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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凶之兆

虽然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是向导哲罗,但除了老刀和他的那几个兵之外,其他人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就连超子和卓雄这样在藏区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兵都佩服这孩子的脚力。
  他们一直沿着一条看似古河道遗址的低洼带行走。这里曾经也是肥沃的草原,随着气候的变迁,现在早已成了无人区。偶尔他们还能看见一些早已倒塌的石头建筑,哲罗说,那是以前人的庙宇。
  昆仑这个虽置身藏区却流传着汉人神话的地区,极少会有藏人过来,有人活动过的地方也多半是汉人留下的遗迹。
  有着这群专业军人在前方开路,行军的速度明显比过去几次行动要快了很多。天空也开始飘起了雪花。在这儿,天气预报是不管用的,拐个弯儿都能遇到新的天气。
  夹杂着凛冽的冷风,很多的人睫毛上都是白白的一片,风雨之大超出了哲罗的预料,若是放牧人遇到这样的天气就会赶着羊群找到避风口,不然牲畜们是非常容易受到惊吓而走丢的。
  哲罗背着风雪,用双手撑成喇叭的模样,用那不算地道的普通话喊道:“所有人排成一队,后面的人拉着前面的背包带子,不要松手,领头的人跟着我走,风雪太大了,我们得找地方避一避!”
  这种恶劣的天气里,每一个字吐出来对人都是极大的考验,吼叫需要消耗大量的氧气,人不得不大口地呼吸进行补充,每一口新鲜的空气都会带着被狂风卷起的雪花直接进入气管,那种滋味才叫真正的透心凉。
  所有人都低着头,跟着前面那个人的感觉走,因为眼睛已经无法睁开了,哲罗也是凭借着对这块地域的熟悉和天生的方向感带着众人前进。
  当他们开始觉得大风消失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处峡谷里。两边的山崖高耸嶙峋,那高度就是巴蜀猿猴来了也未必能爬得上。从这儿抬头看,天只有一条白茫茫的细线。这让超子想起了那个在全国各地很多地方都通用的地名:“这是一线天嘛!”
  老刀已经在地上生起了一个火堆,军用罐头已经被打开架在上面加热。雪地里需要及时补充能量,否则很有可能因为突如其来的缺氧或者血糖降低让人送命。
  哲罗脱下自己的靴子,里面进了雪,他需要烘烤一下,裤管上阵阵热气腾起,这位向导说道:“这里不叫一线天,叫野牛沟。”
  “野牛沟?这里有野牛吗?”超子好奇地问道。
  那位向导哲罗在和他们混熟了之后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深入过野牛沟,进去的人也不会活着回来,据说这里面都是野牛的骨头,所以叫野牛沟。”
  “既然没人活着出来过,那你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超子觉得这个向导有点憨厚,便凑到他身边攀谈起来。因为老刀那张脸始终是紧绷的,就跟人欠了他好多钱一样。
  “是我让他进来的。”老刀喝了一口热汤说道,“这是一道天堑,当年成吉思汗远征西亚便是在这儿和我们一样躲避风雪。精通兵法的蒙古大汗认为这儿太适合进行伏击,便派了一支五十人组成的先遣队从这里进去打探,结果无一人返回。后来这位大汗不得不带着数十万军队绕道其他路线,你们还是小心一点儿吧。”
  超子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
  老刀根本不看他,而是转向了查文斌说道:“这片地区在地图上都是空白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带出测绘图。飞机航拍就从来没有取到过这里的影像,所有的照片洗出来都是空白的,而直升机也根本无法在这片气候多变的环境里行动,所以脚力是唯一的办法。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片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而野牛沟是唯一通向这片区域的路。否则我们需要翻越三座海拔6500米以上的雪山,我想查先生应该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说完,他便继续喝着自己那盒子里的热汤,不再抬头。
  要连续翻越三座雪山,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说体力,单纯就是物资也供应不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帮人要兜这么大个圈子把自己弄来。要想说服一个人进入这里,那和宣判了死刑的差别并不大。查文斌不禁多看了一眼老刀,至少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一丝畏惧。
  这野牛沟完全挡住了从西北方向吹过来的冷风,除了偶尔有点零星的雪花,让人感觉不到多少寒意。查文斌甚至发现,这儿还有一两株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正在那陡峭的岩壁上跃跃待放。
  待众人都得到了足够的休息,老刀问道:“查先生,可以继续出发了吗?”
