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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兵的爱情

来源: 故事会 作者: 未知 时间: 2014-06-19 阅读:
1
香妹只是下野地一个平常的女兵。下野地有五十个开荒队。每个开荒队都有一百个像香妹这样的女兵。香妹的故事,也是些平常的故事。每个像香妹一样的女兵都能说出一大堆。
因此,香妹能成为这部小说的主角,没有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在那一年的那一天,我们走在下野地的荒原上,恰好遇到了香妹从远处走过来……
这时的香妹正朝韩队长家走去。她去韩队长家却不是去找韩队长。在路上遇到了骑着马要去场部开会的韩队长,香妹问韩队长,娟子在不在家?韩队长说,在。香妹不再说什么,向着前边的一排土房子走。韩队长也不说什么,踢了一下马肚子,让马飞快地跑起来。
韩队长的老婆娟子和香妹是一年生的人,香妹只比娟子小三个月。两个人好得很,当姑娘时就好,这会儿,娟子的儿子满周岁了,两个人还好。隔个三五天,总要见上一面。
女人好和男人好不太一样。男人好,一见面就是递烟抽端酒喝。女人好,见了面就是说话,关系越好,话越多。话要往多里说,就不能藏着掖着,就得心里有什么全说出来。
娟子和香妹说话,不是光说话。娟子是边擀面条,边和香妹说话。
香妹爱吃面条。大食堂吃饭的人多,擀面条擀不及,也就从来不做面条,一天三顿全是蒸馍馍。香妹想吃面条了,就来到了娟子家。农场的人,只有结了婚,才能到司务长那里,把口粮打回来,自己做着吃。香妹没有结婚,香妹就不能自己在屋子里做饭吃。香妹还是单身,只能在大食堂开伙。
边擀面条,边说话。一点儿也不耽误事。
说什么呢?不用说大家也知道。看着自己结婚了,又有孩子了,娟子再看到香妹就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两个人一起在路上走着,走着走着,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甩下不管了。甩了别人的那个人,就会想做点什么,减少一些对不住的感觉。
香妹在一边往炉子里塞柴火。她想吃娟子擀的面条,可她不想听娟子说的话。因为娟子的话说过好多遍了,并且说的好多话听起来也有些不舒服。娟子总是说,这么大了,不能再拖了。再拖就老了。女人不能老,女人一老就没有人看得上了。娟子还说,不能太挑了。男人其实全一个样,只要心肠不太坏,就行了。挑来挑去挑花了眼,到头来,耽误的不是别人,耽误的是自己。
听娟子说,好像香妹已经老了似的。
香妹怎么老了?香妹今年才二十三岁。香妹的脸上眼角连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纹都没有。香妹正年轻着呢。一朵花,正开得鲜美。
不管香妹喜欢不喜欢听,娟子会不停地说。说着说着,话还是话,却有点不像样子了。至少,香妹听着有点不舒服了。
娟子说香妹太挑了。
香妹不愿意了,说,什么叫太挑了?和一个人要天天在一起,夜夜在一起,要一辈子在一起,不说别的,至少这个人,你要看着顺眼吧。挑个顺眼的,这不能算是太挑了吧。什么叫耽误了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才真的是耽误自己呢。
和娟子争,还和娟子吵。争完了,吵完了,香妹还和娟子好,一点儿也不会生娟子的气。香妹懂事,知道娟子说这些话,是为了自己好。
再说了,和娟子擀的面条比起来,这些话带来一点不舒服实在不算个什么。它一点也不影响香妹吃掉一大碗臊子面。细细的面条煮熟了,捞出来,用凉水过一遍,变得更加有柔劲,再把用大葱豆角辣椒西红柿和鸡蛋炒出来的菜浇在上面,那颜色那气味,让香妹真的想不出天下还有什么饭,会比娟子做的臊子面更好吃了。
