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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枭雄归尘 第二十章 撤兵朝鲜(2)

世上虽有那么多足智多谋之人,但眼下似还无人意识到这一点。可万一有人忽然想到,鼓动淀夫人那么做,她出于对孩子的爱,定又无反顾扑到家康怀里……所以三成才先入为主,冲口说了出来。对今日之事,他甚是满意,如此,便可放心地离开京城了。

若不把秀赖、淀夫人和前田利家拉到自己阵营,三成对丰臣氏的忠心便会化为乌有。为了捆住这三人,让淀夫人的敌人北政所与家康接触,却是不得已。或许这样反而会制造借口,更加有力地控制淀夫人。

之后的话题,就转到了撤兵所需的粮草上。由于葬礼定在二月底举行,故,在此之前,三成只要全力施以怀柔之策,把那些对自己抱有反感的人笼络住就行。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从小追随秀吉之将。只要紧紧抓住秀吉的遗孤秀赖,时时不忘捅家康几刀,想必他们也不会背叛丰臣氏。

议事结束时,三成像是变了个人,隐藏起了所有的锋芒,“头七已过了,我想在大人的遗体烧化之后再去拜见幼主,然后立刻赶往博多。”在他看来,家康已乖乖中了圈套。到了博多,他欲先和撤回的诸将会面,先行一步暗示他们,定会受益无穷。

三成兴高采烈去内庭拜访淀夫人。可不知怎回事,淀夫人今日却有些异常,让他十分奇怪。他早就告诫过淀夫人,让她不要流露出丧夫的悲痛,以免被人察觉。蓦地,另一种想法升上三成心头,让他大惊失色——这个女人知道太阁的遗体将在阿弥陀峰化为灰烬。“这个瘦鬼,这个浑身散发着异臭的丑陋老头儿,终于要从世上消失了。”或许正是这种想法,才让她心头五味杂陈。

人的一生便是罪孽的累积,又是一幕变化无常的喜剧。出生于尾张中村的农夫之子秀吉,生前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厚颜无耻,正是依靠无尽的手段和杀戮,才成了旷世英雄,最终住进了金楼玉阁,享尽荣华富贵。可是,所有这些只是一场梦幻,现在,他的遗体已经被剥光了衣物,周围堆满木柴,正在等待着被焚烧。这究竟是谁的惩罚,又是谁的罪孽?

淀夫人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活生生切腹而死。继父柴田胜家与生母阿市夫人也是自尽。与他们的死相比,太阁又能胜过多少呢?他们起码告诉敌人自己宁死不屈,而太阁却老泪纵横,向人低头乞怜。淀夫人一想起他临死的丑态,就想呕吐。

当然,淀夫人一定真心喜欢过秀吉。秀吉以气吞山河之势驯服天下大名时,他的所有罪恶都被金闪闪的光芒掩盖了,甚至连他手中捧着的屠戮之剑,看来都那么庄严高贵。她竟被这样一个老头给束缚得无法动弹,顿觉不可思议。现在,束缚她的绳索终于松开了,一点点烂掉了。“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你了。”浣夫人心里藏着的另一个女人,在不停地跟她窃窃私语,令她欢呼雀跃。

夜幕降临,侍女端来灯台,照亮了四壁。隔扇上是秀吉喜欢的绘画,藻井则是五彩夺目的百花争艳图。若有可能,和意中人在这里通宵达旦举行酒宴倒也不错……正当淀夫人脸色绯红,想入非非时,石田三成忽然来拜访。

“治部大人,我等您多时了。”淀夫人慌忙坐正。令她自己也深感吃惊的是,她无意间竟似在献媚。形同寡妇的生活,她已过了将近一年。她今年才三十二岁,风韵犹存,对肉欲的渴望时时冲破理性的外壳,不安分地探出头来。

三成只觉得一阵眩晕,忙把头扭到一边,道:“刚才到大人的病榻前问安了,大人吩咐我一些事情,便立即赶过来。”

三成从飨庭局表情中隐约感到秀吉故去的消息已泄露,可他还是继续轻松道,“遵太阁之令,我要立刻赶往博多。”

“下令从朝鲜撤兵了?”

