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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天下布武 第二章 家康急谏(2)

“好,那就依你,家康先撤退了。我走若狭的小滨,越过针田,出鞍马。若是顺利通过,你就可以放心撤退。”

“鄙人万分感激。那么我们京都再会。”

家康站起身,秀吉也快步跟了过去,一边轻松地弹去战服上的灰尘。

往常,战斗中的信长凶神恶煞、斗志昂扬,但撤退时,他却开起玩笑来。“世间有‘京城沦陷’一说,我信长大概是第一次尝到了‘金崎城沦陷’的滋味。久秀,你大概后悔此时不待在大和城吧?”

因为让柴田、佐久间、丹羽和前田分别带领军队撤退,信长手下还不到三百骑兵。越过朽木谷后,他们将从江州高岛郡向京都方向进发。信长一路上谈笑风生。看到树上的嫩叶,他会忽然会心微笑,偶尔还会眯缝起眼睛欣赏山色,不时话带讽刺,却也语气柔和,不似战斗时那般叫嚣。

“信长公是怀疑我松永弹正的品性。”

“哪里哪里。你的智谋海内无双,所以我才不让你离我左右。”

和信长并辔而行的松永久秀任凭狂风吹乱了斑白的鬓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是他智勇双全,除掉了将军义辉,又平息了三好三人众的叛乱,想要称霸京 城。他根本没想到会被信长打败,受其控制。正如信长所言,如果久秀此时留在京城,无疑会不失时机分兵给浅井氏,以袭击岐阜城,他自己则可以从大和城向和 泉、摄津一带推进,从而消灭信长在京都的势力。

久秀和信长,都失算了。但令久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性格倔强、急躁的信长既然如此了解他的心思,为何迟迟不杀掉他呢?

“织田公,既然久秀如此不值得信任,不如索性取了我项上人头吧。”

“哈哈哈……像你这种人,即使没有了头,仍然是要算计的。”

“哦?”

“有时,毒草能治病。你就是这种毒草,因而我要让你活着。听好了,久秀,若我什么时候掉以轻心,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大人真会开玩笑。这么一说,久秀更无颜立足了。”

“你还谈何颜面?入水,你是深渊里的河童;在山,你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正说着,信长突然大声叫着“三左”,将与他隔了两三骑的森三左卫门叫到身 边。人马已经进入近江山中,正向朽木谷逼近。岩石点缀在茂密的树丛中,可以看到狭窄的山路尽头,朽木信浓守元纲的官邸。“你先前去,让朽木元纲为我安排住 宿。”

“是。”森三左卫门领着十六个贴身侍卫,纵马而去,踏上荆棘丛生的狭窄山路。

昨晚,亦即二十七日夜,信长在佐柿城受到了粟屋越中守的热情款待。他似乎认为在这里也能得到同样的待遇。森三左卫门的身影消失后,松永久秀竟在马背上呵呵地笑起来。

“久秀,笑什么?”信长问道。

久秀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转头道:“深渊的河童、山中的狐狸?可是照我这老狐狸的看法,朽木元纲不会轻易让我们过了这朽木谷。”

“你是说元纲也要背叛我?”

“正是。元纲虽是佐佐木、浅井氏的敌人,对您却尤为不满。如果他和浅井家勾结,在此对付您,那么……”

“停!”没等久秀说完,信长就挥手让队伍停止前进。久秀所说不无道理。信长让秀吉殿后,撤出敦贺城后,一直在思索应于何处,以及如何才能击败浅井、朝仓的联军,根本无暇去琢磨朽木元纲的心思。

“久秀!”信长又恢复了战斗时的声音和雄姿。他目光如炬,紧紧盯住久秀,头脑中已经在盘算接下来的战役部署了。“你现在明白我带你在身边的用意了吧?”

“您是说……”

“三左回来后,就轮到你这只老狐狸出动了。”

久秀笑道:“在下明白。”

“你知道?”

“是。既然进是死,退亦死,我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闻名大和城的老狐狸,怎会被朽木谷的小狐狸打垮?”

“真是无毒不丈夫啊,哈哈哈!”

夕阳西下,晚霞灿然,两侧的悬崖直指苍穹,他们要在这里和敌人一起迎接天明了。

“织田公,”久秀皱起眉头,正色道,“我会用尽方法让元纲前来归顺。若他同意,我会带他的人质前来迎接您。倘若我没回来,定是与朽木同归于尽了。那时,您再另谋他路吧。”

信长轻轻点了点头:“久秀,不必担心。你若认为我信长竟然无能到会被朽木这种鼠辈算计,那你可以和朽木联起手来取我性命。”

松永弹正微微笑了。信长对他无半点信任。即便如此,久秀仍然下定决心要前去劝说朽木归顺。

不久,就看见森三左卫门从暮色苍茫的山间小路上气喘吁吁纵马回来。“主公,元纲披挂整齐,好像在暗中调兵,不肯给我们开门。”

“知道了,知道了。”信长面向群山狂笑起来,“不必担心。这里有只更精明的老狐狸。”

松永久秀面带笑容地看着森三左卫门从马背上跳下:“稍后你们就可见识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哦,你的口气还真不小。”信长猛地调转马头,指着朽木官邸的方向,怒喝道:“前进!”

