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无敌 第八章 红毛“海盗”(2)
三浦按针静静注视着长安。他和世上各种各祥的人打过交道,对于哪些东西能够虏获人心,他再清楚不过了。除了食欲和色心,最能使人发狂的便是黄金。但令人意外的是,许多日本人对黄金却甚是淡泊。按针至今仍然留在日本,根本原因便是家康在关原合战之关键时刻,仍爽快地给了他五万两黄金。那之后,按针默默观察家康,发现家康绝非奢糜之人,节俭得甚至有些吝啬。然而,有大事发生时,他对金钱却毫不吝啬。此次造圣·博纳文图尔号,家康几不限钱财。他对唐·罗德里格也一样,不吝黄金。这也许便是日本人的性情。
世人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宝藏,连命且不顾,但按针还没遇到过如长安这般想去世间各地开采矿山之人。想要挖出藏在地下的金银,需长期探测,人人都怕白费力气……
“怎的,你不信我?大久保长安自被大御所委派此事,已寻出十八处地下黄金,现在依然每天都能挖到金子。仅只如此,却也算不得什么。日本国一定要到海外去,在世间各地挖掘金山,扩大在各港口的交易,这才是大御所真正的用意。”
“大久保大人,”良久,按针咽了口唾沫,道,“您希望在下去调查……不仅如此吧?”
“哈哈,不错。但你若无兴致,我与你说今后的事也无用,故我首先要弄清你是否有兴致。”
“大人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无他。不知你能否如对大御所坦诚地献计献策那般,也给我们一些建议。如此而已。”说罢,长安稍稍停了一下,冷静地观量按针。
按针感觉到,长安的奇思妙想并非只是夸夸其谈。他刚开始透露的“尼德兰船要来”之言,如在按针心中刺下了一枚针。以长安现在的地位和势力,他完全能把那艘尼德兰船赶走,也可悄悄让它停泊靠岸。他有足够的力量,可把按针的命运重新和欧罗巴联系起来。
“大久保大人,我当然相信您,因为您乃是大御所大人难得的忠臣。”
“那,你会帮我?”
“这……”按针对于立刻提出交换条件,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有事想麻烦大人。”
“我明白。既是志同道合,长安定会不遗余力。你说!”
“大人刚才说,尼德兰船最近将追逐葡国船到日本来?”
“这是从天川来的唐人言。我啊,在平户、长崎就不用说了,在丰后、博多和堺港等地,亦经常听到海外消息。”
“尼德兰船若到了日本,能否请您安排一下,莫要立刻把它轰走,而是给予保护?”
“哈哈!”长安大笑起来,“这样的事,何不恳请大御所大人给天下大名下达命令?但按针偏偏不这般做!”
按针脸涨得通红,点了点头。确如长安所言,圣……博纳文图尔号业已造好。家康始终暗暗盯着按针,看他是否要逃回欧罗巴。按针焦急地等待欧罗巴船的到来,但他不想被家康看透心思。若令家康心生忧虑,也不合礼仪。
“先生,你可放心。若被追的是葡国船,追它的船自不会去别处,怕会首先到达平户。我先和他们联系上,先生先佯装等着葡国船,随后方与尼德兰船搭线……”
“这、这对大御所大人……”
“不不,大御所大人也想和新旧教国家都交好。尼德兰船‘恰好’在你去平户的时候来了。好了,大御所只会欣慰,不会动怒。不过,你若就此登上尼德兰船,撇下日本,那又当别论了。”
三浦按针虽觉出大久保长安将索取巨大的回报,却不得不照他所言去做。长安寥寥数语,点燃了按针的思乡之情,对他是极大的诱惑。
“那么,尼德兰船到了九州时,就请大久保大人暗中叮嘱各位大名,莫要无情地赶走它。”
长安拍了拍胸脯,承诺道:“既是同道,小事一桩。”
“且容在下一问:当如何助大久保大人一臂之力?”
大久保长安笑得眯起了眼睛,“按针真是快人快语。你常说的协议,就此成立!”
“请大人明示。”
“其实无他。”长安轻描淡写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卷,“来,请你在这上边签个字,再照我们的规矩按个血印。”
“血印?”