老去吃娟子擀的面条,香妹就和韩队长混得很熟。在娟子家,香妹喊韩队长不喊队长,香妹喊韩队长喊韩大哥。韩队长从场部回来,正赶上臊子面做好,捧起一大碗就吃。边吃边对两个女人说,这个冬天闲不下来,要挖大渠。香妹说,我可不挖,你答应过我,让我回老家探亲,看我妈。韩队长说,咱们这是部队,得服从命令。香妹说,啥部队,还不是天天种地?香妹和韩队长熟,说起话来也随便。听香妹这么说,韩队长说,多少次开大会讲了,你咋记不住。咱们是军垦战士,一手拿锄,一手拿枪,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娟子在一旁说,行了,行了,这是家里,不是开会,别给我们上课了。
2
说是快有拖拉机了。可光是说,总是见不到拖拉机来。没有拖拉机,还得一样要开荒。下野地要开十万亩地,现在只开了四万亩,开荒的任务还大着呢。这些日子,一边在开出来的地上种庄稼,一边还要继续开荒地。
没有拖拉机,也没有那么多牛。开荒这个事,主要还是靠人。人的力气没有拖拉机大,也没有牛大。一个人怎么也拉不动一个铧犁,那就八个人一起拉。八个人把力气往一个地方使,虽说不能和拖拉机比,可比起一头牛来,一点儿也不差。
韩队长指挥开荒,他让各班组织一个拉犁队。十五个班,就有十五个拉犁队。十五只铁的铧犁,在一片荒野上,成一字形排开。韩队长一吹哨子,十五只铧犁一起拉动,雪亮尖锐的犁尖插入处女地时,会觉得脚下的荒野在颤动。
拉犁的全是男人,男人全没有穿上衣,全光着脊背。每个班都挑出年经而且有劲的,这不光是拉犁,这其实是一场较量,哪个班的铧犁能走在前面,哪个班的名字就会上到队部的黑板报上,韩队长就会在大会上表扬哪个班。在这个地方干活,和农村不一样,全是给国家干的。干多干少,不影响吃喝,不影响每个月领到的工资。所以这里的人荣誉感比较强。对能不能被表扬看得很重。
女人没有男人劲大,拉犁的事当然不会让她们干。她们跟在铧犁后面,用坎土曼平整那些刚翻起的泥浪,再把一些犁起的草根捡起来,扔到荒地外面。各班都有女人,各班的女人跟在各班铧犁的后面。她们还会在班长的安排下,不时地端上一碗水,给前边拉犁的男同志喝。
香妹那个班的铧犁开始还在前面,可拉了一阵子后,就有点后劲不足了。慢慢地落在后面了。急得扶着犁的班长大声地喊了起来。喊了半天也没有多大用,眼看就落到最后一名了。班长急得连脏话都出来了。说你们他妈的可不要让咱们班丢脸啊。
其实班长骂他们也是挺冤枉他们,他们哪个人没有自尊心,哪个人不想上光荣榜,他们的腰弯得脸都快要贴到地面上了,油黑的脊背上汗水像雨一样往下落。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落到了别人的后面。
跟在后面的女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没有办法。凑在一起说,完了,完了,这回咱们班可没有面子了。还说,咱们班的男人看起来,就是比别的班的男人差,你瞧人家班的男人,多有劲啊。
香妹也在这些女人里,她也着急,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看了一眼那只越来越慢的铧犁,把上衣脱掉,交给了娟子。娟子说,你要干什么?香妹没说干什么,香妹扔掉了坎土曼,向前边的铧犁走去。
香妹没有穿外衣,只穿了一件衬衣,是配发的那种灰白的衬衫,衬衫的下摆塞进了裤腰带里。腰带系得有点紧,看起来她的腰就有点细,而腰上面的那个地方,就显得又高又圆。香妹走起路时,能看到那两处鼓圆的地方上下颤晃。
香妹走过去时,手里没有拿着盛了水的碗,娟子看着她走过去,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老赵看到她走过去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直到她走到八个男人中间,抓起了一根连着铧犁的绳子,一直看着她的人才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八个男人也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在自己身边突然冒出的香妹。他们愣住了,他们看着香妹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香妹不等他们说出什么,把绳子往肩头上一搭,就把腰弯下去了,弯得和这些男人一样低。香妹使出气力拉这根绳子,绳子很粗,可绳子还是勒进了她的肩膀。
