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龙争虎斗 第十七章 三河使者(2)
“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如果和我一战,贵方的花费不就更多了?”
“可是,如果我们拿到筑前的五国,不就可以补偿了?”
“哈哈。”秀吉大笑,“玩笑,玩笑,不要当真。现在家康正忙着巩固东面,定忙得不可开交。只要家康对我没有异心,秀吉当然也对他没有意见。对了,让我见识一下你说的天下第一名器吧。刚才说到哪里了,是不是正好说到家康要奖赏清兵卫五千石作为回礼?”
此时,夕阳已经西下,一阵阵微风掠过湖面,吹到大厅里来。
不久之后,待客的桌案就被搬进了大书院。
大概是对长期戎马倥偬生活的补偿,这里下人几乎全是女人。在女人们的簇拥之中,秀吉心情畅快地端起酒杯,递到数正手里,饶有兴趣地端详起家康敬献的茶壶。
难道他能分辨出这是否真正的名器?在酒杯的遮掩下,数正眼带嘲讽注意着秀吉的一举一动。
“数正。”
“在。”
“居然给这样的名器取如此混账绰号,什么五千石壶,真是瞎闹!回到滨松之后,可不能再这么叫了。”
“哦。”
“这是对名器的侮辱。即使家康手下每年只领五千石禄米的武士,他们本身的价值也不能说只值五千石,你说对吗?”
“……”
“我和家康判定事情的尺度截然不同。若是换作了我,我定会高兴地给他十万石。”
“十万?”
“不错!”秀吉傲慢地点点头,放下茶壶,便没有再看它一眼,因而这“十万石”的真意,恐要好生思量一番。“我和家康的身份可不一样。如果我出四万石,而家康只出一万石,道理上还算讲得过去。我出十万石,而家康却只出五千石,仅仅是我的二十之一成,这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数正,你不这样认为吗?”
“有这样的道理?”
“有,有。如果你是我的人,我愿给你十万石的俸禄,城池任你挑选,让你做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名。也就是说,你本应值十万石,而家康却只给你二十之一成的五千石,这难道不太过分吗……当然,我说的还是茶壶。因此,这把壶再也不能叫五千石壶了。我看,回到滨松之后,应该把它改成十万石壶才是。”
秀吉兴高采烈地说道,“若是在家康那里说这样的话,别人根本就不信……我看回去之后,还是不要跟他们说为妙。”
此时的数正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五千石比十万石,抛出如此肥厚的诱饵,一般的人谁不动心?开始时明明知道是诱饵,渐渐地就禁不住诱惑,被拖下水了。秀吉的手腕由此可见一斑。
数正故意沉着脸,小声道:“这壶可真是有福啊!如不交到能真正赏识它的人手中,它一辈子就只能是一把五千石壶。大人可真是一双慧眼啊。”
“哈哈……若你也赞成我的观点,那么,只是为了这把壶,也应该取消它的旧名,你说是也不是?”
“明白,回去之后一定转达给我家主公。”
“家康可真是令人羡慕。即使送掉了名壶,而像你这样的好家臣却仍有很多。今后可一定要好好地尽忠义,做德川氏的顶梁柱。”
秀吉语重心长地说道,像大人教训小孩一样。石川数正觉得此时正是由守转攻的最佳时机,于是哈哈一笑,然后交叉着双手,低头不语。
“数正,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看你眼泪汪汪的,是不是想起了伤心事?该不是喝醉了?”
“刚才眼睛不舒服,实在汗颜。只是,大人的一番话使我想起了……”
“让你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的……大人就莫要再问了。”
“莫要拘束,有话直说。秀吉从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到底想起了什么,说来听听。秀吉的话伤到你了?”
数正慢慢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秀吉。“大人刚才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如我再说,反而会坏了您的好心情。”
“不妨,你只管说就是。”
“刚才,大人不是说我家主公令人羡慕吗?”
“是啊,我说家康拥有很多你这样的好家臣。”
“然后,您又说,让我好好效力,争取成为德川氏的顶梁柱……我真希望能从我家主公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啊。”
“哦,这么说,是家康疏远你了,真没想到!”
数正使劲摇了摇头。“正是因为信任我,才让我担当出便重任。可是,嘴上却总是严厉地斥责。我不知何故突然想起这些来,扫了大人的雅兴,实是无心。”
秀吉的眼里闪着一种难以琢磨的光。或许,他理解反了。他明显地带着冷笑。“你的意思是说,你家主公要是对你们更温和一些就好了,是吗?”
秀吉这么一问,数正的斗志越来越旺盛了。“不,大人理解错了。”
“错了?”
“是。人生来各有禀性,因此,如果我家主公说出温和的话语,那才令人讨厌呢。”
“那你为何哭泣?”
“还是因为大人刚才说要做德川氏的顶梁柱。数正有此怪癖,会突然间就落下泪来。请大人见谅。”
秀吉笑了。“哦,那我就不问了。”说着,他又令随从给数正倒酒,同时,眼睛越眯越细,目光越发深邃起来。
每当秀吉看及数正,数正就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紧。想当年姊川大战的时候,秀吉还只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农夫,看人时也是小心翼翼的。而如今,他的目光已经磨砺得异常深邃,其光芒令人胆寒。
一旦低头,数正就不好轻易再抬起来了。可是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一个任秀吉摆布的玩偶。
“怎样,数正?”酒杯里倒满酒之后,秀吉又若无其事地聊起来,“不知家康能否读懂我的心?”