久秀收起笑容,对三名侍从道:“跟我来!”其势仿佛要与朽木决斗一般。

看到久秀远去的背影,信长又高声笑了。万一久秀失败……这种担心对于信长来说是多余的,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他不相信自己这样的人物会在这里丢掉性命。

前往朽木府邸的松永久秀也是同样的心情。连义辉将军和三好乱党都能对付,怎会说服不了朽木这个鼠辈,而让信长取他的性命?

但信长还是有点害怕,并非基于理性,而是来自闪电般的直觉。这种直觉往往能让他看透世事的真相。如果自己身上有致命的弱点,那就任由久秀和朽木前来取自己的人头,这种话虽然充满了必胜的自信,但又刺耳可恨。

等着瞧吧,我久秀要现出你信长所无之能!久秀策马扬鞭,迅速来到朽木府邸门前。

“什么人?”三个全副武装的家丁,挺起长枪,挡住了久秀。

久秀眯缝起眼打量着周围:“辛苦了。”

他缓缓抬头望着门前的那颗大榉树,“哦,这棵树的年龄不小了,大概有六七百年了吧。”

挺枪而立的家丁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怔怔地站着:“您从哪里来?”

“哦,我?告诉朽木元纲,多谢他重兵把守。我松永弹正久秀从织田阵中前来拜望,快去通报!”

“什么?”家丁们简直难以置信,但被久秀的气势镇住,纳闷地进去禀报了。

久秀也不下马,悠然地欣赏着周围的暮色。门内处处挂起灯笼,点燃火把,好像要防止信长夜间来袭。颧骨凸出、胡须飘飘的朽木元纲大步流星出得门来。

“朽木元纲吗?”

“正是。听说松永弹正前来。”

“今天真乃佳日。信长公和浅井长政,对你的好意都心领了。信长公既然来到此处,你还是派令郎前去迎接为宜。”

“哼!”朽术元纲果然大怒。他听说信长和浅井长政已经分道扬镳,才与长政联手对付信长。松永久秀的话太不入耳。但浅井长政和信长对他朽木的好意心领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朽木。”久秀表情严厉,在随从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马,“你难道认为没有必要迎接信长公吗?”他拍打着护腿甲,面带笑容走向元纲,“这就要怪贵方考虑不 周了。朽木氏本是近江源氏佐佐木氏的分支,这次浅井长政和信长公联手欲过朽木谷,贵方既然全副武装,保护他们路上的安全,为何不尽表忠心呢?”

“你是说这次翻越朽木谷的行动是织田、浅井两家商议的结果?”

“嘘——这是秘密,不得随便道出。京城的将军有异动,因此要立刻回京。有密使从浅井过来……”

朽木元纲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根据他所得到的情报,事情正好相反。本来是讨伐对象的信长,却前来感谢自己保护他——朽木懵了。

久秀哈哈笑了:“老朽总是喜欢多嘴。其实信长公不过是让我前来致谢,请你多多关照,仅此而已……至于出迎之事,还是请你自己定夺吧。”

元纲焦躁地打量着四周,慌慌张张地吩咐:“来人,快取坐垫来。”

“不,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先回去。”

“请稍候。”

“你准备听老朽的建议,派令郎前去迎接了吗?啊呀,我可能是小肚鸡肠,他们虽然提出要借宿,但想到朽木过去毕竟是佐佐木一族……那就不太合宜了。”

老狐狸果然狡猾。首先扰乱对方的思维,然后不断暗示,直到对方信以为真。这时,下人搬来了椅子。

“生火。”元纲吩咐道,“要照亮山路,让信长公看清楚这里……”

元纲一边说一边歪头考虑了一会儿,又道:“还是出迎为好。请您稍候。”

“哈哈哈……如果要派人去,老夫便安心等候。应该是令郎吧?”

“正是。我会令长子和次子前去迎接。”

“太好了。无论如何,将来的天下非信长公莫属。你的好意信长公定然铭刻在心。美酒和洗澡水就不必了,准备些开水就好。”

“不不……我会一并准备齐全。”

“太周到了。久秀再次表示谢意。我们明日就进京。京城里的布谷鸟已经开始鸣叫了吧。”

“应该如此,应该如此……”

元纲一边应着,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忙着吩咐手下准备出迎。久秀不做声,只轻轻地抚摸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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