  还没等查文斌开口,超子就拿起行囊揽着哲罗的肩膀说道:“向导小哥,我们走吧。”
  面对这种严重抢镜的事,老刀显得很淡定。他招呼了自己的几个弟兄分散在队伍的两头,自己则紧紧跟在查文斌身边。这就是职业兵和超子那样的痞子兵之间的差距。超子曾经私下里跟查文斌说,他怀疑这是一群雇佣兵,在他们的眼里,这是最没出息的兵,哪怕你是政府的雇佣兵也只是一个高级保安。
  往前进了不到两公里,道路上开始零星出现了动物的尸骸,大到牦牛,小到兔子,有的还未完全腐烂,有的则已经是白骨一堆。
  越往里边走,尸骸就越多,种类也越复杂。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些早已被宣布灭绝了的动物遗骸。人只能在这些白骨堆里绕着前进,而两旁的岩石上也开始出现了各种壁画。
  红色——又是这种熟悉的颜色。查文斌已经不止一次看见用这种颜料做的壁画。它们没有规律地分布在两旁的悬崖上,画的也多是动物的形状,有羚羊,有马,更多的则是牛。这些壁画略显简陋但又有着强烈的时代特性。老王说可能是商周或更早之前留下的。
  有壁画,就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活动过,查文斌的心又稍稍放松了一些,只要是人为造成的困境,都有办法脱离,真正无力抗拒的只有大自然。
  正走着,突然前面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声。老刀立即喊道:“准备战斗!”
  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拉动枪栓,进入了战斗状态。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哲罗却笑着说:“你们别怕,这是有动物在向山神殉葬。”
  可是老刀却没有放松,一个手势过后,两名手下以交替掩护的动作迅速前进,其他人则被他留在了原地。没一会儿,前面那个人便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然后挥挥手,示意大家过去。
  原来,一只藏羚羊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鲜血汩汩地从鼻孔里涌出,一根坚硬的牦牛肋骨穿透了它的肚皮,原本完整的骨架也被砸得七零八落。
  藏羚羊是何等敏捷的动物,怎么会从这种地方跌下来?联想到这儿累累的动物尸骨,难道都是和它一样自己跳下来的?
  查文斌走到向导哲罗的身边,问道:“刚才你说它是在向山神殉葬,这是什么意思?”
  哲罗指着那只羚羊说:“我曾经赶着羊群到这里来避雪,亲眼看见一头牦牛跳了下来。后来听爷爷说,是这里的山神为这些动物提供了食物和水源,所以它们就会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殉葬。我们牧民也会杀掉整只的牛羊丢到外面,祈求这片神山赐予我们食物。”
  哲罗在藏区生活久了,自然也会遵守一些古老的藏区习俗。人用牲畜、美酒来祭祀江河湖泊和大川名山自古就比较常见。古代的帝王还要亲自登泰山祭拜上苍。这是人类对于大自然崇拜的心理表现,也是人从自然获取资源后用以表达感恩的情怀。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道,华夏这片土地才能生生不息地繁衍了五千年。
  但是你何曾听过动物也会以身殉葬?而且数量还如此庞大!
  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变得更加小心了,得随时提防头顶落下定时炸弹。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这种类似的动物自杀事件,他们又目睹了三起,而且都是不同的物种,就像没有人能解释得了百慕大三角的存在一般,同样也没有人能解释野牛沟的存在。
  这儿就是一座各种动物的坟场,至少到目前他们还没看见有人的遗骸,多少心里好受了一些。
  说这里面气象多变,还真不假,大约是到了傍晚时分,大片的乌云开始聚拢,原本那一线天,也成了一道黑色长龙。
  查文斌透过这一线天,看着不断翻涌的云层说道:“这云有往下压的趋势,我们得做好应付的准备了,估计得下一场大雪。一旦云层完全遮住一线天,这儿和夜晚就没什么区别了。最好先清理出一块地方,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老刀一声令下,几个手下立马开始着手搬运那些散落的骨头。超子和卓雄也没闲着,横肉脸大山则向这些生面孔证明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力量!
