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无边(4)

　　邵杰想，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免去公司的担保责任，不能让法院三天两头找上门来执行。否则，公司真的太没面子了，经过深思熟虑，邵杰马上付诸行动。他把所有的担保文件全部清理出来，分别填上统一打印好的“关于担保款项的催收函”，内容为：“××单位，我司为××单位提供的担保款项已于×年×月×日到期，请贵单位依法律程序向××单位清收。”下面特意另打一行字：收函人签字。全部公函分别采用特快专递或送达相结合的方式送出，特快专递在文件栏里统一填上“关于担保款项的催收函”字样。
　　最高人民法院在《关于审理经济合同纠纷案件有关担保若干问题的规定》中有一条司法解释：担保人通知债权人清收，如果一个月内不起诉，即免去担保责任。按邵杰的推理，虽然国务院规定春节只放7天假，但作为深圳这样的移民城市，有钱的人春节前20天基本上都飞走了。按照中国人的过年习俗，不过完正月十五，大家是不会回来上班的，前后时差刚好一个月。春节前也是各单位最忙碌的时候，送贺年礼物，请吃联欢，忙得不亦乐乎，谁还有闲心去关心一纸公函，说不定还以为是某单位寄来的一张贺年卡呢！就算这个单位的负责人真有责任心，法院也放假了，如果按司法程序办理诉讼手续，时间也来不及，而法律是无情的！法律规定你在接到清收函后一个月内不起诉，法院就会依法免去担保人的担保责任。
　　春节前后的这一个月至关重要，它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计算，虽然这样做似乎不怎么正大光明，但比起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恶意串通、骗取国有公司的担保，且事后不向债务人清偿债务而坑苦担保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有一个例外，平安保险公司总经理助理毕业于某大学法律系，他打来电话说：“邵先生，你们送来的函我不能签收。你没学过法律可我学过，我如果签收，你们的担保责任就免除了。”
　　邵杰立即通知收发室，改用特快专递再次将函件送出，并在文件栏目里注明了公函的内容。
　　春节后，平安保险公司依法起诉，时间却正好超过了一天。法庭前往调查，平安保险公司的“铁嘴铜牙”咬定他们没有收到“催收函”，他们也的确没有签收，但特快专递回执单反面却证明邵杰确实送达了。结果，平安保险公司败诉。
　　另一个例外是工商银行月亮湾支行签收了“催收函”后又两次送达“催收贷款通知书”，邵杰紧急通知公司所有负责人不要签收，而由他亲自来处理此事。他在工商银行月亮湾支行的“催收贷款通知书”上注明已免去担保责任的内容，并附上对方签收的函件复印件。
　　工商银行月亮湾支行也是春节一过就来起诉邵杰公司的，邵杰一边和平安保险公司打官司，一边应付工商银行月亮湾支行。最终，邵杰依法依据。双线开花，打赢了这两起官司，公司的担保责任被法院依法免除。其他单位闻讯，也不再上诉了，公司每天遭人逼债的惨状终于得到改善。
　　卫祖军大喜过望，他在第一时间给郑厅长打电话，大夸邵杰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感谢老领导的大力推荐等等，说话的声音大得令整个公司的人都听得见。
　　沂水智胜
　　山东沂水有家钢材供应站，经理诸葛先生四十来岁，五短身材，说话有点儿夹舌头，平常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别看此公形象不咋地，可屁股后面却鼓鼓囊囊地别着“大哥大”，进出坐着“奥迪”轿车，是沂水响当当的人物。
　　三年前，诸葛先生与深圳“红旗”公司做了一笔钢材生意，欠了人家530多万元的款子。开始的时候，他也答应过要还，可是后来一拖再拖，还钱也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红旗”公司无数次打电话，多次派精兵强将前往沂水索债，可都没有成功。到后来，诸葛先生干脆躲得不见了踪影。
　　无奈之下，“红旗”公司请来大名鼎鼎的邵杰为他们打官司。
　　经过仔细分析案情后，邵杰决定亲自去沂水走一遭，会一会这位诸葛先生。
　　几经辗转，邵杰到达了沂水。
　　邵杰很吃惊，沂水虽说是个地级市，可街上竞连一辆“的士”都找不到。这里房屋破旧，街市萧条，不少市民居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偶尔有一座高楼闪过或一辆小车掠过，但一看标识就知道，无论是楼房还是小车，都属于政府机关所有。
