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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巫娘

来源: 福建文学 作者: 李相华 时间: 2014-08-11 阅读:
王宣传说,我可是把她给接回来了,这个巫娘。他说这话时,有点幸灾乐祸,这一点皮书记也听出来了。
皮书记叫皮日体,大前年由副职调任鸟上镇一把手。也恰好是在大前年,他死了老婆。他老婆虽然死得早了点,突然了点,但也还算在正常范围内。大家都说,皮书记肯定高兴死了,为啥?因为时下男人,尤其官场职场上的男人,有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皮书记发没发财,没人知道,但他升了官,死了老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鸟上,皮书记不高兴,谁还能高兴?
但皮书记死活都高兴不起来。官当到他这个年龄,已经没有前程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只跛脚鸭。大家表面上还把他当书记看,实际上都在等待着:皮日体什么时候下台?更可恶的,有人常拿他死老婆说事,皮日体什么时候死老婆不好,为啥在他一当上书记了就死老婆?尤其是那个巫娘,经常在大庭广众妖言惑众:
皮书记老婆死了。
这大家都知道啊。
皮书记又娶小姨子了。
这也好理解,近水楼台先得到月嘛。
他老婆为啥就死了呢?
为啥?你知道?
巫娘笑笑,说,天知道。
……
王宣传的幸灾乐祸话,皮书记听了很不高兴,他拉扯着老脸,眯着眼看王宣传,不说话。王宣传心头一紧,他感到皮书记看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被顶头上司这样盯住,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王宣传赶紧解释,说,呵呵,这个女人还真精怪,要我当面向她承诺,她还真想赖在县城不走了,我可是连哄带骗才把她弄回来的。皮书记这才开口问话,皮书记问,你承诺了吗?王宣传正要回答时,吴镇长带着一个人进来了。见王宣传在,就嚷嚷道,王宣传,你这个大菜籽(才子),听说你亲自出马把巫娘接回来了?吴镇长幸灾乐祸的口气太夸张,皮书记的脸立马就黑了。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吴镇长才收回一脸的坏笑。
王宣传看吴镇长带进来的那个人,不认识。但他猜得到,这个人是莆田老板,他到鸟上镇来,是想开一家健民连锁医院,他看中了镇卫生院,想接手过去。吴镇长早就张罗着要将镇卫生院改制,按他的想法,不改制行吗?看病难看病贵且不说,连那些稍微好点的医生,也都跑球了。他今天带这人来,可能就是商量这事。
王宣传冲莆田老板点点头,王宣传说,你们商量大事,我到街上看看去。
鸟上镇只有一条街,又窄又长,被当地人号称为五里街。五里街依山临水而筑,有条条小路通水边。水有名,叫响水河,一条日夜喧嚣的溪流。尤其在丰水季节,响水河的水声数里外都能听闻。
王宣传来到街上,果然发现一群人在围观。他悄悄地挤进人群,见巫娘站在中间,还是那身浆洗得有点泛白的旧军装,只是军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头上插了几枝野花,看上去竟然多了几分妖媚。王宣传不知咋地就想到了宋朝妓女严蕊的那首词来: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野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王宣传想,巫娘的军帽呢?前天去县城接她,分明还戴在头上。昨天回来的路上坐的是皮卡车,巫娘坐在车厢里,没留心,是被风吹跑了吗?王宣传不知道附近的商店是否还有卖军帽的,他甚至有了想买一顶军帽的冲动。
再看那头老山羊,安详地卧在旁边,自顾自有一口没一口嚼它的嘴巴。它两眼看天,空洞无边,时不时地摇摇头,摆动摆动山羊胡,错开下巴张大嘴吃几口空气。看着这头和巫娘形影不离的老山羊,王宣传想,它倒是活得自在,像个哲学家。
关于巫娘的身世,王宣传始终没有弄明白,她应该不是鸟上人。因为王宣传到鸟上镇各个村庄调查过,虽然有几户姓巫的人家,但都不承认有这样一个女儿。她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突然就出现在了鸟上镇五里街上。最初那几年,她忽然而来,忽然而去,没多少人关注这个来路不明行踪不定的女人。后来人们渐渐发现,巫娘待在鸟上镇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再后来,她干脆就不走了,她把鸟上镇当成她的家了?是什么吸引住了她?
王宣传曾经盘问过巫娘。
王宣传问,你是哪里人?