  他们选择了一处上面有檐的石壁下方。为了稳妥起见,老刀把一些大的骨头,像牦牛肋骨之类的在外边围成了一个圈。这样即使有什么猛兽也不至于一下子冲进来,天晓得这里除了是动物乱葬岗之外是不是还有狼群的存在,因为这些动物的尸体可足够养活几十个狼群。
  这里没有木柴可供生活,他们都带了无烟煤,在峡谷里扯了一点干草,生起了几个小煤炉,这拨人分成了两组分别围坐着。
  超子提议去刚才那头蹦下来的羚羊身上弄点肉烤烤,却被那小哲罗连连阻止:“不行的,使不得,这是供奉给山神的食物,你怎么可以去吃?要是山神怒了,我们谁都走不出去。”
  查文斌让哲罗别听他瞎扯,这小子就没正经过。
  吃罢晚饭,老刀过来和查文斌商量点事儿。根据他的推断,以现在的速度,明天傍晚时分就能走出野牛沟,所以晚上让他们养足精神睡觉,他的人会负责整晚的警备工作。超子本想替他们分担一下,但见老刀那副冷冰冰的脸,心想着:得,你们牛,那爷就睡觉去了。
  出来的时候总共带来四顶行军帐篷,外面两顶是老刀他们五人,一人站岗,还有四人轮休。查文斌他们则被派到了最里面,这也算是一种对他们的保护。
  老天爷很给面子,并没有下雪。但夜晚的高原上除了睡觉之外,也找不到其他娱乐活动了。大家早早钻进了各自的睡袋。走了一整天,小哲罗刚倒下便打起了呼噜。
  查文斌睡在中间,两边分别是横肉脸大山和向导,这一大一小两人的鼾声就如同大小提琴一般演奏出了让人近乎崩溃的呼噜奏鸣曲。查文斌哪里还睡得着,便想出来看看这夜里的野牛沟有何不同。
  查文斌才出来,就有人问道:“查先生睡不着?”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抱着枪坐在无烟煤旁的老刀,他不时地翻转着自己的手掌,或许夜里的低温对站岗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种煎熬。
  查文斌看着这位不苟言笑的汉子,心中倒有了几分兴趣,便走上前去一同烤火,说道:“鼾声太响,睡不着,出来看看这条吃人的恶龙有什么不同。”
  “哦?”老刀转过脸来,看着这位上头一再要求保护好的人。老刀一生阅人无数,但他却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脸上刻画的不是岁月的痕迹,而是生与死的忧愁,他懂,只有和他一样经历过死亡边际的人才会懂得这种感受,但他却发现查文斌怎么也不像是一位经历过战场的人。
  查文斌从兜里翻出一张符纸,走到前面的骨架边给贴上,再回到老刀这儿说道:“放那儿站岗用的,你守的是看得见的东西,它守的是看不见的东西。”
  老刀眨了下眼睛,看着那张普通的黄纸,他有点不相信,说道:“看不见的东西?”
  查文斌知道他无法接受,一个战士只会用力量、武器以及鲜血去捍卫安全,他又如何看得上这么一个纸片片:“我是一个道士,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们看上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为他们办事。是啊,一个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靠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道士和你们这群职业军人混在一起,确实是有点不伦不类。”
  查文斌又指了指里面那顶帐篷说道:“我那两个兄弟,跟你们一样,也当过兵,曾经他们也不相信有看不见的东西,直到自己亲眼看见了才信。”
  “我不信,我只信手里的枪。没有枪,十八岁的时候我早就战死在越南了。鬼,在我眼中远没有那些只有十岁的越南小孩来得可怕。”说到这儿,老刀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涟漪,虽然是一闪而逝,但却被查文斌捕捉到了。
  他接着说:“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不管你是道士还是和尚,都跟我没关系,我也相信即使有看不见的东西存在,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倒在我手上的尸体,已经不下百条了。如果真有鬼魂这一说法,我倒是希望他们来找我报仇。那样我便可以再杀他们一次,告慰那些一同战斗过的兄弟的在天之灵!”
