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达·芬奇

刚一落座，刘恒意博士神秘一笑，“今天，我带你们去见达·芬奇。”

美国人一向对先进设备和技术，搞得神秘兮兮的。这次怎么就大方了呢？

此“达·芬奇”，非彼“达·芬奇”。这个美国的“达·芬奇”，本世纪初才出生，不过十来岁，是个手术机器人，“达·芬奇”是它的商品名字。

狂热崇拜名人的美国人，把画家兼科学家的达·芬奇的铭牌挂到手术机器人的脖子上。聪明灵怪的机器人“达·芬奇”，与蒙娜丽莎一样神秘，全世界的外科医生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正如当下医生离了CT、磁共振、B超等高端检查设备就会失魂落魄一样。

在医生办公室里，我们先看了一段录像，画面中，机器人做的是一台膀胱癌手术。三维图像清晰得如推窗看景，跳动的血管、鲜红的组织、病变的肿瘤，历历在目，机械手精巧灵活的切割、分离、缝合，精准、干净、利落。特别是病变部位长在医生的手无法触摸到的地方、离血管和神经一纸之隔的地方，“达·芬奇”360度的灵巧手臂，分毫不差的精准刀法，轻而易举就能安全顺利完成手术。

观摩“达·芬奇”做手术时，我们的一位外科医生一步也挪不动了。眼睛直溜溜，嘴里不停小声嘟噜，好清晰的画面，好麻利的动作。对医生坐着做手术更是羡慕不已。他甚至幻想自己摆弄“达·芬奇”的样子。“我要是坐着做手术，连续做一天一夜也不累。”

这，我相信。去年，我们医院购置了一台新一代数字血管机，高清晰的图像显示，做复杂心脏介入手术，不再让医生视如险途。一天，两位医生一口气连做了三台高难度手术，走出手术室，他手舞足蹈地逢人就讲，感觉真是爽！

当世界上绝大多数医生还不知道“达·芬奇”是谁，机器人如何做手术时，去年，杜南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机器人手术仅膀胱癌手术就做了1000多例，全球第一，50%以上的病人来自世界各地，当然也包括来自中国的富翁。患者带着满意而走，交易成功，双方都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一例手术，医院就有二十来万美元收入囊中，一个泌尿外科一年就有二亿多美元入账。

第二天，我们在安德森肿瘤中心看到了让人感喟的一幕，接待人员指着一幢正在建设的大楼说，那是一位沙特富豪捐赠的，乙医院为他做了肿瘤手术，服务得十分妥帖舒服。富翁一高兴，在一张支票上，大笔一挥，一亿五千多万美元，就进了医院的账，用于做肿瘤研究院大楼。医院管理者说，这样的事，在美国很常见，只是这位富翁最大方而已。安德森肿瘤中心每年有三分之一以上资金来自捐赠。

我问刘博士，一台“达·芬奇”要多少钱？刘博士想了想说，大约四五百万美元，折合成人民币二千万元左右。

事情更绝的是，手术机器人。全球只有美国一家公司生产。仅有“达·芬奇”一个牌子，更新换代很快，短短几年时间，已经推出第三代了。我们到美国前几天，北京一家医院刚用上机器人做手术，居然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岂止是手术机器人，全球几乎所有的尖端医疗检查治疗设备，被美国、德国、日本几家公司垄断了，价格由他定，购买使用后，每年还需要支付一笔不菲的维护费、软件硬件更换费。

气也罢，恼也罢，你不买不用，技术落后不说，病人也会弃你而去，还会骂你“保守落后”。高新科技就像魔鬼一样，推动着现代医学这列失去刹车的列车呼啸向前，载着兴奋的人们驶向未知的远方。

与其说是现代医学的进步，不如说是现代科技的进步。翻开诺贝尔医学奖的名册，你会发现，获奖者不是医生，就是科技发明家：如发明心电图装置的荷兰人威廉·埃因托芬：发现用x射线辐射治疗疾病的美国人赫尔曼·约瑟夫·马勒；发明核磁共振成像技术的美国人保罗·劳伯特和英国人彼得·曼斯费尔德：发明各种药物和疫苗的科学家，更是可以列出长长一串。唯有医德高尚、医技精湛的真正医生被评委们忽视了。

这不仅仅是医生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放眼环球，世界上大多数医生自觉或不自觉地沦为了科技的奴婢，病人也被绑架为科技的人质。你无法想象，今天的医生还会靠一个听诊器、几片药和一把刀片给病人看病；你也无法想象，病人到医院放着CT、磁共振不做，只让医生瞧一瞧。

人们总是那么着急，不管大病小病，重病难症，医生一定要药到病除；人们越来越娇气，如果病到非开刀不可，要求损伤越小越好，恢复越快越好，如同汽车换个轮胎，转眼间，又飞跑如初。人的这一弱点，这点小聪明，被商人捏拿得太准了，他们不断推陈出新，新药、新设备、新材料，灌你迷魂药，让你欢天喜地跟他走。人们确信，科技开辟的道路，一定鲜花满地。在高度商品化的科技诱惑面前，人类被自己的创造打得溃不成军。不少人很享受这样的俘虏生活。

令人尴尬的是，有学者作了一个海量数据的分析。在肿瘤领域充斥着一个奇特现象，被称为“U”字形现象——有钱的没钱的都死得快。有钱人，过分利用各种高科技手段，把自己整死了；没钱人，望医兴叹，绝望而死。

有位专家坦言，手术机器人的先进性固然毋庸置疑，但是疗效未必比人工手术强，费用却是人工手术的几倍，用“高射炮打蚊子”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岂止是机器人手术，医疗科技的过度开发、超前消费比比皆是，美国的医疗费用是全球最昂贵的，而美国人的寿命和健康，却低于不少国家和地区。

但是，谁又有胆拿性命来赌，冒死验证这一至理真言？！

这是高科技给人类设下的一个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的困局，谁解？谁来解？

有人为这一怪象取了一个非常鲜丽的名字——“红桃皇后”定律，医生和医院必须越跑越快才能赶上科技发展的步伐。

我不相信，就算你跑得吐血，医生、医院还有病人，恐怕永远也赶不上商人追逐利益而不断开发新技术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