　　邵杰在沂水呆了三天，打了无数个电话，可诸葛先生就是不现身。邵杰火了，决定直闯钢材供应站找人。
　　那天下着雨，邵杰只好租了一辆三轮车前往。天雨路滑，三轮车一不小心翻倒在路边，把邵杰弄得一身泥泞，样子十分狼狈。
　　好不容易找到诸葛先生的钢材供应站，邵杰的心却一下子凉了！供应站的院子空空荡荡，杂草丛生，只有一间大约五平方米的铁皮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大概那就是钢材供应站的办公室了。邵杰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墙上贴着的“发扬红旗精神，振兴沂水经济”的标语正在无情地嘲笑着来自远方的“不速之客”……过了一些时日，邵杰二下山东，再到沂水。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他这次没有打电话给诸葛先生，而是起了个大早，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铁皮房子附近守候着。这一次，他果真把诸葛先生逮了个正着。
　　谁知诸葛先生一见邵杰，竟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地喊起冤来，把邵杰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听了半天后，邵杰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家钢材供应站是沂水市税务局办的。前段时间，沂水撤区建市，搞地市合并，沂水税务局提走了钢材供应站的全部款项，投资办了一家现材加工厂，剩下的钢材则被税务局的劳动服务公司拖走，只留下这座空空荡荡的破院子。
　　难怪诸葛先生一脸的痛苦，原来他也是受害者！
　　诸葛先生止住哭声，眼巴巴地望着邵杰说：“邵先生，我也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咱们干脆一起打官司，告税务局吧！”~邵杰飞快地转动起了脑子，他让诸葛先生写下几个税务局干部的名字和联系电话，索取了钢材供应站的债务表和审计报告，在签字时却有意没有签上时间。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邵杰心里明白，如果要上法庭，对方会在诉讼时效上做文章，所以他一开始就多了个心眼。他甚至想到了回去以后要找出一些车船票，补填出差单，填上吻合的日期，以便日后在法庭上举证。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见到税务局的那些人，顺便还要了解一些其他的情况。邵杰请诸葛先生带路，诸葛先生开始时死活不干，后来说：“带路可以，但我不能进去，不然，回头他们会收拾我的！”
　　邵杰点头说：“放心，你只须帮我指一指路，其他的事情我来办，我绝对不会出卖你。”
　　来到税务局后，相关接待人员对邵杰的态度极不热情，他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撤区建市啦，税务分家啦，新官不理旧事啦，最后直接抛出一句：你还是去找钢材供应站吧！
　　邵杰不急不躁，坐在那里喝水看报纸，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接待人员闲聊，结果还真让他聊出来一个重要情报：当时钢材供应站的注册资金是50万元，可这笔资金税务局根本没有到位。
　　走出税务局，邵杰故意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却在窃喜。诸葛先生鬼鬼祟祟地跟上邵杰，伸出一根手指头捅了捅他，道：“邵先生，他们是咋说的？”
　　邵杰摇摇头，叹口气说：“诸葛经理，说句心里话，你是给共产党打工的，我也是给共产党打工的，这钱也是共产党的钱，还不还债关我屁事啊！我明天就回深圳去算了！”
　　诸葛先生一听，很是高兴，附和道：“对，对，邵先生说得真是太好了。奶奶的，他们垮台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当晚，诸葛先生找了个不错的地方请邵杰吃了一顿饭，说是给邵杰饯行。
　　第三次来沂水时，邵杰选择了在合同履行地包头市人民法院提起了诉讼。为了打有把握之仗，邵杰去了北京，找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给包头市中院写了封函，邵杰拿了函后直飞包头……一直约了五次，包头法院的法官才动身前来山东。包头的法官迟迟不动身是有顾虑的：一来，异地办案困难重重；二来，就凭钢材供应站那份破败，就凭诸葛先生那副熊样，就算判了，他们恐怕也无法执行。