  查文斌抬头看着天空,用一种来自内心的声音说道:“我不强求你相信,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也不用那么累。”
  是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那些东西,他又怎么会去做道士,那么女儿又怎么会死,儿子又怎么会被炸。如果可以,他宁愿不选择拿起那枚掌门大印,他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农夫,可是现在连这点愿望都是奢侈。
  “咦?”查文斌突然发现天空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便站了起来。老刀以为他是发现了敌情,也警惕地端着枪跟着站了起来,小声问道:“有情况?”
  “有,要出大事了!”查文斌说得很正经,老刀知道能让他出面保护的人,要么是人中龙凤,要么就是天纵奇才,上一次出动任务那还是护送一个常在电视上露面的老头去西藏考察。
  老刀收起枪,便准备去喊他的弟兄们,却被查文斌抓住了肩膀,说道:“别,不关看得见的东西的事,这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说着,查文斌从兜里翻出那个罗盘,开始在营地这一片范围里反复地走来走去,并不时地用脚和手丈量着自己的距离。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始闭上眼睛,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查文斌看着天空问道:“老刀,你说我们能在明天天黑前走出去吗?”
  “虽然这一块地区是空白的,但是根据直线距离的推算,我们应该能在明天日落之前横穿整个野牛沟。即使是弯曲的,也不会偏差太多。”
  “如果到了一定的时候还走不出去,我们就将永远埋葬在这儿。”
  “怎么,查先生害怕了?”老刀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害怕死亡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查文斌指着天空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那一套东西,但是我想一个野战军人应该认得那颗最红的是什么星星。”
  “当然!”几乎所有的野战军人都必须根据季节和星象来判别方向,这是最基础的生存技能。“那是火星,在这个季节是一年之中最为明亮的。”
  “你不觉得今晚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吗?”查文斌抛出这么一句。
  这老刀虽然不是搞天文的,但也发现,今晚那颗火星似乎格外亮,不,应该说是格外红!
  “好像是有点,这就是你说的有情况?”
  “如果你相信就听着,如果不信,就当是我讲故事给你站岗解乏了。”查文斌看了一眼老刀,老刀也看着他,“火星,在我们的口中又叫‘荧惑’、悬息或者是罚星和赤星。但是像今天这样,它位列西方,则叫天理。它是火之精魂、赤帝之子。这是方伯之象,主岁成败,司宗妖孽,主天子之礼,主命理中的大鸿胪、主死丧、主忧患。在古人的眼里,它就近乎是一颗‘妖星’,司天下人臣之过,又主旱灾、饥疾、兵乱、死丧、妖孽,等等。火星在五常为礼,于五事为辨。”
  “照你那么说,这火星天天不都挂在上面,岂不是每天都要闹这些个灾?”老刀眯着眼睛问道。
  “不,你看,今晚的火星之所以这么红,是因为它的身后还有一颗星被它遮挡住了一半。那颗星也是红色的,便是二十八宿之中的‘心宿’。它又称为‘大火’,属东方苍龙七宿,也是它的龙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就是人间至上的力量。若两‘火’相遇,便会红光大闪,一邪一正互相角斗,但是龙心永远斗不过火之精灵。当这颗火星明晚完全笼罩住后面的龙心之时,便是传说中千年一遇的‘荧惑守心’!”
