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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阴婚

来源: 小西摘录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10-26 阅读:
  上午快近七点,天才刚蒙蒙亮,就听着爆豆粒儿似的鞭炮声伴着硝烟四散开来,像清晨的雾气弥漫着刚刚迎来第一缕阳光的村子。
  不知道这是哪家娶媳妇还是嫁闺女,老赵让远处嘈杂的声音弄醒后就睡不下了,扭头看了眼就算夜里打着雷把她抱走也惊不醒的媳妇。刚结婚那年,半夜看着没有一丝鼾声的媳妇,老赵好几次都把手放在媳妇的鼻孔上,仿佛是害怕她睡死过去。老赵坐在床沿耷拉着腿抽烟,心里想着要是放到今年,他儿子早就结婚了,可能连孙子都抱上了,就算没有孙子,生个丫头片子也行啊,实在连个丫头也留不下,能让我看着结婚总行吧?不,不对,我儿子结过婚,不管咋说也算有过媳妇呢,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老赵想着想着就觉得胸口疼,越往深里想胸口越疼,疼得连抽完剩下的这半根烟的力气都没有了。老赵把那半根烟狠狠撇在地上,重重碾了两脚。
  老赵的儿子是前年死的。
  那天成钢骑着电动车带着秀萍去县城拍婚纱照,从上午开始忙着化妆试婚纱,整整拍了有一天。拍过了婚纱照,向着结婚又近了一步,两个人心里自然是欣喜呢。傍晚,成钢领着秀萍,俩人高高兴兴地进了一家平时不大敢进的饭店,要了秀萍最爱吃的水煮肉片还有那酸菜鱼,成钢痛痛快快地喝了五六瓶啤酒,就连平时滴酒不沾的秀萍也跟着喝了半瓶呢。今天再说这句话,肯定是晚了,可要是成钢和秀萍不吃这顿饭,拍完婚纱早早回家,再或者留在县城住一夜,这场祸也就躲过去了。
  成钢和秀萍是在乡里手套厂认识的。秀萍是邻村的,两家隔着不到十里路,在一个厂上班,你有情我有意,日子久了,一来二去的就到了一块,各自父母托人打听,都说是本分人家的孩子,也就默许了。成钢带着秀萍第一次回家,老赵两口子还给了秀萍六百块钱的“认门钱”。就这么处了快两年,俩人就商量到结婚了。说起成钢和秀萍,这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小情侣,小家小户寻常百姓的两个孩子。成钢算不得英俊,秀萍也算不得漂亮,俩人五官普普通通,没什么可圈可点值得刻画描述的地方,甚至今天想起来他俩有没有五官都模糊不清了,总之,就是扔在人堆里扒翻不出来的那么一对情侣。如果没有那晚的事,俩人结了婚,生个一男半女,成钢接着上班,秀萍在家带孩子,和和美美的,这日子该有多好呢。
  当晚俩人吃罢了饭,走出饭店门,风一吹成钢就有些上酒劲,走路也有些不稳当,秀萍推过电动车要带着成钢,可他执意不肯,秀萍拗不过,两个人就晃晃荡荡上路了。从县城到家也不过二十多里路,在路上成钢借着酒劲腆着脸皮让秀萍搂住他,秀萍紧紧搂着,成钢嫌搂得不紧,秀萍又往前靠了靠,伸直胳膊,吐了口气用力搂住,脸紧紧贴在成钢后背上。俩人确实应该搂得紧一些,该再紧一些才好呢,他俩哪里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紧紧搂着呀。
  “秀萍,以后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闺女听话贴心。”
  “我也想要个闺女,以后咱俩也不用愁着给她买房子找工作,长住眼划拉个好对象就行了。”
  “哎?你说我咋没找着好对象啊?”
  “胡扯!我差哪儿了!”
  “嘻嘻,生气了么?逗你呢!你说以后我要生个闺女你爸妈不高兴呢?”
  “我爸妈可不是那老封建!再说了咱俩还没那啥呢……”
  “滚!不结婚别想!”
