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兄弟情深(3)
每个席有两名侍女侍候,站在楚玉夫人背后的是绣儿和 湘儿。绣儿不敢看那把玉壶,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地斜着 看,但只要目光触及那把玉壶,她就不禁两腿发软。
"湘儿,去看两位公子怎么还没到,沐浴更衣要这么久?"
正说话间,门外已传来嬴政和成蟜的嬉笑声,他们手牵 手正跨上门前的石阶。
他俩穿着同样的黄色绣袍,头顶束发金冠,长长的余发 散披在背后。
楚玉夫人刚才还在犹豫,内心中天人交战激烈,但一见 到成蟜像极了子楚的脸和走路神情,她的妒火上烧,掩盖了 理智。
她刚才还想到子楚回来后,看到成蟜已死,会是个什么 表情,但一想到子楚此去是去长安祭齐姬的坟,她的决心更 坚定了,放着活的不闻不问守活寡,却远巴巴的去悼念死人! 她恨!她情愿死,只要嬴政通往王位的路不再有阻碍!
嬴政兄弟跪下行过参拜之礼,分在左右席坐下。在用过 一点菜肴以后,楚玉夫人坐着说:
"你们兄弟都已十岁,嬴政已完成了基础教育,成蟜也有 福跟着老人学习,希望你们兄弟能相亲相爱,他日更要互相 扶持。今天为娘心情很好,十岁的男孩也可以尝尝酒的滋味 了,为娘这里有一瓶华陽王后赐的葡萄酒,性质不烈,适于 小孩喝,你们到跟前来,陪为娘喝一杯。"
两兄弟跑到楚玉夫人席前。
"绣儿倒酒!"楚玉夫人微笑着向绣儿说。
"是!"绣儿小声答应,楚玉夫人的微笑,在她眼中有如 利刃的闪光。
她跪倒下来,拿啤酒壶,神色立即大变,颤抖的手将酒 大半都倒在酒杯外面。
嬴政诧异地看着她,楚玉夫人仍是带笑地说:
"她昨晚病了,身体还未复元,你去休息吧。"
"是!"绣儿答应了一声,很快退到屏风后面。楚玉夫人 自己拿起玉壶,有意无意地旋转了一下壶盖,将自己和嬴政 的酒杯倒满。
成蟜对这些情形仍懵懂一无所知,可是全看在嬴政的眼 里。就在夫人举杯说道:
"祝你们兄弟学业进步!"
他很快将成蟜的酒换了过来,两人也举杯说道:
"祝母亲身体安康!"
成蟜将酒一口喝了下去,他却装着不小心将酒倒翻在桌 几上。他看到母亲先是惊慌接着含怒的表情,他装着没见到。 成蟜仍然不知眼前的情况。
"三杯为满。"楚玉夫人仍然不动声色地要湘儿换来一只 玉杯。她亲自将酒倒满,嬴政注意到这次她是先为自己和他 倒酒,最后为成蟜倒酒的时候又转动了壶盖一下。他又想换 酒,却为夫人用手挡住了,她依然脸带笑容说:
"嬴政,不要调皮,刚才换酒打翻了酒杯,现在各喝各的。"
成蟜端起面前的酒要喝,嬴政却一手打掉。
"嬴政,怎么在为娘面前如此无礼!"楚玉夫人满脸涨红 地怒喝,她再也无法保持那股雍容。
"禀告母亲,孩儿刚才想起,师傅今天特别交代,我们正 在练一种功夫,严禁饮酒,否则会闭气吐血而死。"
"有这种功夫?"楚玉夫人装着怒气平息而转向成蟜问。 "好像是吧!"成蟜仍是一脸茫然。
"好在你只喝下一杯,尚无大碍,母亲,我们实在是不能 喝酒。"
不待吩咐,他就拉着成蟜回到各人的席位上,装着无事 地吃喝起来,但他还是不时看着成蟜,看到他无事地大吃大 喝,才完全放下心来。
这场晚餐表面上非常愉快,成蟜是浑然无知,楚玉夫人 母子也都装成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第10节
"师傅老爹,你说我该怎么办?"嬴政跪伏在地,伤心地 说完三天前晚餐的事,请求老人设法。
老人闭目良久,才沉吟地问:
"你和成蟜都没喝,怎么知道那是杯毒酒?何况成蟜喝下 一杯,不是没事么?"