  “据说当年有颗陨星坠落在东郡,落地后变为石块。老百姓有人在那块石头上刻了‘始皇帝死而土地分’。秦始皇听说了,就派御史前去挨家查问,没有人认罪,于是把居住在那块石头周围的人全部抓来杀了,焚毁了那块陨石,结果他很快便归了西。这种大凶至极的天象,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把野牛沟看作一条龙,那么这条龙的龙心明晚将会被完全遮挡,我们就会在一条死龙里面穿越。能否走得出去,一切就要看造化了。”
  “队长,到我了。”
  原来是替岗的人起来了,老刀对查文斌说道:“查先生,我从不相信命运,我的命运也不是天上那几颗星星就能主宰的。不早了,去歇着吧。”
  查文斌看着他,眼中似乎有一丝当年那个逆天而为的自己的影子,是啊,自己曾经也是那么不相信命运:“那就先告辞了。”
  “队长,他这是?”
  老刀一道凌厉的眼光扫过:“站好你的岗!”
  “是。”看着这位高大的身影走向帐篷,那个兵不敢多说什么。因为老刀这个代号是无数雇佣兵的偶像。这是一个用实力换回来的荣誉。他已经站在巅峰太久了,所有人都以打败老刀为毕生追求的目标,至少目前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等等。”那个换岗的人喊道。
  老刀转过身去,看着这位自己从几千人中挑选出来培养的手下:“嗯?”
  “那是什么?”他指着查文斌贴的那张符咒问道。
  老刀撩起帐篷的一角,蹲了下去,又把头探了出来说道:“跟你一样,也是站岗的。”
  查文斌枕着头看着帐篷顶,他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夜半,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野牛沟的宁静。所有的人以最快的速度钻出了帐篷,查文斌才出就听见老刀在大声地呵斥:“你在搞什么!眼睛瞎了吗!”
  “怎么回事?”查文斌推开围成一圈的人们,刚才负责轮换的那个人已经被老刀踹倒在地,面带着一丝惊恐,更多的是畏惧。
  “查先生问你话呢,说!”
  这个兵说道:“刚才,我看见从外面进来一队人,还有马,他们……他们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长毛,有弯刀,举着旗子冲杀过来。我、我一紧张,就开枪了,然后你们就出来了。”
  “人呢?马呢?”老刀显得很是愤怒,这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时查文斌发现那张符纸已经没了,地上只剩下一堆刚燃烧过的灰烬:“他没说谎,我们遇到不该遇到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老王紧张地问道。
  查文斌说道:“应该是一队阴兵,不排除这儿以前曾经是古战场,你们不也说过曾经有一支成吉思汗的军队到过这儿,我看应该就是他们了。”
  老刀那脸上已经是铁青色了,现在查文斌这么说,他就更加不好发作,骂了声:“滚回去睡觉,换个人站岗。”
  查文斌也说道:“都去睡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就像赤壁那个地方经常有人看见古代的军队互相冲杀一样,但也从来没有伤到过人。”
  当天晚上就来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后,大家便又各自回去了。后半夜也没有出现异常,等到天亮,大家起床补给了一下,便开始继续赶路。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要好。虽然这沟里暂时还晒不到太阳,但他们也只祈求不要下雪便行。这个沟或宽或窄,但无一例外的是四周都图满了岩画,而且根据老王的判断,这所画的时代是越来越靠前,因为这些画的线条也是越来越简单。
  这一天走下来,除了还有不断来殉葬的动物,中午的时候他们首次发现了人的尸骸。
  确切地说,是一个头颅,身子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已经被这些高高堆砌起来的动物给彻底掩盖了。
  头颅已经完全风化了,用手指轻轻一捏都能成为粉末状,看不出具体的年代,也看不出种族。这是发现的第一个“人”,所以查文斌提醒大家得小心点了,因为根据传说进入这里的人都没有出去过,那么从这里发现的第一具尸体就说明危险开始来临了。
  接下来,他们发现了更多人的尸骸,有的是单独的,有的是三三两两的,最多有八具尸体靠在路边的石壁上,他们的脚下还发现了已经锈蚀不堪的兵器,老王说那是蒙古刀。
  到了约莫下午五点钟的时候,这条野牛沟依旧丝毫没有到尽头的迹象,查文斌皱着眉头问道:“你确定这儿的距离已经到了边缘?”
  老刀停下回答道:“确定,如果按照空白区域的实际距离,我们已经在一小时前就穿过这道野牛沟。”
  “一小时?”