巫娘很骄傲地回答,我是中国人。她说这话时,一字一板,像表演。
王宣传说,我知道你是中国人,我是问,你是中国哪里人?
巫娘说,水边。她没有说河边江边,湖边海边,她说的是水边。
王宣传说,水边?水边在哪里?他确实不知道水边在中国什么地方,他只知道外国人翻译《水浒》译成《水边》。难道巫娘是山东梁山泊人?这当然是瞎猜。
巫娘想,这个王宣传,还是个搞宣传的人,连水边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感到好笑,就咯吱咯吱地笑了一气。巫娘说,水边就在水边,还能在什么地方?
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王宣传接着问,你家里有什么人?巫娘对王宣传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巫娘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她记不起来了。王宣传不知道巫娘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他只感到巫娘仿佛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就像是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下子掉到现在,她还生活在过去,与今天极不协调。
从她爱穿军装、会唱兵歌这点看,曾经的巫娘,或许是个文艺女兵?
或者是她想当兵想疯了?
人群一阵骚动,果然是巫娘要唱歌跳舞了。她跳的是忠字舞,这舞,在“文革”期间大流其行,如今巫娘疯疯癫癫地跳起来,却别有一番风情。跳过忠字舞,巫娘就开始唱歌,她唱的是红歌: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
不得不承认,巫娘唱得真好!唱得王宣传心潮澎湃,情不自禁也想跟着吼几句。
从巫娘的年龄看,她应该没有赶上文革时代,或者她只是踩住了文革的尾巴。她咋就爱唱红歌跳忠字舞?她是个精神病人吗?
王宣传感到迷惑,巫娘是个精神病人吗?通过观察,难以下结论。因为巫娘除了好像还生活在过去外,其他方面一切正常。在她的身上,甚至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干净。是的,巫娘是个干净的人,她的这种干净,已经从许多女人身上跑掉了,她们早被欲望、金钱、时尚弄脏。
巫娘还要唱下去跳下去时,人群中有人发话了,巫娘,歇一歇,说说话好不?
巫娘停了下来,巫娘说,说话好啊,说话。
有人问,巫娘,这一向你跑到哪里去了?
巫娘说,我进城了。
城里好啊,人多钱多官也多,为啥跑回来了?
不是我要跑回来的,是他们接我回来的。
吹牛吧?说鬼话吧?他们送你像送瘟神,还会接你回来?
王宣传想溜,但他没溜。王宣传想,我又没干啥坏事,我为啥要溜走?
巫娘发现了王宣传,她给了王宣传一个笑,说,不信你们问王宣传,是王宣传和王皮卡开着皮卡车接我回来的。
人群中没有王皮卡,只有王宣传,人们就拿王宣传说事。
王宣传,真是你接巫娘回来的?你接她回来干啥呢?是要给吴镇长当秘书?
巫娘曾说过,吴镇长要聘一个女秘书。
王宣传说,别瞎球扯了,吴镇长已经有女秘书了。
那你接巫娘回来干啥呢?你这个搞宣传的,咋尽干没屁眼的事?送也是你送,接也是你接,好人坏人咋都是你?
王宣传想给大家笑一笑,但他皮笑肉不笑,只好夸张地哈哈哈了一长串。
有人说,王宣传变成王蛤蟆了,只会呱哇哇,不会说人话了。
是巫娘的问话,给王宣传解了围。
巫娘说,听说来了个莆田老板,要办连锁医院,真的假的?
你是听谁说的?王宣传反问。
这是王宣传心中又一个谜:巫娘昨晚才回到鸟上,咋就知道来了个莆田老板要办连锁镇医院?难道她真有某种神通?