"母亲每次倒酒给她自己和我时,都会旋动一下壶盖。而 且据侍女事后告诉我,那只我们从邯郸带回来的小黄狗,舔 了一下酒溅过的桌上残骨,就全身抽搐而死!"
"这么毒的药,不是牵机,就是鹤顶红!"老人自言自语 地说。
"什么是牵机?什么是鹤顶红?"嬴政好奇地问。
"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老人装着生气。
"您不是说随事都可发问,随时都有机会教育么?"
"鹤顶红是用鹤顶那颗红丹提炼而成,因鹤喜食毒蛇,所 有剧毒全逼聚在头顶红丹里,所以鹤顶红乃天下最毒的毒药。 牵机药亦至毒。两者舌食以后,立即身亡,但不像一般毒药 毒死会七孔流血那种惨状,只是心脏麻痹致死,外表看来就 像急病身亡。只不过牵机中毒,人会抽筋,死后四肢卷缩在 一起。"
"小黄只抽搐,没有卷缩在一起,那一定是鹤顶红。"嬴 政肯定地说。
"也许,"老人仍闭着眼睛问:"小黄呢?"
"侍女们偷偷埋掉了,她们一个个都吓得想哭。"嬴政想 想好笑,竟笑出声来。
"这样严重的事,你还笑得出来?"老人责备说。
"是,老爹,请告诉我该怎么办?这三天,吃喝睡觉,甚 至是上厕所更衣,我都跟着成蟜。我全是带他到街上买吃的, 母亲送宵夜点心来,我都要侍女先尝过,然后我再和成蟜分 着吃。"
"这样防备不是办法,她一心想害成蟜的话,真是防不胜 防!"
"老爹,那我们该怎么办,禀告我父亲?"
"嬴政,不要忘了,她是你的母亲!"
"……"嬴政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老人意味深长地问。
"也许是因为成蟜不是她生的,也许是因为齐姨的事。"
"齐姨?齐姨是谁?"老人惊奇地问。
"成蟜的生母啊,老爹你都不知道?"嬴政诧异地反问。
"她不是死了,在齐国死了吗?"
"她是死了,可是不是死在齐国。"嬴政摇摇头。
"那死在哪里?"
"死在长安,也就是父亲那天接成蟜来的地方。而且父亲 在那里筑了一座坟,每个月忌辰他都会去,也带成蟜去过。"
"你怎么知道的?你母亲怎么知道的?"老人说:"连我都 不知道!"
"母亲是自己打听出来的,而我是成蟜自己告诉我的。"嬴 政语其中带着骄傲。
"唉,"老人似感叹似欣慰地叹了口气,又问:"成蟜和你 很好?"
"当然,他是我的弟弟。"
"你没想到有一天也许他会和你抢王位?"