男人们不再问什么了。他们没有问,可他们听到了香妹的回话。他们只能弯下腰,和香妹一起去拉那只铧犁。他们能听到香妹的呼吸声,能闻到香妹身上散发出的气味,香妹的胳膊在扯拉绳子时,不时可以碰到他们的胳膊或别的部位。他们一下子觉得身上的气力增加了,一下子觉得后面的铧犁变轻了。
铧犁像一只船,在荒野上行驶着,它不再是一点点慢下去,而是不断地快起来。
跟在后面的娟子以及别的女人,看到自己班里的铧犁又追了上去,全激动得鼓起掌来。大声对着香妹和那些男人喊加油。
拉着别的铧犁的男人,看到了后边的铧犁追上来,看到了追上来的那组拉动铧犁的人中,有一个女人。他们也不由得叫起好来。可香妹好像没有听到,还是那样低着头,弓着身子向前走着。
这一天香妹和她所在的班上了队部门口黑板报上的光荣榜。
第二天,每个班拉犁的一组人里都有了女人的身影。男人们都争抢着去拉犁,女人轮流学香妹的样子,和男人一块儿拉犁。
男人们说,挺怪的,身边有了个女人,好像就真的不一样了。身上的力气真的就大了许多。明明知道不可能让力气变大,可就是觉得力气大了。
连着十天的开荒亩数,大大超过了韩队长预定的计划,也创了下野地开荒的最新纪录。韩队长给场部报战报时,声音激动得有点发颤。因为场长在电话里听到了他报来的数字,在电话里就表扬了他。
丁场长表扬韩队长,韩队长开大会时就表扬了香妹。大会表扬完了,散会了,还走到香妹跟前,说香妹是花木兰一样的女英雄。说得香妹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花木兰是谁,她说她没有干什么,可不能和花木兰比。
香妹没有想当花木兰,香妹回到屋子里,往床上一躺,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儿也不想动,身上全是汗是尘土,也不想洗。
3
娟子跑来看香妹,看到香妹累的那个样子,说香妹也别太过了,女人到底是女人,女人的身子骨,不能和男人比。女人的身子骨不是用来干那些活的,女人要干那些男人干不了的活。娟子说,香妹你这么干下去,肯定要把身子干坏了。女人可不能把身子干坏了。女人要把身子干坏了,一辈子就完了。
看到屋子里没有水,娟子提起水桶出门,到大伙房提来一桶水。让香妹洗。香妹说不想动,说不洗了。没想到娟子说,不洗不行。说出了那么多汗,不洗多难受。说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给香妹搓背了,香妹肯定脏得不行了。娟子说她要好好给香妹搓搓背。
香妹还是不肯动。娟子把香妹拉起来,娟子说,快洗,洗好了,去我那里吃饭,我给你做臊子面吃。告诉你吧,臊子里不光有鸡蛋,还有肉。一听说有臊子面,还有肉。香妹起来了。脱了衣服,在娟子的眼皮子底下洗起来。
娟子一看,香妹的肩膀被勒得红肿了起来。连乳房上也被绳子挤压出了一道红红的印子。
边给香妹搓背,娟子边说,我的妹子呀,你可真是不把自己当女人了。
洗过澡,娟子让香妹跟着她回家吃饭。
在娟子家吃饭,和韩队长一块儿吃。
吃着饭,韩队长还在表扬香妹。
香妹说,韩大哥,你再别说了,再说,我饭就吃不下了。
韩队长说,好好,不说了,多吃点。
说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又说。
韩队长说,香妹,好好干。争取入党。
说到入党,让香妹眼睛一亮。香妹说,这个,我可不敢想。
韩队长说,有什么不敢想的,只要听组织的话,好好干活儿,就能入党。
香妹说,入不入党,我都听组织的话。都会好好干活儿。
韩队长说,我看你挺能干的,你就当个班长吧。
香妹说,我能行吗?
