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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与花·王莲(2)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09-16 阅读:
“不是用炸药,是妖术!”沈叶握紧钧尘的肩骨,指甲几乎嵌入皮肉,“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开始,是不知从哪传来的笛音……”
  简直像被她的话音唤醒,悠远的笛音自平湖升起,环绕莲苞绿叶,如看不见的丝线升盘入云间。
  钧尘不通音律,正四处张望笛音的来源,一抹绯红的身影自水中船舱扶碧帐而出,杳杳立于船头。
  钧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冰肌生润,玉骨匀停,指间绢扇飘拂,眉目光华绽放。她向水中一跃,稳稳地落在层叠的莲叶上。然后她开始舞蹈。如此轻盈,如此舒展,像一缕红绸无拘无束地飘拂在天地间。
  她在干什么?钧尘讶然,回头竟发现河岸边不知何时站满了人,竟都鸦雀无声,男男女女似乎都被这宛若惊鸿的舞姿迷惑,一步步向她走去。
  “你们在干什么?”钧尘抓住身边一人,未及问话,却见最先迈入水中的一排人被崎岖水底绊到,脚步踉踉跄跄差点摔进水中。
  “喂喂,你们打算溺死自己吗?”钧尘大喊。
  没人理会。那些人走到水及腰身的时候,突然全身颤抖呻吟,就像水底有什么东西拖住他们,一个接一个向水中倒去。倒下者,再也没有起来。
  “水鬼!那妖女唤来了水鬼!”沈叶尖叫。
  钧尘瞬间警醒,他拉得住一人,却何能阻止这么多人入水!他们为妖术所迷,能解困的方法,只有阻止那女子的舞蹈。他放沈叶下地,一把推入苇丛,低声嘱咐:“在这躲好,我去阻止那妖人!”说罢拔剑飞身跃上莲叶,直向红衣女子掠去。
  绯衣舞者远远看见了他,却舞姿不缓,优雅地抬手,沉目,扬足,抖腕,一排尖刃自手中绢扇骨中刺出。花团锦簇的流苏绢扇,瞬间变为蝶舞缤纷的兵器。剑气与扇骨交错,女子舞出的每个姿势都带着凌厉的杀意。
  “住手!你为何要屠戮这些人?”交手间钧尘向她喊道,她却毫无表情。他与她纠缠错身,嗅到她的胭脂清香,却觉察不出丝毫温度,如同一块完美的冰。
  然而缠斗间,不断有人坠入水中。钧尘焦急,却怎么也破不了对方的扇舞。
  岸边传来尖叫。一个高大的失神男子抓起沈叶的前襟提了起来,迈步前行。纤瘦女孩不断踢打,却毫无挣脱的可能,眼见两人即将踏入深水。
  “沈叶!”钧尘脱口而出,不料扇刃一闪堪堪擦过左耳,阻住他去路。
  火从他眼底深处燃起。他缓下身形,长剑换置于左手,昂首,展臂。似有霞光自天边溯返时光而来,将一缕炽赤侵注入剑脉。
  “执剑九式——第一式,阎焚!”剑气挟携红莲之火呼啸而出,与扇刃正面相抵,绢丝与刃骨轰然碎裂。阎焚再进,直逼红衣女子胸前。
  咔嚓一声,长剑自她雪白的胸酥中穿过,斩断肋骨脊柱,从背后穿出。
  钧尘大惊。他并没打算杀她,这一剑她明明、明明可以躲开的!茫然间他伸手去接对方软倒的身体,手臂又是一僵。
  轻,硬,冷……剑刃捅出的伤口中,没有一滴血渗出来。唯有碎裂的木屑和铁片,纷纷扬滑落红纱,坠落到湖水里。
  和他战的……是一具偃偶!他骇然抬头,看到失神的人们停止了动作,眼神茫然地站在水中。无论这妖孽是什么,起码这骇人的夺魂舞可以停下来,那么沈叶她一他愣住了。沈叶自视野中消失了。
  一双冰凉的手环过他颈项,柔软的身体轻如羽毛,伏在他背上。
  “啊,传说中的执剑九式果然美得让人神迷……”那微微沙哑的声音说,依旧婉转悦耳,只是带上了丝丝诱惑,“而且实在让人喜出望外,这煌煌令天地为之失色的一剑,居然是为救我而刺出。不知师尊看到,会作何感想呢……”
  钧尘脑海一片混沌,直觉地转身挥剑。沈叶松开他向后跃去,落在一丈外的莲叶上。胸前系带被剑气冲破,褴褛的领口绽开,露出洁白平整的锁骨。
  钧尘怔然,喃喃道:“你……是男人……”