“这叫联名状,我们日本人之间签订不可背叛的重要协议,都用这个。”
“哦。”按针郑重打开纸卷。开头以甚是雄浑的字写道:“吾等在此对天地神明起誓:以松平上总介忠辉为主君,同意实现大久保长安所定的千年大计。立此存志,绝无背弃。”
后面有松平忠辉的手印,然后是大久保忠邻、有马修理大夫晴信、武藏鸿巢城主伊奈忠正、信州深志城主石川康长、信州筑摩藩主石川数矩、伊予宇和岛城主富田信高、日向延冈城主高桥元种等人的名字。
“如何?日本国内有大志者,亦大有人在!”长安朗朗道,“日本大名按下血印,同心协力驶向海外。这样,一定能够实现先生常说的,打通从北海到英吉利的航路。来,你在这儿按血印吧。”
“唔。”按针表示同意,“那么,我签名后,还要做些什么?”
“先签名吧。这样,这份联名状就有了信用。也就是说,在去过世间各地的三浦按针来看,大久保长安的志向并非不能实现。”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按针提起笔来,慎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从按针签字,到按下血印,整个过程中,长安都紧闭双唇,连大气也不敢出。按针将联名状放回他面前时,长安大喜,笑着收起。
“好!好!一些狭隘之人说我乃是妄想,如今却也不得不认可了!”
“大人,您诚让人心悦诚服。”
“哈哈,只不过是眼光长远些罢了。好了,先生,既已签了名,就休要再拘泥于新旧两教之别,加入他们双方的争吵了。”
“明白。”
“没有这种胸襟,就无法在大海中乘风破浪。长安眼中,便无伊丽莎白与菲利浦之分,都是需要互通有无、一视同仁的朋友啊。我希望你亦能以这种心思,给我们各种建议。”
“大久保大人,方才那份联名状,松平上总介大人乃是主君,对吧?”
“日本想走到海外,在世间各地拥有自己的港口,光靠将军万万不够。就让将军专心内政吧。”
“哦。”
“关于交易,以及和交易有关的与国外的交涉,我欲辅佐松平大人,由他总理调度。我想为他找个合适的位子。”
“好!须得这般做。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那么,若大御所有令,让你公平交易,你会推辞吗?”
“三浦按针非无信之人。”
“哈哈。好!对了,这是我从伊豆山上发现的一块黄金,权作礼物送给你吧。”那是一只闪烁着夺目光芒的金鸡。
“这,如此贵重之物……”
“小小玩物不必挂怀。”长安连忙站起来,“我鼻子这般一嗅,地下就冒出了这只鸡。”
“但是,这……”
“哈哈,三浦先生,马可·波罗说日本遍地黄金,你不信吗?休要忸怩了。告辞!”言罢,长安起身朝门口而去,留下按针在原地发呆。
按针茫然看看那只黄金鸡,忙站起身送长安。长安已穿上了草屐,朝来时所乘轿子走了去。
轿子刚一出三浦府大门,长安立刻吩咐至“浅草施药院”,然后又气短似的加了一句:“乞丐药院,贱民药院,索德罗开的那个!”
除了轿夫外,还有两个侍从,一个拿枪,一个提鞋。这对长安来说乃是罕见的小排场。也正因如此,他才未事先定下出行路线。
听到说去浅草施药院,前边的轿夫皱起了眉头。索德罗把浅草施药院称为博爱病院,寻常百姓都不喜欢那里。个中原因,大久保长安非常清楚。其他药院刚开业时,因众人不太知道,往往门庭冷落。但浅草施药院从刚开张就门庭若市。进出之人并非寻常百姓,而是些脏兮兮的人。他们乃是弹左卫门手下的贱民。事后证明,他们每日领二十文钱,假装病人聚于药院门口。一切还真像是索德罗所为,只是,他错把贱民当成了贫民。
索德罗以神的名义帮助贫困之人,努力传扬博爱,也是做给幕府看的。当然,贱民转天就被奉行所的衙役们打散。他们中间有些人不承认收了钱,一口咬定自己治好了病。仔细一查,不过是在红肿或溃烂的皮肤上涂溶了硫磺粉的白浊水。结果,附近浅草寺的和尚也用小纸包包些硫磺粉到这边来卖,称“观世音菩萨保佑”。
索德罗解错了“贱民”含义。幕府绝不愿看到贱民集结。百姓看到他们也会吃惊,并不会与他们凑到一起。不过,现在病院并非门可罗雀。贱民对于拿钱治病自未忘记,一旦有人生病,就会立刻前去,而真正的穷人亦遮遮掩掩溜进施药院大门。
虽然幕府并未如索德罗期待那般称扬他,但施药院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索德罗最近改了策略,他开始和传教士们一起治疗重病者。他们但凡得到些线索,就到一些大名、旗本甚至巨贾豪商家中,请求施以救治。即使被人轰走,他们亦会非常恭谨地告辞。有了这些故事,病人遂逐渐增加。长安坐在轿中,想着这些,不由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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