娟子一旁说,有什么不行的?我看行。
下野地还没有一个女人当生产班的班长,香妹是头一个。大家没有想到韩队长会让一个女人当班长。
一个班差不多有二十个人。二十几个人去地里干活,在路上走着,看上去,也是挺大的一群。二十几个人跟在香妹后面,香妹往什么地方走,大家就往什么地方走。到了地里,香妹站下了,大家也站下,等着香妹说话。地里的活儿也就是那些,这个季节,正是田管期间,不是定苗,就是除草,不是撒肥,就是打枝。活儿怎么干,不用说,大家全会干。香妹只要说,咱们干活儿吧,一人一行,挨着排。大家就在地头站成了一排,一人一行地往前干,有干得快的,有干得慢的。不过快和慢,也差不了多少。香妹当然是在干得快的一拨人里。不当班长时,香妹只管闷着头干就是了。当了班长,香妹干一会儿,就得去看看别人干得怎么样。她不能一人干得好,要全班的人都干得好。这样,排长和队长来检查时,她才不会挨批评。
4
一个去野地里解手的人,跑过来告诉香妹,说那边的渠道跑水了。渠道里的水,是用来浇庄稼的。要是跑到野地里,就把水浪费了。这个事,不能不管。香妹说,我们过去看看。香妹站起来,大家也站起来。香妹向前走,大家也跟着她走。香妹说,把坎土曼带上,大家就把坎土曼扛上了。
水渠不远。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到了水渠一看,水渠真的垮了一个口子。香妹站在口子旁边,用坎土曼挖土,往口子里扔。大家跟着香妹一块儿挥动坎土曼,往跑水的口子扔土,香妹和大家想用土把垮掉的口子堵上。
一般的情况下,这么多人,一齐挖土堵口子,是能堵上的。可这次情况有点儿不太一样,渠里的水很满,流得也急。土一扔进水里,就被冲走了。尽管香妹和大家不断地往里面扔土,可垮掉的口子不但没有堵上,反而是越冲越大。要是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把整个的渠堤冲垮。
先是一个人说,这么干,怕是堵不住这个口子。马上有好几个人接着说,水太急了,光是这样干,堵不上。
大家全看香妹。香妹是班长。这水渠要是堵不上,不是大家的事,肯定要让班长负责任。
大家看香妹,香妹看那个垮掉的口子,看了一会儿,香妹一下子跳到了水里。站到了跑水的急流处。香妹的身子一挡,水流马上不那么急了。大家没有想到香妹会跳到水里,大家全愣了。看到大家发愣,香妹喊起来,让大家快往水里扔土。
香妹的身子挡住了急流,扔到水里的土不会被冲走了。近二十把坎土曼一齐往水里扔土,不大一会儿就把渠堤这个垮掉的口子填了起来。
跑水的口子堵上了。几个人伸出手,把香妹从水里拉出来。香妹的衣服湿透了。香妹让大家去干活,自己走进了一片灌木丛里,把衣服脱下来,拧出了浸在衣服里的水,然后又穿到了身上,又到地里和大家一块儿干起了活儿。
5
开大会时,韩队长表扬香妹,表扬了香妹那个班的同志们。韩队长说,如果不是香妹他们把垮掉的口子及时堵上,不知要白白地浪费掉多少水,那么就会给国家带来很大的损失。
开完了大会,韩队长把香妹喊到办公室。
韩队长说,香妹,你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吧。我看你可以入党了。
香妹说,我真的可以入党了?
韩队长说,这个事,还要让支部讨论决定,我看问题不大。你先写一份申请书吧。
香妹说,我不会写。
韩队长说,找个人代你写也行。好写得很,就说你愿意加入共产党,听党的话,为党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就行了。
香妹说,我不知道找谁去写。
韩队长说,你去找白小果,他会写。
香妹说,白小果是谁?我不认识。
韩队长说,你是不认识,刚来的。自己跑来的。分在三排五班。你去找他。
香妹说,我不认识他,他会帮我吗?
韩队长说,就说我让你去找他的,他保准会帮你写。
香妹说,那好吧。
还在地里干着活,香妹就想好了,收了工,她就去找白小果,让白小果帮她写入党申请书。
6
见到三排长,香妹问三排长,你们排是不是有个叫白小果的。
三排长说,是有个叫白小果的,刚来的。
香妹又问,是哪个?
三排长朝着一群干活的人指过去,三排长说,就那个,脸白白的。
三排长说,你找他有事?
香妹说,有点事。
三排长说,我给你喊过来。
三排长把白小果喊过来。
香妹一看,白小果不高也不大,脸真是长得白白净净。这样的男人,别的方面不说,光是长的,在下野地也是少有的那种。
看到香妹老看他。白小果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香妹说,有个事,让你帮个忙。
白小果说,什么事?
香妹说,帮着写个入党申请书。
白小果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写?
