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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枭雄归尘 第十七章 枭雄殁世

  庆长三年六月初二,秀吉病情愈重,已卧床不起,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城外。至六月中旬,伏见城已是人心浮动。乱世余风尚未散尽,万民景仰的太阁又倒下了,结局到底如何,自然难以预料。

六月十六,德川家康把驻京大名们都召集到伏见城大厅内,以太阁的名义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酒宴。这场酒宴其实并未得到秀吉的许可,而是家康把前田玄以、浅野长政、增田长盛、石田三成、长束正家五奉行召集起来,勉强让他们举行的。

“现在诸将之中,竟有人胆敢藐视上命,如此放任下去,自会引发诸将私斗,进而演变为骚乱,故,要令他们全部进城,大摆酒宴,希望五奉行借此机会好好教训他们。”

“这是太阁大人的命令吗?”石田三成率先问道。

“难道治部少辅有所怀疑?”家康微笑道。

“三成并无此意。只是如今大人常常神志不清,便冒昧一问。”

“没错,神佛并不会如常人那般开口说话,可是高僧大德却能很好地察知佛心,普及佛道。若放任诸人恣意妄为,必引起骚乱。你可明白?”

三成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了家康一眼,并未继续反驳,况且家康的话实无漏洞。但他明白,这并非卧病在床的秀吉之令,而是家康之意。

十六日,诸将济济一堂,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其间,五奉行相继登台陈述天下大势,告诫众特放弃个人私怨,谨遵上命。家康与秀赖、利家并排坐于上位,开始时默默不语,任由五奉行主持一切。

诸将当中,既有心平气和询问太阁病情的,也有公然跳出来与五奉行叫板的。

“由于太阁重病不起,全天下人便都要听从五奉行的命令,是不是这个意思?”

“正是。由于太阁尚在病中……”

“哼!我便不从。宿怨怎能如此轻易解开?”

“你是想违抗命令不成?”

“哼!我们又不可能一个个到太阁枕边亲自询问,确认这些命令的真伪。”

有一个人开头,立时有很多人响应:“是啊。谁知哪是太阁之命,哪是奉行私作主张?难道只凭你们一句话,就能冰释前嫌?”

借着酒劲,满座顿时沸腾起来。事已至此,仅凭五奉行已无法安抚众将了。酒意阑珊的诸将都对五奉行将信将疑,似把矛头全都指向了石田三成。

三成察出众人的反感已集中到他身上,脸色都变了,心道,遭了暗算!他看看家康,家康则依然默默坐在秀赖旁边,举杯痛饮。这是家康故意借众人之口责难自己,存心让自己出丑……三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怎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三成觉得家康仿佛这么说着,向他恶狠狠逼过来。三成也非省油的灯,绝不会如此甘心受责。他忙走到家康面前,道:“想必内府大人也看到了,场面竟然如此混乱。请内府告诉大家,所有命令都自于太阁。”

家康沉默了片刻。太阁尚在病中,众人就已如此,他去后的混乱可想而知。他对此已是早有预料。

“内府,这样有辱太阁体面啊。”

“你们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让他们心服口服吗?”

“我们是奉太阁之命,才举行了今日的宴会啊。”

“这么说是别无他法了?最好再规望观望。”

“可如果让他们醉闹下去,恐怕……”

“不必担心。知道症结所在,便有对策。”

三成咬着嘴唇恨恨而去。在他看来,家康完全是想把五奉行的软弱无力展示给诸将。他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

三成离开不久,家康便把浅野长政叫了来,悄悄耳语了几句。长政立时满面严肃,十分紧张地出了大厅,不久之后又赶了回来,似在向家康复命。家康悠然点头。

“众位安静,我有话要说。”家康坐直了身子道。由于人声嘈杂,一时未静下来,喧闹声又持续了一阵子。

“现在伏见城所有城门都已关闭。”家康待诸将都静下来,方道,声音中充满自信,“此时应当以天下为重,为了帮诸位解开彼此间的私怨,我们特意举行此次酒宴。然而事与愿违,各位非但毫无和解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迫不得已,今晚我只好一个也不许出城了。”家康表情虽平和,可话中机锋却异常锋利:若有违抗命令者,杀无赦!