  “我说的是直线距离,不排除中间有曲折,我想天黑前应该是能走出去了。”
  一小时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打开随身带着的照明设备,因为天已经开始黑了。
  超子有些恼火,又带着几分讽刺说道:“刚才是谁说天黑前就能走出去的?”
  老刀没有说话。
  查文斌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试图找出一枚自己能够辨识的星星,可是今晚的云层太厚,他只好打开罗盘,发现指针已经完全失灵。
  “这里有很强的磁场,怪不得你说那些飞机拍到的照片都是空白的。”
  “那怎么办?在这儿过夜?”超子说道。
  “不能过夜,我们得赶紧走,越快越好,走走走!”说着,查文斌已经带头跑了起来。他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这儿走进来,真的很有可能走不出去。
  两小时后,老王已经到了边走边呕吐的状态,他扶着超子的肩膀说道:“不行了,跑不动了,这么跑下去还不得累死。文斌,你就让我们歇歇再走。”
  查文斌此时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但毕竟还有几个体格比普通人好上很多的军人,他咬着牙说:“不行,得跑,天上还有云,我们还有机会。”
  “关云什么事啊?”超子气喘吁吁地问道。
  查文斌灌了一口水,说道:“今晚会出现千年一遇的‘荧惑守心’,暂时天上有云挡着,我们还看不见。若是等它出现的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超子顺势抬头瞥了一眼,满天星星啊,这小子不知好歹地说道:“云?没云了,天上星星不都出来了嘛,哪还有云!”
  此话一出,查文斌和老刀几乎是同时抬头把目光锁向了西方,一颗比平时要大上许多的红色火星如同燃烧得通红的炭,一枚流星“嗖”一下划过天空,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呜——呜——呜——”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阵阵号角声,大家立马紧张地围成了一团,老刀和他的战士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查文斌被紧紧地包围在了中间。
  “咚、咚、咚”,这是战鼓的声音,接着地面开始轻微地颤抖,一种“嗒嗒”的声音开始由小逐渐变大。
  “这是马蹄声!”向导哲罗叫道,“有不下几千匹马冲着咱们这儿过来了,赶紧闪开!”这个生活在草原上的孩子立刻明白了,这是万马奔腾呼啸而来的声音。
  可是这儿四周都是峭壁,一览无余,上哪里躲去?
  可惜那个时代还没有3D电影,接下来他们看到的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3D大片。无数战马载着手舞战刀的人开始从野牛沟的一头冲过来,而另外一头,同样的情境也一同展现。
  铁骑所到之处,杀声震天。双方才一接触,剧烈的碰撞让前面人马瞬间被砸飞上了天。后面的战士们丝毫没有畏惧,如潮水一般继续凶猛地拍打着对方。
  这个画面,我们只能在张艺谋的电影里才会看到,可如今这一幕就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他们身边,唯一不同的是那些被砍断的残肢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阴兵!”查文斌被包围在人群里,四周都是喊杀声,他想告诉大家,不要乱动,可是现在谁又能听见他的声音,所有人都乱作了一团。
  “砰!”不知道是谁打响了第一枪,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混乱,总之枪响了。
  现代文明的武器在古代的战场上出现了,那些刚才还厮杀在一起的人纷纷勒住了手里的缰绳,把目光对准了这一群不速之客。
  一时间,喊杀声停止了,擂鼓声停止了,只剩下马儿们按捺不住寂寞的蹄声和鼻孔里粗粗的喘气声。
  “全部退后!”查文斌大喊一声,然后抓住挡在他面前的那几个人,想要把他们护在自己的身后。可他们是军人,军人就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的命令就是保护这个被挡在身后的陌生人,没有老刀的命令,谁敢退!