“是。这是一次重任。不管怎么说,加藤、福岛、黑田、浅野之子等都是些有勇无谋的武将,夫人或许也知道,他们毫无来由地对三成怀有怨气啊。”三成面带苦笑道。当他发现淀夫人并未认真听时,遂故意压低了声音:“事实上,最令在下担心的,是那些人对我的反感,恐会演变为幼主头顶的阴云……”

“反感?”

“是。武将们背后有北政所夫人。”三成装作自言自语,瞟了飨庭局一眼,又岔开了话题,“幼主现在乳母处吗?”

淀夫人完全掉进了三成的圈套,“治部大人的话可真令人担忧。您刚才说,武将们对您的反感,有可能演变成对幼主的反感?”

“啊,这……”三成故意含含糊糊地应着,眼神却游移不定,“一旦如此,就要出大事,为了让大家不忘对幼主尽忠,在下打算率先向幼主宣誓,可是……”

“即使这般做了,也不能让人放心啊。”

“夫人,虽然这只是民间传言……若大人薨去,夫人您究竟有何打算?”

“我?您说的到底是何事,竟会让您这般担心?”

“夫人究竟是想一直照顾幼主,还是再嫁,众人都在猜测。”

“哼!”淀夫人听到“再嫁”二字,顿时五内翻腾。妹妹达姬嫁了四次,现已是德川家的人了。“真是防人之口胜于防川,他们说要把我嫁到哪家?”

“他们说,夫人会选择嫁给内府大人。内府现正缺一房正室夫人呢。”

“内府?”

“是。这样一来,内府大人自然就成了幼主的继父,天下和绝世美女同时到手。内府老谋深算,必会生出些心思。”

“我将成为内府的女人?”

三成装作没听见,淡然道:“若如此,北政所夫人也定十分高兴。”

淀夫人凝神不语。对于三成最后一句讽刺,她并不十分在意,此时她已沉浸于幻想当中。眼前最先浮现出的,就是已经嫁给秀忠的小妹妹阿江与。

阿江与和秀忠已经生下了女儿千姬。在秀吉的执意要求下,千姬和秀赖订了亲。如果她茶茶嫁给家康做正室,究竟会怎样?这种想象,对于精力旺盛的淀夫人来说,并未让她感到不快。

若浅井氏的两姐妹嫁到了一家,或许便有人认为,被秀吉消灭的浅井氏的两个孤儿,把丰臣氏和德川氏给吞并了,只要和阿江与齐心协力……她正想入非非,三成却向她泼下一瓢冷水,“夫人,传言不只这些,还有下文呢。”

“什么下文?”

“传言说,夫人生来正直,怎会轻易中了这样的阴谋?”

“阴谋?”

“是。一旦内府成了幼主继父,就可以把他放在身边养育,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幼主!”三成紧紧盯着淀夫人,“内府所要的,不是夫人您,也不是幼主,只是天下!因此,传言说,夫人绝不会把自己和儿子一起卖与德川,这样的婚事,夫人绝不会答应。”

“啊……”

“人们还说,若是为丰臣氏将来考虑,夫人最好嫁给前田大纳言。”

“前田大纳言?”

“是。大纳言乃当世能压制家康野心的第一人……而且,照太阁的遗嘱,大纳言还是幼主的辅政人,如此一来就入情入理了。”

刚刚变晴的天空又罩上了阴霾。淀夫人眉头紧锁,沉默了。从人品来说,利家的确不错,为人诚实可靠。可是这样一来,便不能与阿江与同处一门,浅井氏两个孤女吞并天下的美梦也成空了……

“在下只是随便说说。或许我不在时,就会有人提出这些事。到时定要多加小心,谨防居心叵测之徒暗施黑手……若真有人有所举动,绝不可能是别人,定是北政所夫人。因为最害怕夫人您的,就是北政所。”

此时的淀夫人已听不见三成在说些什么了。和秀吉的纠缠还没完,又要悲惨地被秀赖束缚起来——她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慨和悲伤,只觉得一张无边的黑幕在眼前伸展开去……

“夫人生来就具有万人不及的聪明才智,即使大人故去,您也可让幼主不负苍生厚望。这一点您丝毫不用担心。三成曾在与其他奉行闲谈时,便如此断言过。纵然撤回来的武将当中,有那么两三人和北政所接触,有所图谋,也不会背叛幼主。三成在博多迎来诸将之后,定恳切申明太阁大人的恩情……”