满座顿时鸦雀无声。他们知家康身为内大臣,官高位显,且自小牧长久手之战以来,他作为一员武将的超群实力,天下无人不知。一直以来,伏见城内的家康表现得尤为谨慎。可今日,他却突然震怒,抽刀张弦,城门四闭……满座醉汉顿时大惊,场内一片寂然,杀气腾腾。

“哈哈,这不过是我们说笑而已,只是有些过火了,决无违抗上命之意。”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有理。我等只是喝过了头,想借着酒劲,讽刺一下那些谎称奉公,却在干见不得人勾当的卑劣之人。”

“我等都向内府大人说说,内府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之人。”

“对,对。说得好,说得好。我等发誓:今后决不计较私怨,决不私斗。”

这时,奉行们才终于舒了一口气。但他们的脸色又立时难看起来,各人脑中都充满疑问:家康今日必是想借宴会来淡化五奉行权威,把自己推到诸将面前,为己立威。这只狡猾透顶的老狐狸!

然而,家康想的却和他们截然相反。一旦秀吉归天,日本便极可能回到群雄逐鹿的乱世。现在危机重重,若继续放任下去,或许秀吉临终之日,便是日本再次爆发动乱之时。大家本已对秀吉近臣的反感日深,加藤、黑田、岛津等猛将回国后,也定会拉帮结伙。这样一来,信长、秀吉鞠躬尽瘁、苦心经营的一统天下,眨眼间就会四分五裂。

“各位明白这个道理,再好不过。故,还请各位拥戴幼主,谨遵公命,团结一心。好,诸位共同举杯,开怀畅饮吧!”言罢,家康独自离席而去。

第二日晨,家康来到秀吉枕边,把前一夜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他听。他尚担心五奉行会恶意歪曲,谎报事实。幸好此时秀吉还清醒。他平静地听完家康之言,让侍医们都退了出去,轻轻抓住家康的手。他的手冰冷、干瘦,枯木一般。“内府,你做得好啊。我给你施礼了。”说着,秀吉眼里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秀赖尚年幼……日后的事,我只好劳你费心照料了。此后,政务全部托付给你。秀赖长大成人后,到底能不能成器,也全在你了。拜托了,拜托了!”

这是秀吉最后一次清醒地说话。

随后,秀吉当众再次确认:一切政务交由家康处理,秀赖的辅臣为前田利家。自此以后,秀吉的命令就混乱起来,让任何理性之人都无法接受。尽管如此,五大老还是德川家康、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毛利辉元、上杉景胜;五奉行依然为石田三成、浅野长政、增田长盛、前田玄以、长束正家。另外,当二者之间意见相左,甚至发生冲突时,由中村一氏、生驹亲正、堀尾吉晴三人出面斡旋调停。确定这些人选时,除了秀吉自己的意思外,也充分采纳了三成等人的意见。其实,这只是通过相互牵制大老来维持势力均衡,并非真正的融合和信服。此后互换誓书,诸将之间的矛盾亦缓和,不过一切都是暂时的。

八月初,世人都觉出,秀吉归天只是时日问题了。

一日,茶屋四郎次郎来到家康在伏见的府邸,禀告吕宋助左卫门出逃的消息。

“真是胆大包天。堺奉行派人前去捉拿时,他早已不在,还把金银细软席卷一空,什么都没留下。”

“这么说他是怕太阁发怒,逃遁了?”

“不是怕太阁,似是要让太阁的近臣们大吃一惊。”

“近臣?”

