十分讲究,尤对针感的放射传导能掌握主动,大有华佗那样:“若当针,亦不过一、二处。下针盲,当引某许;若至语人,病者言已到,应便拔针,病亦行差。”但是,这位老师的针刺手法不肯轻易传授,仅叫我在棉团上捻针习练指力。对此,我领会是打好基础,因而除在棉球上操练外,并利用走路、说话等时问,以火柴,牙笺等在指上捻运。夭长日久,指头捻动就灵活多了。正好那时承淡禽先生的《中国针灸治疗学》初版问世,内有经穴部位照片,我如获至宝,废寝忘食地先把全部经穴尺寸歌读熟,然后拿着书本将病人身上所取经穴与照片逐个对照,并把病人的症状、扎针经穴及其深度、针感放射途径、病情转变等全部记录下来。这样经过一段时间,我已大体掌握了他的取穴规律,但曾老师仍不让我在病人身上扎针。记得有一次,一个曲池穴留针病人诉针下感应消失了,而曾老师正在给另一位患者施针,我就仿他的运针手法去捻动了一下,病人即说:“有了,有了l”当时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经过这一次尝试,以后凡留针的病人,我就主动去捻运了。此外,我也经常在自己和同学们身上试针,扎得多了,捻起来也就灵活。虽然在施医局内曾老师还不肯完全放手,但在校内老师和同学中如有疼痛等病都主动找我扎针。同时,我也替校外同乡们扎,展转介绍,每天都有我锻炼的机会。到学期即将结束时,曾老师忽然对我很热情,并给我一包针,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留作纪念。你的技术已学得差不多了,我同意你挂『曾广义夫子授』的牌子行医,以后有什么事可找我。”这使我感到十分意外,增强了我学习针灸的信心,而且更感需要勤奋钻研。

兼收并蓄

一九三五年春我在浙江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即行医于故乡诸暨。由于当时医界轻视针灸医生,嗤之为江湖郎中,加上农村经济破产,一般慢性病登门求医者寥若晨星,凡接触者多系时令感症。这种情况下,我只能以内科为主。我重点研读了《温热经纬》、《温病条辨》、《广温病论》、《叶天士医案》和《伤寒指掌》诸书,其中尤以吴坤安的《伤寒指掌》论述精辟,颇切实用。如内附“察舌辨症法”,即为卓识之撰,对辨证用药确具指导意义。至于《伤寒论》白文,虽在医校毕业时已能背诵,但由于对六经传变之说,历代注家众说纷纭,见解不一,使我无所适从而尚难运用于临床。后遇一“气喘汗出,身有微热”的患儿,使我想起了《伤寒论》中的“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杏石甘汤”的条文,剧l予一剂,次日病情向愈。这使我悟出“读书千遍,其义自见”的真正含义,从而对伤寒方的应用也产生了一个飞跃,即不必拘泥于条文中的“一日、二日、七日”及“循经传、越经传”等虚设之词,只要从病证的实际出发,按原文的精神实质,即可灵活地予相应方剂治之。如症现“心中懊侬”(烦热壅于胸中窒塞不通)为主者,概宗栀子鼓汤加减。如呈“身大热,汗大出,口大渴,脉洪大”四大症状的,则用白虎汤治之,并牢记“无汗之禁”。凡遇“脉结代(脉律不齐,时有间歇)心动悸”的,就以“炙甘草汤主之”,等等。又如对半夏泻心汤、生姜泻心汤和甘草泻心汤的应用,由于三方的组成药物实质相同,惟侧重面各异而已,因此我在临床运用时,抓住以下三条:干噫食臭显著者,用生姜泻心汤,下利较剧,完谷不化者,用甘草泻心汤,其余则概以半夏泻心汤为治。如此由博返约,执筒驭繁,临诊就能屡收良效。

