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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没有出路

1. 越南化

让美国陷入越南的困境的理由很简单:南越军队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抵御共产党的进攻,美军的撤离就意味着南越政府的倒台。而外交规律则是你军事上无法取胜的事,在谈判桌上也无法取胜。惟一解决办法是武装南越军队,让他们接管那里的50万美军。

新政府意识到要抢在反战呼声爆发之前,用定期撤军来安抚民众,赢得时间,于是就产生了一个体面但实际上很冷酷的计划—— “越南 化”。这是一项莱尔德倡导,尼克松接受,基辛格嗤之以鼻的政策。

尽管莱尔德支持这项计划,美国军方对此却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这等于慢性投降,尼克松不顾军方反对,决定与南越总统于1969年7月在中途岛会晤。

阮文绍,这个排长出身的总统,竭力要求美国人平等相待——把他当做同盟国领袖而不是傀儡或下属。作为尼克松随员的基辛格请阮文绍先到场,以免尼克松等候,但阮文绍坚持说美国总统是东道主,应先到中途岛迎接他。

阮文绍要求单独会见尼克松,尼克松通过基辛格转达,坚持要基辛格也参加会晤。阮文绍就也带了一个随员。

阮文绍到达美国海军司令住宅的会议室时,发现里面放了一把大椅子,显然是给尼克松坐的,三把小椅子摆在大椅子两侧。阮文绍转身溜进饭厅,找到一把跟尼克松同样大的椅子,搬到会议室,放在尼克松椅子的对面。

阮文绍事先已得到情报,知道撤军规模为25 000人。为了维护一个习惯于外国人背信弃义的民族的尊严,阮文绍坚持这项撤军计划应称为“重新部署”。于是,两位领导人宣布他们一致同意25 000名美军将回国重新部署。

尼克松和阮文绍心里都明白,撤军一旦开了头,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尼克松以他惯常的欺骗性向新闻界宜称,这项撤军计划是在阮文绍总统的建议下,依照美方战地司令官的评估实施的。实际上,这两人都不同意撤军。

基辛格则更实事求是一些,也许因为他并不欣赏这项政策,去中途岛途中,他和记者们进行背景讨论时说,如果“越南化”给河内造成将有一个强大对手的错觉,那 么还能发挥一些作用,“如果我们的撤军速度让河内感到我们是为退出战争而寻找借口,这将阻挠谈判的成功,因为他们只需坐等其变。”

结果是,撤军的确是以令人痛苦的速度进行,其速度之慢,又把美国在越南战争中拖了3年,从而导致了国内反战情绪日益高涨;其速度之快,的确又鼓励了河内坐等其变。

对于基辛格来说,“越南化”违背了他的现实原则:军事力量和外交手段应紧密配合。在谈判桌上谈双边撤军的同时已在战场上单方面撤军是不现实的。“我们的撤军越显得机械化,就越不能作为谈判武器。”

莱尔德竭力提倡“越南化”。“我们这是浪费时间,因为公众不再支持这场战争”,他过后说,“亨利不懂这一点,因为他不是政客,他只害怕 ‘越南化’会阻挠他的外交。”

每当要宣布一项撤军计划,莱尔德就召来一批记者和赞同撤军的国会议员大肆鼓噪一番,“我感到我要对基辛格施加压力,叫他无法劝说尼克松改变主意。”

从中途岛回来后不久,莱尔德命令在越南的美军从与敌人正面冲突的状态改为协助南越军队并采取守势。

莱尔德先斩后奏,命令下达后再通知总统。基辛格想说服尼克松否决这项决定,但因命令已下达无法收回而作罢。

基辛格向尼克松递交了一份冗长、悲观的备忘录,促使尼克松决定撤军必须建立在三项原则的基础之上:敌人减少了军事行动;谈判有了进展;南越军事力量有所加 强。这也算基辛格在与莱尔德勾心斗角中取得的一个小小胜利。基辛格告诉记者,三项原则的确立和运用是为了让河内意识到:撤军不是一个机械过程。