香妹说,是韩队长让我来找你的,你爱写不写。
白小果说,我没写过,不会写。
香妹说,好写得很,我怎么说,你怎么写就是了。
白小果说,那好吧。
香妹说,吃过晚饭,你到我房里来。
白小果说,好吧。
香妹说,纸和笔,你自己带着,我那里没有。
白小果说,好吧。
入党申请书,好写得很,就那么几句话。白小果趴在床头的木箱子上,不到十分钟就写好了。
写好了,递给香妹,香妹拿来在手里,看了看,纸上的字写得挺好看。
香妹家里穷,娘的思想又封建得很,让她弟弟去上学,不让她和姐姐们去。说她们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识了字也没有用。
为这事,香妹对娘心里不满。正好新疆兵团来招女兵。香妹马上报了名。
白小果看香妹盯着纸上的字看,问香妹有没有写错的地方。
香妹不认识字,也就不知道对错。
香妹说,你念一遍,我听听。
白小果又把那张纸拿过来,念了一遍。
香妹说,行,就这样了。
白小果说,那我走了。
香妹说,急啥,你还没有喝水呢。
说着香妹把水杯递给白小果。白小果接过来,喝了一口。
香妹说,你来了多久了?
白小果说,才一个月。
香妹说,咋来的?
白小果说,我自己来的。
香妹说,那你是自流的了。
到下野地的人分了几部分,一部分像韩队长老古他们,打完仗就开起了荒,还有一部分,像香妹他们这样,从内地招兵招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分配调来的。这一部分人叫支边的。再一部分人,就是像白小果这样的,自己从老家跑来的。在这些人的户口档案里,有四个字,叫自流人员。和其他几部分人比起来,自流人员似乎低了一等。
一听香妹说自己是自流的,白小果就马上说,我是自愿来开发边疆,建设边疆的。
听白小果这样说,香妹就笑了。白小果虽然是自流的,可香妹没有看不起他。能认字写字的人,不管是什么人,在香妹心里都有点了不起。
香妹把申请书交给了韩队长。
一个月还没有过去,韩队长把香妹找到队部,韩队长对香妹说,你以后就是个共产党员了。
7
队部有一个电话,是手摇的。
电话铃响了。
韩队长接电话。
是场部的一个通知。让香妹到场部去。
场部办了一个青年干部培训班。点名让香妹去参加。
看来,现在不光是韩队长要培养香妹了,连场部也要培养香妹了。看来香妹以后的发展前途大着呢。
到了场部。
一人给发了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支钢笔。
一到上课时,大家就把笔记本摊开了。把钢笔帽拧了下来。讲课的是场部的宣传干事。干事讲话时,大家就把干事的一些话记在了本子上。
香妹也把笔记本打开了,也把钢笔拧开了。只是别人的本子上,写了好多字,只有香妹的本子上,还是一片空白。
培训班结业时,丁场长来了,丁场长挨个和大家握手。
握到了香妹时,丁场长还记得她。记得很清楚。不但知道她是七队的,还知道她叫香妹。
这让香妹不能不有点激动,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
丁场长问她觉得怎么样,她点点头。
丁场长又问她是不是很有收获,她又点点头。
回到下野地后,香妹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找白小果。
香妹说,白小果,以后你得教我识字。
白小果看看香妹,没有吭声。
香妹说,以后,我不叫你白小果了,我叫你白老师。
白小果说,每天都干活儿,哪有空?
香妹说,吃过晚饭,用一个钟头,每次教我识十个字就行了。
白小果说,教人识字,比干活还累呀。
看到白小果还拿架子,香妹心里有点火,想发出来。可再想想,这是求人家的事,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
香妹说,这样吧,每个月我给你十块钱的饭票。
白小果笑了。
香妹说,你看你这屋子,乱得像狗窝。以后,你的衣服被褥,我给你洗了。还有房子,我也给你打扫。
白小果说,真的?
香妹说,说话算数。
白小果,那好吧,现在我就教你。
香妹拿出了场部发的笔记本和钢笔。
8
收了工,吃过饭,香妹就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出了门。
出了门,不往别的地方走,直接朝一排房子跟前走。路上遇到了一些人,一些和香妹还算熟的人跟香妹打招呼,问香妹去什么地方,香妹说,我去白小果那里。
到了一间房子的门口,门没有关,门是开着的。
既然门是开着的,香妹当然也就不用敲门。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白小果也已经吃完了饭。正坐在床边上喝茶。看到了香妹进来,只是看一眼,也没有说什么。说什么呢,天天这个时候香妹就来了,他也用不着一点客气了。再说了,就是客气也是该她客气呀。
香妹知道应该是谁客气。香妹说,白老师,你吃过了?
