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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 幕府将军 第七章 长安戏丰臣(2)

且元若是不识时务之人,来到伏见城,他的态度或会更加强硬。但如今,这种强硬已行不通了。石田三成兵败如山倒,在且元看来,原因并非因为家康比三成强大。

秀吉去世时,天下大势便有了巨大变化,一切全是三成咎由自取。世人都厌倦了战争,秀吉却硬要再度出兵朝鲜。从那时起,秀吉公便成了一个逆潮流而动的人。逆潮流而动,必然走向败亡,这与逆天而行乃是同理。三成绝非平庸之辈,然而他却未看清这些。他与秀吉犯了同样的错误——不管是谁,师出无名,都必败无疑。

且元既充分认识到这些,便无法与家康平等交涉。家康的举措,通常都能顺应时势。他知百姓厌倦了战事,便一忍再忍,最后,他让世人明白,他是被迫,是不得已才举兵讨伐三成。而且,胜利之后便立即进行大规模论功行赏,以防止战乱再起,这都是为了天下太平。他一边纠正太阁和三成的错误,一边代表了苍生之愿,不断寻求富国之策。

大坂让察知了这一切的且元与家康交涉,便已是巨大的失算。一个在心底已不认同主君的人,怎能作出让主君满意的交涉?然而,还有何人比且元更合适?而且元却也并不会因此而对家康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他也想找机会试试家康。但家康始终毫无破绽,这让且元惶恐不安。

即便是今日的协商,实际上也是且元在询问家康的意思,但他却无一丝被人左右的感觉。相反,家康言行只让他敬服。但一考虑到大坂,这种敬服反而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片桐且元左右为难。

“带市正去见见阿江与和阿千吧。”家康见事毕,吩咐道。于是,且元被带入了内庭。

在内庭,阿江与夫人正和家康侧室阿茶局一起查看茶屋家刚刚送来的嫁衣。阿茶局也称须和夫人,乃甲州武士饭田久左卫门之女,曾是今井家臣神尾孙兵卫久宗遗孀。如今,她作为家康侧室,因人品和教养出众而统管内庭事务,亦是个深得人心的女丈夫。

一旁的千姬端庄大方。在场的还有负责嫁妆的大久保长安,以及刚刚成了千姬侍女的阿蜜。阿蜜已被称作荣局,将随千姬前往大坂。

出入这样的场合,似有些不妥,且元却并不拘泥于老套,他觉得,家康让他来是对他的信任,这才是最重要的。

“片桐大人,莫站在门口,来,到小姐旁边坐。”阿茶局老练地与且元打着招呼,在上首为他铺上垫子。且元微笑着到千姬旁边坐下,“看来嫁妆都已准备好了。”

“是啊,全都准备好了。”千姬拿起面前的荷包,抚摸着上边绯红的流苏。

且元感到有些难过。在这里,比在大坂城与淀夫人和秀赖坐在一起,让他感到舒畅百倍。而这种感觉又让他内疚。在大坂,他总是提心吊胆,淀夫人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担心。可在这里,由于家教严格,气氛平和,给人安心之感。

“爷爷贵庚?”千姬突然问。

“四十有八。”

“可喜可贺!这个送给您。”

好像是茶点,用纸包着。且元道:“这是什么?”

“是加贺一种叫长生殿的点心。万里小路夫人送过来的。很好吃,您尝尝。”

“万里小路夫人……”且元感到难过。万里小路的继室曾为太阁侧室,当时人称加贺夫人。秀吉公故去未久,加贺夫人就再嫁了。然而让且元感到难过的不是这个,而是千姬善良的品性。这位小姐拥有人见人爱的气质。他再次想到大坂的气息,突然万分难堪。

“阿千这孩子,见了别人总想给人家点什么。”阿江与夫人理好嫁衣,转向且元,道,“大人今日特意来访,辛苦了。”

且元还了一礼,“淀夫人让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多谢夫人关心。阿千听说要到姨母处去,天天都盼着呢。您也看见了,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说不定还会拉着少君与她过家家,给你们添麻烦。请片桐大人多多担待,代为周旋。”