但很快,没人再把这三项原则当回事。撤军果真成了一种机械行动。

2. 秘密和谈

1969年8月,陪同尼克松周游世界即将抵达最后一站时,基辛格和他的助理安东尼·莱克悄悄搭上一架美国小型军用喷气式飞机飞往巴黎。到达后不久,以春水为首的两名北越代表也来了,他们带着一副尴尬的笑容,握了握基辛格向他们伸出的手。

基辛格和北越为期3年的秘密谈判序幕拉开了。在此之前,基辛格只为尼克松扮演了两种角色:私人顾问和国安会的操纵者。但现在,他可以扮演第三种,而且是最令人兴奋的角色——谈判代表。他不再生活在总统的陰影中,而是开始了他天马行空式的超级外交——先是巴黎,然后是北京、莫斯科、中东——充分展现出他天才的创造性操纵外交的能力,并使他一跃成为当代最著名的政治家之一。

8月上旬,尼克松曾请罗马尼亚总统齐奥塞斯库传话给中国,说美国有兴趣开辟一条沟通渠道。尼克松还向齐奥塞斯库透露:如果11月1日越南方面没有进展,美国将采取严厉措施。

尼克松就是打算罗马尼亚把这些信息转达给苏联,为巴黎和谈做些铺垫工作。

在这次谈判中,基辛格奉尼克松的旨意放弃了约翰逊政府的立场,不再要求北越在美国撤军的6个月之前撤军。基辛格以缓和姿态表明,如果河内同意双边撤军,美方答应不在南越保留常驻部队。

为了说明美方的新立场,基辛格要莱克制订一个全面的双边撤军时间表。基辛格深怕别人知道他参加了巴黎和谈,甚至连自己班子里的越南问题专家都蒙在鼓里,以至于不熟悉情况的安东尼·莱克把时间表上的人员分配弄错了。

幸亏这个漏子捅得不大,因为北越人对这份双边撤军的时间表既不注意也无兴趣。春水滔滔不绝地讲了45分钟,历数越南人数世纪抵御外来侵略者的丰功伟绩——所有的侵略者都通通被赶出国门。所以,美国也不例外,只能无条件地、单方面撤军。越南人决不会改变这个立场。

叫基辛格恼火的是,北越人在私下的秘密和谈所说的与他们在公开场合说的一样,他们固执地奉行表里一致的原则。

把谈判秘密化只起到一个作用,那就是把美国公众和国务院等官僚机构排斥在外,事实上河内是大占便宜。美国的真正谈判建议不为人所知,而他们则可以就自己的立场大肆进行公开宣传。假如基辛格把巴黎和谈公开化,恐怕更符合美国利益,至少能把反战情绪平息下去。

这次和谈春水惟一能提供的是河内考虑与基辛格进行更多的秘密谈判的可能性。

1970年,新的一年开始后,基辛格感到开展新一轮谈判的条件成熟了。这时的美国处于一个强有力的位置。尼克松“沉默的大多数”演说暂时赢得了公众支持,随着撤军的继续,反战热情开始减退,《新闻周报》报道说:“理查德·尼克松使战争不再成为头版新闻。”“越南化”

也出人意料地进行得不错,南越军队从85万人增加到100万人,并全面控制了55%的农村。

这一切都是暂时现象,所以基辛格急于回到谈判桌上。尼克松对河内是否作出让步表示怀疑,但基辛格还是说服尼克松同意发出和谈邀请。

基辛格急于恢复和谈还因为北越将派遣一名特殊顾问来,他就是黎德寿。基辛格和其属下都知道,按春水的标准,谈判是进行不下去的。

黎德寿一头灰白头发,一成不变地穿着一件毛式中山装,他的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总是那么不动声色。他虽然大谈和平,但和平对一位15岁参加共产党游击队、有10年是在监狱中度过的人来说,仅仅是一个抽象概念。基辛格认为他蛮横无礼,这是一种针对比自己低下的人的看法。

基辛格开玩笑,说奉承话,嘲弄自己,想借这一套和他建立私人交情。黎德寿有礼貌地听着,甚至还会开怀大笑,但基辛格清楚地知道,一个在监狱里受了10年罪、战斗了20年的人是不会轻易被一个资产阶级的所谓魅力打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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