白小果说,吃过了。
香妹说,白老师,我再给你续点茶水。
白小果把搪瓷缸子递给香妹,香妹提起暖瓶,把开水倒进了缸子。又把缸子递给了白小果。
香妹说,白老师,你看,你教给我的五十个字,我全会写了。
香妹把笔记本递向白小果,白小果却没有接。白小果说,好像这个屋子,你有两天没有扫了吧?
香妹这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再一看地上,真是很脏了。先把笔记本放下,走到了门后拿起了一把扫帚,扫起了地。
扫到了床铺跟前时,看到床底下的洗脸盆子里,有几件白小果换下来的衣服。
香妹扫完了地,又到床底下拖出了洗脸盆。从桶里倒出一些水。问白小果肥皂在什么地方。
白小果把肥皂拿出来,递给香妹。香妹看到白小果笑眯眯的,一副得意的样子。香妹心里真想骂他几句。可脸上只能也赔着笑。
挨个搓洗着盆子里的衣服,搓洗到了其中一件时,香妹有点迟疑了。那是一条短裤。连短裤也要香妹给他洗,这个白小果太有点不像话了。香妹想把短裤给扔到一边,让白小果自己去洗,可想了想,还是没有扔。
看到香妹扫完了地,洗好衣服,白小果说,今天我再教给你十个生字。
把这十个字学会,香妹就会认会写六十个字了。
在下野地,一个女人如果老往一个男人的屋子里跑,大家只会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女人看上了这个男人,这个女人想嫁给这个男人了。
但是在下野地,你很难看到这种情况。原因比较简单。
下野地的女人比男人少得多。一般来说都是男人主动追女人,女人用不着去追男人,她们的身后总是会有不只一两个的追求者。
每天吃过晚饭,香妹去白小果的屋子,就成了一件很扎眼的事,就成了一件让大家很奇怪的事,就成了大家不能不注意不能不去多想点什么的事。
马上就有人向韩队长汇报,说香妹在和白小果谈对象。
韩队长不相信这个事是真的。可再听到第五个人给他说了同样的话后,韩队长就不能不有点相信了。
没有直接去问香妹。他觉得为这样一件事去问香妹,有点失他的身份。他回来把这个事给娟子说了。他让娟子去问问香妹。只让娟子问问香妹,有没有这回事。
9
娟子和香妹说话,不会拐一点弯儿。
娟子问香妹是不是和白小果在谈对象。
香妹一听就大笑起来。说她怎么可能和白小果谈对象。
娟子说,不谈对象,老往他屋子里跑什么?
香妹听了,还是大笑。
香妹拿出笔记本让娟子看。上面已经有几十页写满了字。每一个同样的字,都写了一页。
香妹指着每一页上头一个字,香妹说,这个字是白小果写的。
香妹说,我不但会写这些字了,我还会读这些字。
香妹读给娟子听。
香妹说,白小果说,我只要能认能写八百个字,我就能写信了。
娟子说,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
香妹说,你想想,我怎么可能看上白小果这样的男人呢?
娟子说,我说,也是的嘛。
香妹的本子上写下五百个生字了。这些生字,香妹不但可以念出来,还可以写出来了。
用这五百字,香妹试着给远在山东的老家人写了一封信。
信写得再简单不过了。
但却把香妹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香妹拿着信,跑去给白小果看。
白小果看了。
白小果的样子也挺高兴。
只是白小果的高兴和香妹的高兴可能有一点儿不太一样。
白小果说,太好了,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香妹问白小果,这话是啥意思?
白小果说,你都会写信了。
香妹说,可我还不能看报纸,不能看很厚的书。
白小果说,行了,香妹,能写信就行了。
香妹说,我跟你学认字,可不是光为了能写信。
白小果说,你为了什么,我不管,反正,我想好了,从今个开始,我不会再教你了。
香妹有点发呆地看着白小果。
白小果让香妹走,说不教她了。香妹可不是那种女人,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了。白小果让香妹走,香妹偏不走,一定要让白小果说出个道道来。
白小果说,我白天下地干活,每天只有吃过晚饭的一段时间是自己的,这个时间全让你占去了,我自己的事就一点儿也做不了了。
香妹说,你有什么事情可做的?你的衣服被褥我全给你洗了,你的房子也收拾干净了,你泡茶的水我都给你烧好了。想到你教我挺辛苦,我还把饭票给你作为补偿。你还有什么自己的事呢?