“大人的心意,是继承右府遗志,实现天下一统,是这样吗?”
“对,对极。既然连你都读懂了,家康定能理解我的心思。”
“是。”数正又直视着秀吉,“正是因为主公深知大人的雄心壮志,才派我到这里来。”
“那么,家臣们怎样?家康倒是理解我的用心,可是其他家臣呢?”
“这个……”数正故意支支吾吾,沉吟起来。事情的发展实在微妙,秀吉既像是已经进入了数正设下的圈套,又不像。
“恐怕家臣们都不会像家康那样,理解我秀吉的心啊。”
“但是……”数正低着头反击了一句,“那就该让他们都明白。虽说主公的最大志向是振兴家门,可是,终止应仁以来的战乱,也是我家主公的夙愿……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终止应仁以来的战乱……看来,家康和我志同道合哪。”
“这也是已故右府的遗愿啊。”
“我觉得,振兴家门才是家康的最大志向,你刚才也说了,统一天下则于其次。”
“大人此言差矣。”数正清晰地吐出一句,笑了: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如果主公是那样的想法,必定会和信孝、柴田携手,并且鼓动信雄、北条,再联合上杉氏,一起向您发起挑战。可由于主公的志向和大人一样,所以,在大人还没有平定近畿之时,我家主公就压制住北条氏,牵制清洲,关注上杉,无论明里还是暗里,都在帮助大人完成统一天下的宏图大志。在这一点上,我家主公的功劳恐比直接参战的武将还要大些,甚至可说是战功第一啊。”
秀吉直直地盯着数正,重重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家康令人羡慕,有这么好的家臣……”
数正探出身子,继续道:“我也算是德川氏的一位老臣,不想误导主公。因此,第一要务还是说服那些血气方刚的家臣们……”
“说的是,家康的家臣之中,还是有勇无谋的血性汉子多。”秀吉瞅准时机向数正抛出了诱饵,只听他若无其事道,“第一是酒井忠次、本多平八郎,接下来是神原小平太、大久保忠世……啊呀,都是脑子转不过弯的。”
“大人所言极是。这些人都是肯为主公出生入死,把性命看得比鸿毛还轻的血性汉子。”
“你有把握说服那些脑子不会拐弯的武将吗?”
果然来了!数正觉得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这要看怎么评判了。”
“你的意思是……”
“这要看大人能否真正继承右府的遗愿……只要大人能正确地履行右府的遗愿,别说是主公了,德川家臣们也绝不会有异心。”
“哈哈……”秀吉笑得前仰后合,“这么说,你是没有自信了?还是要看我的行动再作决定啊。”
听到秀吉的这句话,数正轻轻把酒杯放在案上,跟着笑了起来。“不错。”
“好,真是直截了当。能如此清楚地在秀吉面前说话的人,我看这世上只有数正一人。佐吉、弥九郎,你们也要好好学学人家的样子。来,给数正敬酒。”秀吉命令着小西行长和石田三成,又开心地笑起来。
数正接过二人端来的酒杯,慢慢把酒喝尽,再还给二人。恐怕,这杯酒就是最终导致自己灭亡的酒……来此之前,他早已作好最坏的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看来今天不钻到秀吉的五脏六腑里去是不行了。无论秀吉对他多么警惕,他也要豁出性命去闯一闯。
“数正已经暗中归顺我了。”当这样的话从秀吉口中说出时,就是数正悲剧开始之时。
“万万不曾想到会受到大人如此礼遇,数正没齿难忘。”
“再喝一些。女人们,快给数正大人倒酒。”
“已经喝好了。承蒙大人美意,若喝得酩酊大醉,闹出笑话来,回去之后不被那些直肠子们骂才怪。”
“再喝,再喝!”秀吉站起身来,数正只得又坐了下来。快要到手的猎物,秀吉是决不会轻易放走的。他那深邃的目光让数正觉得如芒在背。
当夜,直到数正做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秀吉才命人把他送进馆舍歇息。下处在二道城的客房。半夜,数正觉得口渴,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有一个侍寝的女人正跪在那里打盹。
数正不想惊醒那女人,自己悄悄地伸出手,取过水壶。水壶是南洋产的,有棱有角,数正以前曾听人说起过,可亲手碰还是第一次。看来,堺港也完全在秀吉的掌控之下了……数正思来想去之时,女人突然抬起头来,慌忙请安。“啊,大人想喝水吗?”说着,一只玉手已如藤般缠住数正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拿起壶,给他喂起水来。
“你,你是何时来的,是一直跟着我?”
“请恕小女子冒昧,待在大人身边。请原谅!”
“我刚才醉得不像样子,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恕我鲁莽。”数正这么一说,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您来到这里后,马上就睡着了,小女子没能伺候您。”
“无妨。好了,你退下吧。”
“可是……”
“我不需要伺候。天亮之前我还想再睡一觉,你就退下吧。”刚说完,数正突然发现,无论是自己盖的被子还是女人的衣裳,都是色彩艳丽的加贺绢。
“小女子求您了。”女人抓住数正的手,表情中透着一丝羞怯和执著,“请让小女子留在您身边伺候。”
“留在我身边……”
“是的。大人是尊贵的客人,上边命令我,必须把您伺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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