“请莫要担心。大坂也翘首盼着小姐。小姐活泼可爱,相信会在少君和淀夫人身边吹起一阵春风。”

“但愿如此。”阿江与夫人说着,向大久保长安递了一个眼色,让他用托盘端上谢仪:一件衣服外加一把金刀。且元再次感到胸口疼痛,像被针扎一样。

“以后有劳大人费心。这是大纳言的一点心意。”

“真让在下意外。可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多谢大纳言大人,多谢大人。”

等他说完,大久保长安转向阿江与夫人,道:“还有些事想跟片桐大人请教,欲招待大人用些饭菜,趁机商谈。”

“好,万事听从片桐大人的吩咐,不可有半点疏忽。”

这二人平心静气,有条不紊,似心有灵犀。

且元再次谢过阿江与夫人,长安便带他到了另一间房中,阿茶局随后端来礼品。若是在大坂,这简直难以想象。阿茶局乃家康侧室,却如个侍女一般,连送给且元的谢仪都要亲自端来。

仔细想想,方才千姬天真的话不无讽刺。那些曾是太阁侧室的女人,从来未去看过淀夫人,然而她们却来过伏见。他怀中的点心不就是加贺夫人送的吗?不仅武将,就连女人都已对大坂敬而远之,这是为何?难道是因为家康可亲可敬?然而且元的这种感慨一下子就让大久保长安打消了。这个德川氏的新宠,真是口舌歹毒之人。

阿茶局离开后,侍女端上饭菜。“这里有我就行,你下去吧。”大久保长安支开了侍女,拿起酒壶给且元斟酒,说起了且元最不愿提及的事。

“大人也很辛苦。淀夫人肯定以为,你是将军的人。”他毫不顾忌盯着且元的眼睛,说得直截了当。

且元默不作声。对于这种令人不快的无礼之言,根本没有必要回答。若是不予理睬,对方也许会不得已转换话题。但大久保长安却没像他想的那般做。

“德川氏也有很多关于大人的传言。有的重臣认为,您是一块绊脚石。”

“什么?”

“只有大人能够看清时势,因此与我家的交涉也都合乎情理。如此一来,将军只能越发信任你,而不能恨你。”

且元举杯望着长安,沉默不语。其人相貌端正,眼中清澈如水,坐在那里,若是不开口言事,说他是个俸禄五十万石的大名,也无人会感到奇怪。可是他一开口,便是些针针见血之言。

“世人议论,是丰臣氏早些败亡,还是将军早些离世。百姓往往口无遮拦。圣人孟子曰:为国者能自治而得民心,则天下皆将归往之。这话大有真意啊。”

“大久保大人,你从何处听到这些?”

“不久前发生地震。那是五月二十八,哦,就是将军在京都发布禁赌令之前。不管怎么说,大佛殿刚刚烧毁,又来了地震,因此市井百姓肯定联想到庆长元年的那次大地震。那时,大佛殿也曾出现事故。而且,在那之后仅仅过了两年,太阁大人便两去了。”大久保毫无顾忌道,“看我净说些不吉之言。可这也是因为体察到大人的苦衷,还请大人见谅。”

且元听着听着,心情沉重起来。这或许并非肆无忌惮的无礼之辞。也许,长安乃是真正知道且元处境的艰难,才给他一些提醒。

“是啊,百姓不会顾忌人情面子。”

“再没有比百姓的声音更真实的了。他们像是着迷于神女阿国的念佛舞一样关注时势。创建幕府已成定局。三月发布严禁滥杀百姓的命令,现在又发布了禁赌令。明白百姓疾苦者必能兴盛。然而,也有些关于大坂的话,说大坂缺乏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无用的东西倒不少。”

这话让且元感到好奇,他忍不住道:“大坂缺贤良之人。这一点我知,可过多的无用之物则是……”且元陷入尴尬,长安的话让他生气,可他又只能跟着说下去。家康的亲信中,本多正信、正纯父子就让他感到很难对付,可即便是他们,也无大久保长安这般直言不讳,让他这般难堪。难道是指太阁留下的黄金?他以为长安必这么想,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意长安毫不迟疑地回答:“是好胜之心。”

“好胜之心?”