“是。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抓他不是太阁的意思,而是那些亲信打着太阁的幌子在胡作非为,因此,就别怪他不客气。官府的人带公文前去捉拿他时,那座宫殿早就捐给了寺院,店铺和仓库也全卖与了别人,官府一无所获。堺港无不佩服,赞叹他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吕宋屋。他如今必藏在某处逍遥自在呢。”

家康看着茶屋的脸,沉默了片刻,道:“助左卫门何时出的海?”

“据说是六月三十。”

“哦。”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玄机?”

“你难道还没发现,伏见这边的府邸里,堺局亦早不见了踪影。”

“木实?”

“是。她去探望父亲之后就再未回来。蕉庵那边也无消息,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木实……”茶屋四郎次郎压低声音,望了望四周。

“看来,她到底还是不肯嫁我,而随吕宋屋去了。”家康放声大笑。

“主公怎如此说?”茶屋四郎次郎仍然没弄明白家康为何发笑,他一本正经问道。当然,茶屋知这话中有说笑之意,却亦想确认是否真有证据,证实木实与助左卫门私奔了。

然而,家康轻松地笑了:“哈哈……当然是真的了。那可是一个很难动心的女子啊。”

“主公说笑了。”

“这怎是说笑?木实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你向她告白,她远离你。可你若离她而去,她反而又跑到你心里来。若和助左卫门在一起,她也就死心了。估计她现在一定很放松。”

“大人真的认为,她是因为喜欢助左卫门,才跟他一起逃走?”

“说实话,茶屋,我认为她出走只是一时怄气,是出于对我的忌恨,就是暂时离开父母身边的孩子。”

“大人又说笑。”

“你还不信?自从阿龟来了,不知为何,她就一直坐立不安。”

“阿龟夫人?”

家康坦率地点点头,“既然你都明白了,茶屋,有一事你便不得不做。”

家康提到的阿龟夫人,便是石清水八幡神宫的神官志水宗清之女,她成了家康年轻的侧室。阿龟来了之后,木实便有些怪异。且不管这个,茶屋四郎次郎想弄清他须做什么。

“茶屋,你今日是不是有事来求找。你脸上写着呢。”

“哦?”

“你只要去打探一下,应会知道助左卫门乘船到何处去了。”

“是。一定可以打听清楚。”

“你是否也想坐船去那里一趟?今天就是为这事来求我?”

“大人明鉴。小人坚信助左卫门一定是个能为日本带来财富的人。”

“罢了罢了。伊势港那边早就有人怀着同样的心思出海了。太阁卧床不起,那些健康的人却正欲实施他们的宏图大计。既然你也是为了木实,我就特别允许你去吧。”

茶屋四郎次郎红着脸点头答应。他不想就这样让助左卫门断绝与日本的联系。因此,他想与其取得联络。这些早已被家康看出。而且,若木实真与助左卫门在一起,他就不必担心了,若无法与她取得联络,他觉得对不住蕉庵,四郎次郎的为人便是如此。

“茶屋,如果你和助左卫门取得联系,定要告诉他,不要亏待了木实。木实可是我家康迷恋的女人啊。”说到这里,家康拍拍手叫来侍童。

“但凡人,都会有一天魂归尘土。”当侍童端着茶来到二人面前,家康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茶屋没有接口。

“我一直认为,信长公是死于非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手托着茶碗,家康仿佛在和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说话,“信长公一生,轰轰烈烈,令人敬服。听说当年在本能寺,临死之时,当他发现谋叛之人竟然是明智光秀,只说了句‘如对手是光秀……’便毅然决然地赴火自尽了。他早就看透了光秀的谨慎和固执,故临终之时未流露半分踌躇。”

听到这里,茶屋大致明白了家康在想什么。

“太阁当即下决心征讨明智,又是为何?开始时,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出于太阁超群的器量。其实不然。信长公惊世骇俗的一生,便也造就了太阁,使太阁也形成了敢于决断的性情。我现在才明白太阁崛起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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