  第一个飞奔过来的是一个举着弯刀的蒙古骑士,他们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胡楂和手中明晃晃的弯刀。
  “砰、砰……”吐着火舌的枪管对准了马匹,也对准了马上的人。这些百里挑一的好手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被威力强大的现代武器击倒,反而瞬间就杀到自己跟前。
  “唰!”蒙古弯刀在一个战士的脖子上寒光一闪,他的眼睛顿时变得死灰死灰,或许这一刻他想的是:自己就这样死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试试那种被刀切开喉咙的感觉,可是他并没有摸到黏糊糊的血液,甚至没有摸到伤口。
  “这儿?没事,他们伤不了我?”这个战士惊喜地喊道。
  “影子!”横肉脸大喊道,“你们看,他的影子!”
  查文斌回头一看,地上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拖得长长的,但是其中有一个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而肩膀上少了一个头颅!
  这大概是老刀这辈子见过最为诡异的事了吧,因为不远处,那位蒙古战士左手虚空提着一个什么,而他的身下仅仅只有一个头颅模样的倒影。
  如果说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影子上少了一个部位,而那个少了的部分却在其他地方出现了,那恐怕只能是用障眼法来解释了。
  那个战士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倒影,脸已经扭曲到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表情,那种恐惧、绝望和不可思议,把所有的一切都夹杂在了一起。然后他的眼睛开始无限地瞪大,那对眼珠子几乎就要爆眶而出,他的嘴巴张成了“O”形,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块肉,想要喊却只能发出空气出入气管传来的那种“呼呼”声。
  他的脸开始迅速由正常变成了红,然后是白,接着这白又成了紫,当他的眼睛开始彻底成了死灰色之后,一张绛紫色的脸带着无限的恐惧轰然向后倒去。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连距离他最近的老刀都没扶住他那倒下的身体。
  呆滞,这是现在能形容他们的最好词汇,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以这种方式死去,速度之快、方法之诡异,闻所未闻。
  “呜……呜……咚……咚……”号角声、战鼓声再次响彻野牛沟,刚才停手的两支队伍立刻开始后退。
  “呜……”一声长鸣之后,又是新的一轮冲锋,一时间人仰马翻,仿佛又无视了这几个蜷缩在一起的现代人类。
  老刀抱着已经冷冰冰的尸体,手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肉里,全身的骨骼嘎嘎作响。他放下自己的战友,“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喊道:“全体听命,给我消灭这群杂碎!”
  查文斌一个箭步抱住老刀的腰喊道:“不准开枪,超子给我按住他!”
  可凭一个查文斌哪里控制得了已经红了眼的老刀,只被他用力一甩,查文斌便滚到了地上。超子见状,狠狠地朝着老刀扑了过去,两个人同时滚在地上,乱成了一团。其他几个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场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老刀到底是身手不凡,才几个回合,超子已经被他揍倒在地。只见老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喊道:“给我杀!”
  “哒哒哒”,一时间火光四溅,带着仇恨的子弹如雨一般射向了交战在一起的双方,同时也阻止了他们的继续厮杀。
  这些人就如同幻影一般,子弹穿膛而过,不仅没有倒下的,甚至在他们的身上都没有留下弹孔。
  “唰!”一枚弓箭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接着,一个兵的脖子微微向前一探,然后身体笔直地向后倒下,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但是地上的影子显示他的胸口上还留着一根箭,只剩下半截尾巴还露在外面。
  “阴兵借道!这是杀不死的阴兵。”这时候他只能祈祷祖师爷显灵,自古阴兵借道必只可避,不可拦!
  军人死后依然保持着生前高昂的战斗意志,这些人往往便会成为阴兵。阴兵过境,神鬼皆要躲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抗拒这些军人的锋芒,因为它们本就是战神,本就是武力的化身。
  有三种说法,一种是说冥界的阴兵们出现,那往往是要出现重大的天灾人祸,得死好多人,因为这一瞬间冒出的鬼魂太多了,阴差们根本来不及抓,所以就派出军队来收魂,否则万鬼飘荡在人间,岂不乱了套?
  还有一种说法则是十殿阎罗要来阳间巡查,几万阴兵在前开道,谁能敢拦?