巫娘就有这本事,总能知道些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官场小道消息。
有一段时间,王宣传怀疑有内鬼,是这些别有用心的内鬼,把官场小道消息悄悄地告诉巫娘,再由巫娘的嘴传说出去。巫娘非常热衷传说这些信息,仿佛能从中获得某种满足。她传说这些官场小道消息时很有特点,只说事情,只说过程,不作是非判断,这就使得她的话,听起来绘声绘色、客观公正。而且巫娘见谁都能扯上话头,扯着扯着就能扯来一群人围观。一个话头,七扯八扯地总能扯出许多事来。起初那几年,没多少人在意,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能扯出多大是非?她姑妄说之,大家姑妄听之,无伤大雅。可是到后来人们渐渐发现,这些官场小道消息是有杀伤力的,尤其牵扯领导干部的言行时,往往会给领导抹黑。想想看,领导配个女秘书,接受某某某的宴请,本是司空见惯寻常事,但如果当个小道消息去传说,就容易使人产生许多意外的联想。官场上的事,想得做不得,做得说不得,说出来就容易惹祸。
王宣传留心观察了很久,也没有发现谁是内鬼。这就奇了怪了,没有内鬼,难道巫娘真能未卜先知?王宣传当然不相信。因为没有明确的内鬼,结果大家都有可能是内鬼。一时间,弄得人人疑神疑鬼,大家感到,仿佛有一只鬼鬼祟祟的眼睛,在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
有一个现象,曾引起过王宣传的注意,就是到了晚上,总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爱约上巫娘去喝酒。巫娘能歌善舞,人又长得不赖,在酒场上,她总能给喝酒的男人带来快乐。尤其在将醉未醉时,巫娘唱歌跳舞,王皮卡吹唢呐,巫娘唱红歌跳忠字舞,王皮卡吹民间情调和流行歌曲。他们竟然能吹得唱得荡气回肠,跳得舞得神魂颠倒。一群酒中男人,围住巫娘狂呼乱叫。
派出所曾暗中调查过,结果没有发现他们有违规言行。大家无非是喝酒唱歌,自找快乐,这是好事啊,所以就有官员不断加入进来,与民同乐。鸟上镇就这耳屎大个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在酒场很容易就都混成了熟人。
王皮卡是王宣传的堂兄弟,因是鸟上镇第一个买皮卡车的,所以大家都叫他王皮卡。他不爱种地,喜欢吹唢呐,在农村,算得上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起初,他靠走乡串户收购猪毛挣口饭吃,也因此挣到些钱。后来在王宣传的帮助下,办了家猪鬃加工厂,七混八混的,好哈(坏)把自己混成了乡镇企业家。他的身份虽然变了,但爱好吹唢呐的癖好改不掉,一天不吹,喉咙发痒,三天不吹,如临大丧。因此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不管路途多远,他都会不请自到。他会丢下正忙的生意,开着皮卡车,载上巫娘,赶去凑热闹。王皮卡吹的是民间情调,难免有淫声;巫娘唱的是红歌,跳的是忠字舞,按理,他们完全不搭调。可在某种场合,在乡村旷野,在红白喜事现场,他们竟然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广大的农村,人们就爱王皮卡的唢呐、巫娘的歌舞,何况,他们还是免费提供。
因了这个缘故,王皮卡的猪鬃加工厂,在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只好关门大吉。
厂子倒了,生活再难回到从前,王皮卡的老婆毛人凤也就跟人跑球了。她算是彻底看清了王皮卡这个人,他这一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乡村吹鼓手,跟着这样的人过日子,浑身的晦气洗都洗不掉。
王皮卡所有的资产,只剩了一辆皮卡车,还有一把铜唢呐。他只好又干起了老本行,开着皮卡车,走乡串户收购猪毛。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收购猪毛已再难赚到啥钱。好在还有唢呐,王皮卡也没把收购猪毛当正经事做,只要有唢呐吹,他就快活。王皮卡丢掉老婆的日子,倒也活得自由自在。何况,还有一个巫娘,有唢呐声响的地方,多半就有巫娘的歌唱。
巫娘爱热闹,喜欢赶场。一般的场合,大家并不讨厌她。可是巫娘有个毛病,就是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有时镇里接待宾客的酒场、开会的会场她也会突然赶到。巫娘就有这能耐,她会和在场的每个人打招呼,仿佛碰到的都是些熟人。有时人们给她个冷屁股,她也会拿热脸贴上去,实在没人理睬她了,她就跳忠字舞,唱红歌,轰都轰不走她。
这令镇领导很是头痛,因为他们都是酒场会场混来混去的人,碰上这么个疯子,而且是漂亮的女疯子,和她较真她会粘上你,和她不较真她也会粘上你,巫娘很善于和当官的套近乎,躲都躲不过她。
吴镇长找到王宣传,吴镇长说,王宣传,你可是专搞宣传的,抓精神文明建设的,那个巫娘,你说该咋办?王宣传说,该咋办?当然还是领导说咋办就咋办。吴镇长说,好。他要王宣传想个办法,把巫娘送进疯人院,吴镇长说,那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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