"抢王位?才不会呢!"嬴政笑了,天真又有点邪门:"我 们对天发过誓,他绝不会想当国君,只是全心全力地辅助我。 而我也答应他,不管当不当国君,这辈子我都会爱护他,不 会欺侮他。"
老人叹叹气又闭上眼睛,看来这件大人觉得复杂的事,小 孩已经自己简单解决了。
"说了半天,老爹,您还是没有告诉我,我母亲要害成蟜, 我们要如何设法防止?"嬴政不满地说。
"谁惹的事情还需要谁去解决,你们之间的事也需要你们 去解决。"老人睁开眼睛,注视着嬴政,正色地说。
"我们?"嬴政也注视着老人,不断地摇头。
"再过几天就是望日了,是不是?"老人自顾自地问。
"不错。"嬴政想了想回答。
"按宗室成规,朔望,也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国君和太 子都要宿在正宫和东宫正室……"
"为什么?老爹您又怎么知道的?"嬴政好奇地问。
"小孩子不要知道这么多,听我把话说完?"老人当然明 白,按照古老生理推算法,女人月信每月来一次,初一十五 的怀孕机率最高,所以这个优先机会要让给正宫正室,但他 无法向嬴政解释:“你明天去告诉你母亲,说是望日太子来时, 我要去拜访,到时候我会有办法。还有,现在你附耳过来,我 教你和成蟜那天该如何作法。"
他们师徒之间开惯了玩笑,明明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老 人有时也会故作神秘地要他附耳过去,但嬴政知道师傅今天 不会开玩笑。
他跪行到老人旁边,果然老人在他身边讲了很久的话,嬴 政不时微笑,不时连连点头。
第11节
招待老人的晚宴依然设在起居室里,这样显得更温馨,更 像家庭团聚。
老人坐在中间的客席上,子楚夫妇在西侧席位相陪。楚 玉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同席,一边坐一个。在子楚面前,她总 是表现得对成蟜特别的好,她为他整理头发,拉直压在身下 的衣服,处处都像一位慈母。她不断为成蟜夹菜,剔骨去刺, 将成蟜看成是个两、三岁的孩子。
老人看在眼中,只是微笑不语。
子楚看了却非常感动,她人真的不坏,这几年来自己的 确委屈了她,她却毫无怨言,雍容大度。
成蟜今晚也和她特别亲热,真的像两、三岁的孩子,有 时还会依偎在她怀里撒娇。
嬴政则是靠在母亲怀里,时而和成蟜小声低语或取笑,但 每逢母亲夹菜给成蟜吃的时候,他总会抢去一半,似乎不愿 让成蟜独享母亲的宠爱。
看到这副景象,子楚又想起齐姬,不禁眼睛有点发热。他 装着叱喝两个孩子坐好,十岁的孩子已是半个大人,应该学 点餐饮仪节,实际上他是在按捺自己激动的情绪。
"太子不必责怪他们,他们两个都是老朽教出来的,"老 人笑着说:"要怪就怪我。"
"太师傅,子楚怎么敢,我只是提醒他们一下。"子楚陪 笑说。
"其实,这是家宴,这两个孩子和老朽相处的时间,比和 太子及夫人的时间来得长,不必将老朽看成是客,否则我也 坐不下去了。两个孩子平日很少享受母爱,就让他们尽情享 受一下。"
"是,太师傅,子楚敬您一杯。"子楚举杯喝了,想藉此 转变话题。
老人只虚举了一下酒杯,放下杯子,又再继续讲下去:
"的确,人的情绪有如琴弦,弹奏的时候调紧,不弹的时 候就该放松,否则会失去弹性,也容易断,夫人是弄琴高手, 老朽的话对否?"
"正是如此,"楚玉夫人微笑着说:"想必太师傅也是此道 中大师,还望有闲时指教一二。"
"老朽老矣,不弹此调久矣,"老人叹口气说:"看到他们 兄弟如此相爱,我倒想起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子楚夫妇异口同声说道。
"我喜欢听故事!"两个孩子同时拍手欢笑,老爹刚才压 住父亲的话,给了他们发挥天真本性的极大鼓励。
老人喝了一口茶,徐徐的讲出一段吴国往事——
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长子名叫诸樊,次子名余祭,三 子名余眛,最小的儿子叫季札,他也最为贤德,寿梦一直想 立他继承王位,季札始终不肯,只得立了长子诸樊。王诸樊 元年,诸樊除丧要正式即位时,坚持要让位季札。吴国人也 都拥护他,季札不得不逃到深山隐居,耕田而食,诸樊和吴 人才勉强放过他。