  第三种说法就是今天这种阴兵们的战争,或许是很多年前他们曾经在此激战,双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死后依然忘记不了彼此的仇恨,于是到了一点的时候,双方便会再次越战。历史在这里没有消失,只是被重复地搬上了荧幕,一次又一次地放映。不巧的是,这一次有人阻拦了,历史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被打断?
  总之遇到阴兵借道的事儿,躲着是明智之举,别说查文斌无力抗衡,恐怕就连那几个长年在道观里被供奉着的大神亲自下凡也得退避三舍,自保要紧啊。
  接着又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挥舞着大刀冲向了对方人群,而其他阴兵又在瞬间战斗在了一起。
  老刀在瞬间折损两员大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他双膝跪地,面如死灰。他终于亲眼看见了查文斌所说的另外一个世界,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手里的枪炮解决不了的敌人。
  厮杀声还在继续,忙着冲锋的阴兵们暂时忘却了已经不敢来打扰的现代人类,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目睹着,守着那两具不能瞑目的兄弟一直到天上的乌云再次遮住了星光。
  就如同风一般地来,他们又如风一般地去了。地上到处散落着纸人纸马,有的已经支离破碎,有的还保持着冲锋陷阵的模样。
  忽然天空中响起一个炸雷,直挺挺地劈到了地面上。那些纸人纸马纷纷燃烧起来,瞬间一条漫长的火龙带走了一切。等到星光再现,两个红星已经分开。“荧惑守心”不在,带走的是两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查文斌说他无能为力,被阴兵击中,当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们是天生的灵魂收割者,他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杀神。
  “不会再来了,至少今晚不会有了。”查文斌说道。
  老王叹了口气,在老刀跟前说道:“我曾经也不相信有这些东西,但是在我见过阴兵借道后我就相信了。这个世上就有那么些事是老天注定的。”
  “你见过?”查文斌只是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回事儿,但今天也是头一次见。
  “见过。当年我干考古的时候,跟队上几个小青年在唐山发现了一座古墓,已经被盗得很厉害了。后来,上头决定进行抢救性挖掘。当时我们是白天干晚上也干,我那会儿就分到了夜班。”
  “当时我们是住在市区里头的招待所,有司机负责接送,那会儿到了我们几个去上工,已经是傍晚了。”
  “车子来了之后,我们马上动身去现场。在出了唐山市区还有一小时路程的时候,汽车坏了,抛锚在路边。当时所有的人都很着急,因为司机师傅都找不到车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这可是一辆新车,上头才分下来不久。要是弄坏了,可得吃处分。”
  “那司机便要回去叫人来修,把车子推到靠边的位置,让我们几个看着车。外面蚊子多,我们几个就光着膀子钻进车里听收音机。”
  “那会儿电台里正在放着歌,我们几个还跟在后面哼。突然,电台信号就没了,当时以为是车子电台也坏了,就准备下去,结果路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透过窗户一看,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走在马路的正中间,但是就是看不到赶车的人,只是看见每辆车上的一盏发着淡绿颜色的清灯。当时车上有个后生想要出去看热闹,却被我们那时候的队长一把捂住嘴巴说:‘那是阴兵在借道,不准出声。’”
  “那些马车一共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有几百辆之多。这期间我们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在这些车子后面,跟着大排大排的兵,穿着的都是古代的盔甲。那会儿我们干考古,发现有清代的,也有明朝的,更远的甚至能发现秦朝的兵甲。”
  “十五分钟后,唐山大地震,据说一共死了二十四万人,也包括那个回去找人修车的师傅。后来我们试着点火,车子一点就着。”
  查文斌说道:“有道是‘阴走三,阳走四,一声鸡哭分生死’。阴兵行军也得安排好时辰,今晚估计就这么过了,这两位弟兄是把尸首带出去还是就地埋了,你作决定。”
  老刀摆摆手道:“埋了吧,军人本就是准备战死沙场的,何须马革裹尸。”
  替两位牺牲的战友做了法事,虽然他们的魂魄已经尽散,但查文斌还是做了。他们准备连夜出发,这儿真的不能再待了。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一队人拖着疲惫和恐惧的身子漫步在仿佛永远都看不到头的野牛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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