“是。百姓往往一语中的。若把德川比作一位乘骏马奔驰的勇猛武士,大坂则是一个赤足女人,她试图与武士一比高下。这女人跑得越快,倒下得越早。仔细想想,确实不无道理。大人,您想要阻止她?”

长安口若悬河,而且元心中却早已没了主意,犹疑道:“您说得没错。可我即便想去阻止,她也很难停下来。若您是大坂重臣,会怎生做?”

长安毫不畏怯,微微侧头道:“要是我,我便不阻止,而去转移她的兴致。”

“哦?”

“奔跑总有个目标。德川是为了什么才奔跑?是为了天下太平。因而,莫要让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跑,而是在适当的时候给予褒扬。如此,便能让二者的目的达到一致,比试之心也会变成合作之心。”

“您真是个智慧之人。可鄙人愚笨,未能完全明白您的意思,烦您举个例子?”

长安似乎正等着这话,轻轻拍了拍膝盖,“我若是您,便会用太阁大人留下的巨额黄金去建造丰臣德川两家合作的商船。”

“商船?”

“对。比现有的船大两三倍。制造五十、一百、两百,甚至三百艘。在堺港、博多、平户和长崎,以及肥前、琉球等地,遍建商铺而非城池,把船派往海外,聚敛世上财富。总之,让德川为了海内太平、丰臣为巩固太平根基而增加盛世财富。这样,两家的目的便达到了一致,而且不会冲突。”说罢,长安从怀中取出一张洋人制的地图,微笑着把它打开。这与秀吉公生前扬扬得意贴在扇子上的那张一模一样。

且元似乎有些不知所云,茫然坐在那里。长安为他倒上酒,兴致勃勃继续道:“那可以称为丰臣、德川商舍,现在则正是创立商舍的绝好机会。千姬小姐马上就要过门。这是日本国即将迎来盛世的证据。这样一来,就不必再担心德川和丰臣的冲突。将军代表武家统领天下,职位世袭。而秀赖和千姬小姐的儿子将会作为丰臣德川商舍的栋梁,代表日本与诸国交易。双方便不会再拘泥于谁主谁从些许俗事。”

长安看了一眼且元,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便用扇柄敲了敲地图,道:“实际上,这是我的梦。我早就对为官深感无趣了。堺港有人能听懂我的话,武将当中却没有。在这之前,武将们都忙于战乱纷争。在将军大人的努力下,现在终于平定下来,我也才出来奉公。现在乃是绝好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时机,大人。现在若是有人用太阁留下的黄金为此万世之事,将军大人定会大快。然堺港却有些保守之人,认为太阁大人留下的黄金,乃是引发动乱的火种,因此只能烧毁大佛殿,以把黄金用掉。这种见解真是愚不可及。事情并非如此,应把黄金用到海外交易。有人多次阻止烧毁大佛殿,这二人都已不在人世了,我不妨说出他们:一位是纳屋蕉庵先生,一位是坂田宗拾先生。二人故去之后,大佛殿便被烧毁。但还有机会,千姬小姐的出嫁……错过了这次机会,骑马武士和赤脚女人的比试还会继续,但成败……”长安突然住了口。他注意到且元已经闭目凝神。

一开始,旦元还想认真听听,可愈听愈觉荒诞不经:竟想让右大臣和将军去做商家,想想便觉可笑,淀夫人更不会同意。于是他闭上眼睛,似在打盹。

“再来一杯!”长安用力拿起酒壶,弄得叮当响。

“不了。已经喝了很多。”

“无甚招待大人。”长安微微一笑,“这世上之人,贤良者还真不常见。普天之下,唯有将军大人可称得上出类拔萃。”

且元感觉大久保像是在挖苦自己,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太可能。大久保长安再怎么与众不同,也不会对代表大坂前来议事的他无礼挖苦。即便听起来有这个意思,那也是因为长安措辞不当。且元郑重放下杯子,附和一句:“是啊,像将军大人这般人,世所罕见。”

“是。人们往往安于现状,谁会思量五十年一百年后的事情?现在还不太平,说不定还会发生变故。”

“是。”

“片桐大人听说过‘小人闲居为不善’这话吗?”

“惭愧惭愧,实际上,我一直在思量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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