　　邵杰认为，不能以法论法，就案办案，而是应该综合考虑案情。因此，他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第一，由于沂水市税务局当初的注册资金并未到位，可以把税务局作为共同被告；第二，税务局提走钢材供应站的资金另开了一家公司，劳动局技校在该公司有股份，劳动局技校也有家沂水钢材供应站，和诸葛经理的钢材供应站只差一个字，承包人为王某，是个个体户，同时在诸葛经理手下任副经理，他们之间也签过20000吨钢材的合同，因此，还可追加劳动局为共同被告；第三，沂水地区和沂水市合并后，老税务局地址未变，只是牌子换了，现在的税务局分成了四家分局，因此，可追加四家税务分局和原地区税务局、现市税务局为共同被告。
　　包头的法官还在将信将疑时，邵杰已经顶着疲惫取证去了，他要想办法找到当初税务局注册资金不到位的直接凭证。
　　沂水市税务局的新局长姓胡，新官上任，对人还算和善，作风也还民主。再说，单位欠人家的钱也是事实，他心里多少也有愧意。因此，他叫来工会主席陪他一起接待客人。
　　工会主席是典型的山东汉子，他因单位合并，被调到工会当了个闲差，心里一直不爽，胡局长一提到办公事，他就来气了。
　　工会主席质问胡局长：“过去喝酒、赚钱、发奖金的时候，你们都说注册资金到了位，现在别人来追债，你们怎么又说没有到位呢？”
　　胡局长耐着性子说：“我已经查过了，注册资金确实没有到位。”转头又对邵杰叫苦，“邵先生，我们单位穷啊，的确没有钱！如果有钱的话，当初注册公司时，注册资金怎么可能不到位呢？”
　　邵杰连连叹气，故作无奈道：“胡局长，我理解你们的困难，也请你们理解我的难处。我如果空手回去，公司要追究我的责任，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请你们给我写张注册资金未到位的证明回去交差，这样的话，你们不承担责任，我也不会被上头骂。”
　　胡局长恨不得客人马上走，一听有这等好事，当即大喜，说：“行，行，我这就写。”他招来财务科长，当着邵杰的面出具了一张注册资金没有到位的证明，郑重地盖上了税务局鲜红的大印。
　　邵杰拿着这张证明出门，高兴得大叫起来：“这张纸值钱啊！我今天才知道，有时候纸比钱还值钱啊！”
　　回到宾馆，邵杰和包头的几个法官一起，填好了十几份送达文书，分头送给几个被告单位。
　　第二天，整个沂水市沸腾了…
　　劳动局不知就里，签收文书时，办公室主任摸着脑壳问：“这是咋搞的？怎么我们竟成被告了！”
　　几个税务分局倒是知情，但他们签收后，心里却在骂：“局长（指以前的老局长）真不是个东西，他吃肉喝汤，却让老子们挨官司！”
　　胡局长接到文书时，一下子傻眼了，他问邵杰：“怎么？你不是说注册资金不到位不承担责任吗？”
　　邵杰连忙赔罪说：“都怪我，我把法律条款记反了。回去后法官才告诉我，注册资金不到位是要承担责任的。”
　　胡局长勃然大怒，说：“你哄我？”
　　邵杰故作胆怯说：“胡局长，我没有哄您，我们都要面对事实，我和您今后都要吸取教训啊！”
　　胡局长不干了，说：“新官不理旧案，这不是我任上出的事，是谁干的事你们找谁去！”
　　随同来的包头法官拿出盖有红印的证明说：“胡局长，你昨天已经盖了公章，作了证明，如果现在反悔，那可是作伪证，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就不是经济纠纷了！您考虑清楚啊！”
　　胡局长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让人思想转弯总得有个过程，总得给人一点儿时间，邵杰他们掉头离开了胡局长的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九时，胡局长、工会主席主动到了邵杰他们所住的宾馆。工会主席身后站着他们的法律顾问，法律顾问后面还有一个人。邵杰眼睛一亮，原来是诸葛先生，只见他贼眉鼠眼地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胡局长一改昨天的态度，又是递烟，又是倒茶，显得和蔼可亲。
　　包头法官问原告被告双方是否同意法庭调解，双方都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就在宾馆房间里开始法庭调解。
　　邵杰心里非常清楚，判决可以上诉，调解的好处是不上诉。如果判了再上诉，时间精力费用都赔不起，并且在注册资金的范围内，法院依法判决只能判还50万元，而调解却有伸缩性，可以争取到更多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