  “秀萍,你再搂紧一点。”
  “紧着嘞,再紧你就喘不上气了呢。”
  一辆拉秸秆的农用四轮,前轮把俩人刮倒,后轮从成钢身子上压过去,秀萍给甩出去,一头摔在了路边窜天杨上。
  七八月,通乡里、县里的公路上净是收秸秆的拖拉机农用车,白天害怕碰着交警查超载,是不敢拉的,等到了夜里,能跑整整一宿呢。往些年到了这个时节,地里乌烟瘴气的都是烧了秸秆用来肥地的,后来政府不许烧了,田间地头扯着横幅说是污染环境,在自己地里烧秸秆,抓住是要罚钱的。后来又说秸秆粉碎到地里一样能养地,可种地的都知道呀,秸秆撒在地里是耽误下茬庄稼的,种子要落在秸秆缝里摸不着土是发不出芽子的,大伙就偷偷地烧,政府看着管不住,没法子就联系附近的养牛场、造纸厂,雇车去地里拉走,喂牛,造纸,垛着满满登登的一车,能给个百十块钱,烧秸秆的景象这才慢慢看不到了。
  成钢和秀萍是在第二天清早才被发现的,一个过路的打电话报了警,等警察和120 来的时候,成钢已经断气许久了,秀萍重度昏迷,给拉进了县医院。老两口一步一个踉跄赶到医院,看着血肉模糊的成钢,成钢娘发疯似的扯着大夫的袖子喊,让大夫给成钢输血,给她儿输血,输了血成钢就能活过来,喊着喊着,一嗓子没嚎出来,昏死了过去。
  立在急救病房门口,老赵只听得风在耳边“呼呼”地响着,天在转着,身子也随着转,恍如天要塌了;地在颤着,腿脚也随着颤,恍如地要陷了,一把没抓住门框,瘫坐在地上。
  成钢走的那天,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的,身上用温水细细地密密地擦过,套着崭新的棕色西装和黑皮鞋。这是老赵和成钢的二姑特地去县城大商场买的,挑着最好的买,花了一千多块钱呢,成钢从小到大第一次穿这么最贵的衣服啊,要是让成钢自己买,他才舍不得呢。白白的脸、淡淡的唇、头发被成钢娘梳理得整整齐齐、顺顺溜溜,一根都不带乱呢,穿上笔挺的西装,成钢真像一位英俊潇洒的新郎。可惜,秀萍没能看到她帅帅的成钢,毕竟那天谁都没有去留意,因为这不过是县城火葬场烟囱上一阵轻浮缥缈的青烟,这样的烟雾每天都会有的,朱门显赫的达官贵人,穷家寒舍的平民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穷的富的、丑的俊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纷纷卸下这重重的担子,扔在焚化炉里,迫不及待地轻轻松松地顺着烟囱爬到云彩里去了。
  成钢给埋在了河东的荒滩地上。
  孤零零的一条河,孤零零的一座坟,孤零零的一个人。
  料理完成钢的后事。白天,老赵一趟一趟地往乡里派出所跑,派出所每次都答复他案件正在侦办中,让老赵协助提供目击证人和破案线索,可老赵到哪里去寻找破案线索呢?公路上那一滩血早就干了,颜色像那一片片枯萎的玫瑰花瓣,一场接一场的雨,清洗得越来越淡,就像成钢留给这世界仅存的一点点记忆,越来越模糊。晚上,成钢娘一趟一趟地往河东的荒滩地里跑,她怕成钢一个人站在这空郊野地里冷清,害怕呢。
  对了,出车祸那晚,秀萍是没有死的。120 来的时候还有气息,赶忙被救护车拉进了县医院重症监护室,颅损伤、脑积液、多器官挫伤,抢救了足足有一个星期,人虽然还是没醒过来,但是脱离了危险期。家里给搭进去五六万块钱,抽干了家底,又欠了亲戚朋友三四万块钱,秀萍被挪出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秀萍没有社保,成钢也没有,在乡里手套厂上班原本是给买保险的,但是成钢和秀萍盘算着:厂里买社保一个月少发二三百,自己还要再扣二三百的工资,这就是四五百,两人加起来一个月就少拿近一千块钱。因为这,俩人就没让厂里给买保险。其实人家成钢和秀萍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俩都规划好了呢。
  “秀萍,过几年咱也在县城买楼房吧?”
  “县城那房子死贵死贵的,三四千一个平方,咱拿啥买!”
  “你算啊,咱不让厂里给买保险,一个月工资就是两千多块钱,咱俩加起来就是五千,一年就攒四五万,过个两三年咱就能付首付了!以后的慢慢还呗。”
  “买个多大的呀?”
  “一百平方!三室一厅的!等父母老了就都接进县城,咱俩住一间,我爸妈住一间,你爸妈住一间,咱照应着也方便,百年之后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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