白小果说,瞧你说的,除了这些事,我就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香妹说,还有什么事,我可能不知道,你说出来啊,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去做的。保证会做得很好,让你很满意。
白小果说,有些事你帮不了。
香妹想了想,想不出有什么事是她帮不了的。香妹说,我看你是懒,怕累。
香妹不想听白小果说那么多,一定要白小果教她认字。
拗不过香妹,白小果说,好吧,今天你来了,我再给你教十个字,明天你就不要再来了。
香妹看看白小果,心想,先把今天这十个字学完了再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香妹只想多识几个字,没空去想那么多事。
香妹就又跟着白小果识了十个字。
学完了字,香妹出门时,白小果跟在香妹后面说,香妹,就这么着了啊,明天,你不要再来了啊。
香妹回过头看看白小果,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10
第二天,收了工,吃过饭。香妹又拿着本子出了门,直奔白小果的房子。
香妹已经忘记了白小果昨天给她说的话,走到了白小果门口,香妹才想起了白小果说的话。
香妹是在听到了白小果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才想起白小果说的话。
听得出除了白小果的声音外,还有一个人的声音,正是这个人的声音,让香妹想起了白小果的话,并且让香妹站在了门口,没有马上推门进去。
因为这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很轻柔很好听,可香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能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门口站了有一分钟,香妹在想,是推开门进去,还是转过身离去。按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后,香妹是该转身离去。可香妹觉得自己要是转身离开,会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难受。
香妹还是推开了门。
香妹看到在白小果的床沿上坐着一个叫小凤的姑娘。
看到香妹进来,小凤和白小果都有点发愣。
小凤不但有点发愣,脸还有点发红。
可白小果在发愣的同时,脸色却有点发白。
只有香妹像没有事一样,问小凤,你是不是也跟着白老师学识字呢。
小凤摇摇头。
香妹是班长,名气也大,在队上,没有不知道香妹的,别的女人,见了香妹,有点像是见了当官的一样。
香妹说,小凤,我跟白老师学识字,你看,要不,我们一块儿学,要不,我让他先教我,教了我以后,你们再接着聊。
小凤说,你们学吧,我先走了。
说着,小凤转身,跑出了门外。白小果在后面喊小凤,小凤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会儿就跑得没有影子了。
白小果转过身看着香妹,说,谁让你跑来的?
香妹说,我让我来的。
白小果很生气,小凤走了,香妹让白小果给她教新字。白小果不教。
这一天,没学成字。
两个人在屋子里不停地吵。
白小果说了一大堆话。那些话像雨一样落到了香妹身上,让香妹一下子醒了。其实一看到小凤,香妹就有点醒了,再听白小果这么一说,香妹就完全醒了。香妹不是个笨女人。字虽然还识得不多,可一个人在某些方面的聪明,其实和识多少字没有多少关系。
香妹知道白小果为啥不想教她了。也知道了为啥在白小果的屋子里遇到了小凤。有文化的男人,和没有文化的男人,在一些事情上,其实也完全一样。可这以前,香妹把白小果想得却是另一个样子,好像就没有把白小果当过男人看。
再看看白小果,好像头一次看到,在白小果的嘴唇上面,也有一抹发黑的胡茬子。白小果说话时,喉咙那个地方,好像吞了个鸡蛋,上下滑动着。白小果也就生得脸白些,如果他的脸再黑些,看样子,也就看不出他和开荒队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了。
香妹并不笨,可香妹有时心不够细。香妹的心不够细,可香妹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坏。知道了白小果的想法后,香妹就有点觉得自己对不住白小果了,就觉得自己还要帮白小果做点别的事。
香妹问白小果,他和小凤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小果说他和小凤并没有怎么回事。只是刚刚认识,觉得这个女孩子挺清秀,就问她收了工有没有什么事,小凤说没有什么事,白小果说要是没有什么事,就到他屋子里坐一坐。吃过了晚饭,小凤就真的来了。和小凤说的话全部加起来还没有二十句,就被闯进来的香妹给打断了。白小果真正想说的话一句还没有来得及说,白小果怎么能不生香妹的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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