当时,我虽以内科为主,但仍不忘针灸。这是受到了《伤寒论》“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以及“太阳病,初服桂枝沥,反烦不解者,先刺风池、风府,却与桂枝汤则愈”等有关针灸的条文影响。《针灸大成》是我重点学习之书,对其中的各家歌赋,如”百症赋”,“标幽赋”、“金针赋”等尤注意熟读,使临证取穴有据。在自学钻研过程中,我深感“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但当时所处乡村,并无针灸同道,故每逢农村集市遇有扎针卖膏药的场合,我都要围着看个究竟,留心他们的针刺操作。记得有一次目睹针刺“睛明穴”,其深度竟达一寸以上,使我大为震惊。考古代文献记载仅针一、二分深度,在医校时,曾老师亦只针此深度。深达一寸以上者却从未见过。为此,我主动与他们结交。时间长了,在他们那里获得了许多朴实有用的知识,而这在文献上却是无法得到的。如对一些穴位,历代医籍虽记有“禁针”、“禁灸”,却互有出入,常使初学者无所适从。但在民间医者眼里看得很简单,如认为“背薄如纸”,故凡取用背部穴位须沿皮斜刺,不能直刺,又谓“避开筋脉,就是穴道”,筋脉系指肌腱血管等。虽然这些认识今天看来不足为奇,但当时对我的启发颇大,对睛明穴的针刺,至今我仍一直掌握这个深度。

勇于探索

一九四七年夏,我离开了故乡诸壁,迁杭州开业。开始的两年,由于在家乡行医时以内科著称,而杭城离诸暨并不遥远,同乡较多,故就诊者仍以内科为多。至一九四九年杭州解放,人民政府十分重视和推广针灸疗法,使我消除了专攻针灸会被人视作江湖郎中的顾虑,同时登门求针者亦日益增多,于是我将全部精力倾注到我一直热衷的针灸学科上。当时我的诊所设在杭州最有名望的“广济医院”(现浙江医太附属二院)对面,可谓是“饭店门口摆粥摊”,凡经该医院治疗未能获效或不愿手术治疗的患者,常会抱着一线希望来我处试行针灸治疗。那是业务渐趋繁忙的时期,也是我在理论联系实践中努力探索,增进知识的时期。在针灸医疗实践的反复磨砺中,一些原建议手术摘除的甲状腺腺瘤患者,经针治后腺瘤缩小获愈,一些医院难奏速效的腰腿扭伤患者,经针灸治疗后常能奏“抬进来,走出去”之效。于是病人与日猛增,户限为穿,病种也日趋扩大。

随着针灸业务的开展,省、市卫生厅、局及医院相继聘我为“省立杭州疗养院”、“中心门诊部”、“浙江医院”、“省立杭州医院”等单位的特约(针灸)医师,还经常邀我会诊。这样我接触的病种就更多了,针灸的治疗范围也扩大到了内科各个系统的疾病。在几。』年的摸索过程中,虽然走过不少弯路,有过失败,但从中也汲取了不少收获,现将自己的体会,择其要者述之,或对后学有所裨益。

(一)熟读歌赋,继承前人经验按症取穴,这是针灸疗法的特点,也是古今针灸家的一贯传统。如“肚腹三里留”。凡肠胃道疾病,如腹痛、腹胀、肠鸣、泄泻等等,都可取用三里穴治疗。这里就涉及到熟读背诵针灸歌赋的基本功问题。各种歌赋,多是前人临床经验的总结,便于记忆,其文流畅,朗朗上口,结构清晰,言筒意肱。如“四总穴”即是筒单易诵的四旬歌诀,其中“面口合谷收”一语,就说明合谷穴常用治疗口腔、颜面部的疾病。即针刺合谷不但常用止牙痛,且对口腔和颜面部的炎性疾患,也有显著效果。故我在治疗面瘫早期伴神经炎症患者时,每加针合谷而收良效。曾有一例齿龈出血患者,长期服用维生素c、K等无效,经我针刺合谷十次后,霍然而愈。此外,曾遇一倒血吸虫繁衍地区的农民,肝肿大至脐旁,一日突然剧痛,延我针治。当时我还是首次见到这种肝脏剧痛病人,遂按《通玄指要赋》中“胁下肋痛者,刺阳陵而即止”和《标幽赋》中“胸满腹痛针内关”等记载,选取右侧阳陵泉与内关穴,进针得气后,痛即缓解,留针十分钟后,完全恢复正常。

在前人针灸歌赋的基础上,结合自己多年的临床体会,自撰了“治疗总穴歌”,作为临证的重点用穴,现录如下,供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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