  少年倾目一笑,满湖潋滟尽在眼中。他抬指拨弄颈中玉坠:“少侠你……该不会想和沈家小姐结下佳缘吧?本来也许真有可能,但可惜,她拼死想来报信,逃过了死亡之舞,却没逃过偃偶的追杀。我也算代她传讯……”
  钧尘瞪着她,只觉羞愧和愤怒从胸腔冲进颅脑,拔剑向少年扑身而去。少年自腰间抽出一物抵挡,“哗”地展开,居然是与刚才红衣偃偶使用的一模一样的绢扇。他大笑着且战且退,身法轻盈如花间流萤:“哈哈哈哈,没想到师尊看中之人,竟然长着颗榆木脑瓜。城中人分散各处,怎可能被遥不可视的舞姿吸引而来。能幻惑他们的明明是另一样东西。”他便扯来片柳叶,按在唇上,悠扬似笛的哨音随风而起。
  千里传音。钧尘这才明白过来,操纵众人的并不是红衣偃偶,而是那无孔不入的,自他背后传出的草笛之音。
  然而已经晚了。少年一手执叶,一手拂扇,身形折转,步履翩跹,在莲叶之海中应天而舞。僵立的人群也随他动了起来,再次开始迈入水中。
  “住手!”钧尘举剑连刺,但就像在与鬼魅战斗,剑剑都被闪过。
  少年轻笑:“怎么了,为什么不使出执剑九式?”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执剑九式?”钧尘诧异,未及思考,脚下突然迟滞。他低头,发现莲叶下的湖水沸腾般扰动,几枝粗壮叶茎从水下穿凿而来,游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双脚。
  那清秀如女子的少年竟欺身上前,一手握住他手腕,一手托起他侧颊,幽幽叹了口气:“就算你笨得像头驴,有件事还是非得你来做不可……你不觉得奇怪吗,被诱入湖中的人们为什么转眼就死掉了?”
  抚在钧尘颊侧的手突然施力,未曾预料的强大力道将他生生向后按倒。与此同时,数十条莲茎暴然出水,在空中交织编绕成纺锤形的网笼,将钧尘缠绕其中。网笼囚禁着钧尘,轰然向湖底坠落。
  钧尘奋力挣扎,却被笼索拖着下沉,少年立于水面彼端的莲叶上,静静俯视,神色竟掠过一缕幽怨:“去吧,水下有你最想看的东西。”
  四
  “啊啊啊啊啊——”荆南发出撕肝裂肺的惨叫。
  夏侯彪叹了口气,拍拍身旁抱着黑豹脖子闭目惨叫的人:“荆南医师,不用惊慌,我们到了。”
  荆南悻悻然睁开眼,脚下果然有了坚实可踩的石地,他与那个外表貌似靠谱的大个子将军正身处在一四五米高的洞穴里。洞的一侧透进些微光线,那是入夜不久的星光。另一侧,则是深不可探的漆黑。
  荆南沉下脸,但他也断然不敢有独自转身潇洒离去的念头——洞穴之外,是百丈深渊。龙河从渺远的峡谷底怒吼奔腾而过,巨河在夹河峭壁间看起来简直像是一脉溪流。
  而那黑豹刚才带着他纵横跳跃在峡谷之间,半步闪失就尸骨无存,完全不顾“畏水”是荆南最大的弱点。
  “你这不是邀请,是挟持!”看到夏侯彪仍然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荆南怒从心起,“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到底是想报恩还是想还怨!有话快说,老夫还要——”话没说完,脚下“咔嚓”一声,正正踩塌一具枯骨。
  荆南缓缓挪开脚,缓缓退到洞口。对面悬崖壁上,密密麻麻布满四五米见方的孔洞,简直就像一双巨手凿出的蜂窝。不用看也知道,他所在的这扇岩壁也是相同的情况,而他所站的地方就是众多孔洞之一。
  他远眺那一壁枯骨,喃喃问身后人:“你到底把我带到了哪里?”
  “悬棺。”他立即得到了意料中的回答。
  “……我又没死!”
  “你早该死了。”另一个的声音答道,“常言道‘老而不死谓之贼’,而你比这里的任一具枯骨都要老,贼到极致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具轮椅从洞穴黑暗处缓缓驶了出来,年轻女子坐在其中,白衣素髻,略施粉脂,却有着深谷幽兰般动人心魄的静美:“久违了,御史司命。”
  “你你你——”荆南反射地后退,一步踩空,幸好黑豹跃出,及时叼住衣角把他扯了回来。
  “怎么了?数年没见而已,何必惊讶。”女子神色流转,黛目中星辰明灭,生生能勾人魂魄,“你不曾想念我么,夫君?”