此时三成已不在意淀夫人的反应了。他只需打破眼前这个女人的美梦,在她的心里,楔上一根让她永远不能安心的木头就足够了。这个阴影已被深深植入淀夫人的心里——最需警惕的是家康和北政所,而能与其对抗的,则只有前田利家。即使淀夫人不那么眷念太阁,也深深疼爱秀赖,她自会对家康满怀戒心。若再絮叨下去,反而会引起她的反感。淀夫人可不是一般女子,她甚是争强好胜。

“从今往后,天气就要转凉了,还请夫人多多留心幼主的身体。”三成郑重地施了一礼,站了起来,心里十分惬意。秀吉生前就不止一次说过,在这个世上,能与他的智慧相匹敌的,只有治部一人。治部也深知,他已成了丰臣氏的顶梁柱,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太阁大人,请您放心,在下并未辜负大人愿望。三成心中暗想。

可淀夫人却一言不发。飨庭局把三成送走后,她依然呆坐在那里。

“夫人。”淀夫人不答。

“夫人在想什么?”飨庭局刚问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坐正了,道,“现已是酉时,该是遗体烧化之时了。请夫人原谅奴婢的疏忽。”

说着,飨庭局慌忙站起身,把放在书架上的念珠取下来挂在淀夫人手腕上,她自己也双手合十,闭上了眼。此时外边已黑尽了。四面是一片令人心寒的静寂,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火焰跳动的声音,仿佛是在焚烧何物,持续了良久。

“夫人,人一生可真是变幻无常啊。就连太阁那样的人,故去之后,也会化为尘土。”

“你把幼主叫来,让大藏局也一起过来。”

“是……是。奴婢立刻去叫。”飨庭以为是淀夫人按捺不住寂寞了,慌忙起身去了。

“治部这个混账东西!”淀夫人不屑地咬紧了嘴唇。

不久,大藏局牵着秀赖走了进来。飨庭局随后也跟了进来。她不敢正视淀夫人,她怕淀夫人一看见秀赖,就一把搂到怀里,拼命哭泣。没想到,淀夫人既未把秀赖拥到怀里,也未痛哭流涕。秀赖手里拿着尚未做好的木船,对母亲傻傻一笑,便坐下了。淀夫人只是冷冷地盯住他。

见此情景,飨庭局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夫人真不愧是浅井血脉!浅井长政与其父久政,就非轻易低头之人,淀夫人也流着这样的血……

飨庭局正想着,忽听淀夫人恨恨道:“治部真是狂妄自大!”

她声音甚是刺耳,大藏局和飨庭局不禁大吃一惊,忙问:“夫人,您……您刚才说什么?”

“飨庭,你怎么看治部这个人?”

“这……只有治部大人没有忘记太阁大人的恩情,他日后定忠心耿耿辅佐幼主。”

“大藏,你呢?”

大藏局低下头,认真思考起来。

“你不觉得治部有些无礼吗?难道,你也认为治部是个好家臣?”没等大藏局回答,淀夫人又道。

“这……”大藏局显然还没想明白,“上次关白秀次出事后,他就热心地为幼主的未来出谋划策……”

“哼!你们不知治部的本性。治部根本是个狂妄自大的傻瓜。”

“这……夫人怎这么说?”

“飨庭你也听到了,他竟敢对我和幼主傲慢无礼地下令。他欺我只是一介女流。”说完,淀夫人才抚摸起秀赖来,冷酷的表情顿时消失了,她泪如雨下,“他欺我只是一介弱女子,把内府和北政所都说成是我的敌人,想以此欺骗我。”

可身边的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点头表示赞同。其实,她们也对家康和北政所均抱有反感,较赞同三成的说法。

“若治部真有器量有才干,他绝不当对我说这些。若与内府及北政所不和,幼主绝不会平安。”淀夫人咬牙切齿,不屑道,“绝不能忘记小牧长久手之战后,大人的良苦用心,他如何跟内府和解……大人都有所忌惮的内府,治部却要我把他当成敌人……如果这样,到幼主长大成人,将会出现怎样的结局?治部真是狼子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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