诸樊在位十三年,临死时遗命传弟不传子,就传给了二 弟余祭。余祭在位十七年卒,又传位给三弟余眛。他们兄弟 的意思是,这样传下去总会传到季札的身上。这表现出这些 兄弟的孝心,一心一意完成父亲的心意,同时也显出他们是 多友爱。
余眛在位四年卒,要传位给季札,季札却逃到国外去了, 吴人不得已立了余眛的儿子僚。
但诸樊的儿子公子光则大为不满,他认为,要是传弟的 话应该传给季札,既然季札不肯受国,那传子就应该传给他。 结果他用伍子胥之计,趁吴王僚两个同母兄弟烛庸、盖余率 大军伐楚,遭到楚军包围而国内空虚之际,使刺客专诸以鱼 肠剑刺杀了吴王僚,夺位成为吴王阖闾。
所造成的结果是:烛庸和盖余听说王僚被杀,乃投降楚 国,吴国国力因之大受损害。再加上伍子胥投吴,目的是在 借兵伐楚,以报父兄无辜遭到楚平王诛杀之仇。因此在他受 到阖闾重用以后,一再唆使吴国攻楚,接着又是兴兵攻越,遭 到秦越联军的夹击,阖闾在这次战役中伤重身亡,吴国元气 大伤。虽然阖闾的儿子吴王夫差,三年后报了越国杀父之仇, 但接连的国内争位之战和国外讨伐之战,兵连祸结,国力浪 费殆尽最后吴国是亡在越国之手。
老人说完这段故事,睁大眼睛,两目似电地来回看着室 内的四个人。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子楚脸上问道:
"太子对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
子楚沉默不语,低头若有所思。
"夫人你呢?"老人又转向楚玉夫人问。
"贱妾乃女流之辈,对军国大事没有插口的余地。"楚玉 夫人微笑着说。
老人抚须哈哈大笑,转向两个小的问:
"大人都没有意见,你们两个说出听了这这段故事后的感 想。"
嬴政起坐长跪回答说:
"吴国之乱是乱在吴王寿梦没有定见,假若他认为季札贤 德,就应该明确立他,相信诸兄长不会反对,季札孝顺,亦 不敢违背父命。吴国在季札治理之下,定会日益强盛,不会 闹出日后兄弟相残以致亡国的惨痛结局。"
"你呢?"老人又问成蟜。
成蟜亦起坐长跪回答说:
"自周公订礼,历来王位和爵位世袭都是传嫡传长,寿梦 以自己的偏爱,意图破坏宗法,众兄弟又只顾愚孝,想完成 父亲遗愿,才会造成这种后果。"
"太子,你对你两个儿子的看法,有何批评?"老人语带 双关地问。
"这都是太师傅教导有方,他们的议论非常中肯。"子楚 亦言外有意地回答。他是说凭两个十岁的孩子,天资再聪颖, 必不会回答得如此一针见血。
"好了,我将季札的一番话作为这个故事的结果。他得知 公子光刺杀王僚而夺位的消息后,由国外赶回国,哭祭王僚 的墓说:'吾敢谁怨?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 从之。'由这番话也就知道他内心的痛苦了。"
室内一平安静,很久,老人才叹口气说:
"前车之鉴,人尽皆知,但为什么历史上重蹈覆辙的人会 这么多?"
嬴政这时突然插口说:
"我和成蟜才不会蹈这种覆辙……"
"是啊,我和嬴政曾撮土为香对天发誓,绝不会为争王位, 兄弟自相残杀。嬴政是嫡又为长,他要是得立,我终身都会 辅助他。"成蟜插口说。
"成蟜是我的兄弟,我也终身都会爱护地!"嬴政抢着说。
"住口!"子楚轻轻喝叱,他转向楚玉夫人问:"成蟜无母, 按宗法,你不但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也是要抚养他的养母。"
"楚玉谨奉教。"楚玉夫人低下头,两眼满含泪水,是感 激,也是愧疚。
"来吧!故事完了,我们喝酒。"老人饮了一口,突然将 酒杯放下:"糟了,一时高兴,数十年戒酒,今日破戒了!"接 着举杯干了,哈哈大笑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想喝 就喝,当做则做,事情本来就是如此简单!"
正在老人放怀痛饮,大人小孩欢笑不断之际,突然有名 侍女自外匆匆而来,跪倒在子楚席前轻声报道:
"宫内有急事!大王宣太子晋见,得知师傅在此,也一并 传见。"
老人和子楚面面相觑很久,老人才说:
"太子更衣去吧!老朽在外面车上等候,大王近来身体不 好,你心里得有点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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