  她声音清甜软糯,却激得荆南一头冷汗,就连夏侯彪也意外地扬了扬眉:“珀霖大人,您从未提过,司命大人是您的……”
  “夫君。不,应该说前夫。这男人把我休了。因为他决心要好好去当羲皇御史,救世间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女子冷笑。
  “疯女人,你……你又回来祸害中原做什么!”荆南终于壮起胆子出声。
  “身为一弱质女子,身体欠佳时,便愈加想念夫君。”珀霖轻轻一笑,挽起绢袖子,整只手臂乌黑枯萎,如同焦炭,“不知夫君乐不思蜀时有没有片刻想起奴家?”
  荆南抑不住惊讶,跨前一步蹲身细看:“你中了墨毒?强行将毒逼至一臂,虽然能保体内脏器,但这只手恐怕难保……”
  “夫君不会见死不救吧?”女子轻笑,竟看不出痛苦与焦虑的神色,“这些年,你不是能保住一个天天浸沾墨毒的人不死吗?”
  荆南微怔,盯住她的脸:“你是如何中毒的?”
  珀霖也看定他:“这身上携有墨毒又有能力伤我者,你以为世间能有几人?”
  五
  水面下一片漆黑,星光被波纹折斩,很快就消逝无形。
  然而钧尘却看见了,水下铺展着一张巨网。它覆盖着河底,却又顺水飘游。无数莲茎像联结水面与水底的长柱,飘摇于水下空间。那些被笛音诱入水中的人们踏上莲根的一刹那,就会被水蛇一样的莲茎缠绕,小小的红雾自缠裹之处腾起,很快变得漆黑。那些人就栽倒在水里,抽搐直到毫无生息。
  这是什么吃人怪莲!钧尘怒从心起。还好坠水时长剑仍在手中,于是毫不犹豫斩向网笼。
  水流阻力下,剑力削减不少,而网笼茎条粗壮如铁,一斩下去,只勉强劈断一根。然而撤剑的一刹那,另一脉莲茎又穿插进断处空缺,牢笼完好如初。
  再斩。再补。无论钧尘如何下力去劈,整个莲池网络都会源源不断地抽补入同样数目的茎条。
  然而他在水下能坚持的时间越是有限的,每次挥刀都会耗费胸中所剩无几的气息。他在与莲网的缠斗中渐渐下沉,心下渐乱。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人倚靠在满是尖刺的壳壁上,长发散落披于白衣,长衫袖袜上尽染墨色血迹。
  “兄长!”他大喊,水登时猛灌入口,神志也随着模糊——兄长他、他不是该在旧陈国都养病吗?怎么会……会在这漆黑冰冷的水底?!
  定睛一看,他更是倒抽冷气。囚禁兄长的是枚中空藕色“琥珀”,其上联结疏浚空气的莲茎。琥珀就像枚心脏,悬浮于千万缕纵横交织的莲茎之中缓缓跳动,将囚禁之人的血吸收筋脉,将墨毒效力在植茎中放大,再扎入被引诱入水的猎物体内,但求一击毙命。
  琥珀顶端的莲茎,正连着漂浮水面的那艘“碧篷船”。
  钧尘瞬间明白了。这船、环船的莲叶、纠缠的茎、茎端的根脉,全都是这水下庞然大物的肢体末端。这个莫名的生物随河游走,沿途吸食人命。而刚才那个虚假的“沈叶”、那个于莲叶间应乐而舞的人,则如同这巨物开于肢端的花朵。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兄长为何会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水底,且伤成这个样子,再失血下去的话……他心中焦急,拼尽全力劈斩,却仍旧被死死束缚。
  似乎被水波搅扰的震动唤醒,琥珀中的人睁开眼睛。透过琉璃壁和莲织网,原涧迅速认出了钧尘。惊异之下,他似乎勉力想要坐起,却身子一折,又呕出口血。滴落的血瞬间被洞壁吸收,黑色沿脉游走。
  兄长……钧尘心急如焚,胸口却被水压紧,手脚渐渐丧失气力。
  被封在琥珀中的人不再徒劳挣扎。原涧面色回归平静,倚着洞壁,将手指蘸入不断缩小的墨色血泊。他抬腕,在透明的壁上绘出了囚禁钧尘的网笼。他画得不快,但条缕清晰,将千缠百结剖析开,拆解出牵引所有茎条的心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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