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客印月怜旧分珠 侯秋鸿传春窃玉(2)
次日早饭后,邱老果然来约,七官也在家,同到庙中来。门前还不挤,戏子尚 未上台,三人到刘道士房里,见礼坐下。刘道士道:“邱相公久不枉顾,今日甚风 吹到此?”邱老道:“一向因学生在馆,不得闲,今日放学,才同魏兄来看看戏, 要借你楼上坐坐。”刘道士道:“坐亦何妨!但是会首们相约,不许各房头容人看 戏,恐他们见怪。”进忠道:“不妨!不白看,与他些银子罢了。”遂取出五钱银 子交与刘道士。那道士见了钱,便欢天喜地地邀上楼,又叫出徒弟来陪。开了楼间 窗子,正靠戏台,看得亲切。进忠又拿钱打酒买菜来吃。刘道士酒量也好,见进忠 如此泼撒,遂把徒弟也奉上了。进忠就在他庙中缠了数日,做了几件衣服与他徒弟 元照。
一日天雨无事,进忠走到印月房内谈了一会,因他小姑子在坐碍眼,不好动惮, 便起身出来。秋鸿道:“茶熟了,舅舅吃了茶再去。”进忠道:“送到前面来吃罢。” 走到楼上,见盆内残菊都枯了,于是一枝枝摘下来放在桌上。秋鸿提了茶上来,将 壶放在桌上去弄花顽耍,说道:“这花初开时何等娇艳,如今零落了,就这等可厌。” 进忠笑道:“人也是如此。青春有限,不早寻风流快活,老来便令人生厌。”那丫 头也会其意,不言语,只低头微笑,被进忠抱上床解带退裤,那丫头蹙眉咬齿,若 有不胜忍之意。事毕后,但见腥红点点,愁颜弱态,妩媚横生。扶他起来重掠云鬓, 相偎相抱。秋鸿道:“我几乎忘了,娘问你可有好洗白布?”进忠道:“没有好的, 要做甚么?”秋鸿道:“要做衬衣。”进忠道:“洗白做衬衣冷,我到有匹好沙坝 棉绸,又和软,且耐洗,送你娘,可以做得两件。”秋鸿道:“把我去罢。”进忠 道:“莫忙。我问你,你爷怎么不回来?这样寒冬冷月的去得,你娘不冷清?”秋 鸿说道:“他来家也没用,倒是不来家的好。”进忠道:“怎么说?”
秋鸿道:“娘太尖灵,爷太呆,两口儿合不着,常时各自睡,不在一处。”进 忠道:“这样一朵娇花,怎么错配了对儿。”秋鸿道:“古语不差:”骏马每驮村 汉走,娇妻常伴拙夫眠。‘月老偏是这样的配合。“进忠道:”你娘原是我的块羊 肉,如今落在狗口里。“秋鸿道:”又来瞎说了,怎么是你的?“进忠道:”你儿 子哄你!当初我在姨娘家,姨娘十分爱我,曾把你娘亲口许我。不料我们去后便改 却前言,嫁了你家。“秋鸿道:”你没造化,来迟了,怨谁?“进忠道:”我也不 怨人,只是我日夜念他,不知他可有心念我?“秋鸿道:”他一夫一妻罢了,念你 怎的!“进忠道:”你怎知他不念我?“秋鸿道:”我自小服侍他,岂不知他的心 性?“进忠道:”这等说是没指望了?回去罢。“秋鸿道:”请行!快走!我好关 门。“进忠道:”去也罢了,只是你的恩情未曾报得。“秋鸿道:”哎!我也没甚 恩情到你,也不要你报,快些去罢!“进忠抱住道:”姐姐,你怎下得这狠心来赶 我?“秋鸿道:“这样坏心的人,本不该理你。”进忠道:“我怎么坏心?”秋鸿道 :“你还说心不坏,该雷打你脑子才好,你不坏心对天赌个咒。”进忠道:“没甚 事赌咒?”秋鸿道:“你心里是要我做红娘,故先拿我试试水的,可是么?”进忠 笑道:“没这话。”秋鸿道:“没这话,却有这意哩!”进忠跪下道:“好姐姐! 你既晓得,望你代我方便一言。”秋鸿道:“你两人勾搭,我也瞧透了几分;他也 有心,只是不好出口。连日见他愁眉忧郁,常时沉吟不语,短叹长吁,懒餐茶饭, 见人都是强整欢容,其实心中抑郁。我且代你探探口气看。只是七主子面前,切不 可走漏风声要紧。去罢,我来了这一会,恐他疑惑。”进忠忙取出棉绸来与他。
秋鸿下楼到房内,印月道:“你一去就不来了,做甚么的?”秋鸿道:“舅舅 不在楼上,在邱先生书房里,没人去请。我在门前等了一会,才有个学生出来,叫 他去请了来,舅舅说没有好洗白,到有匹好沙坝棉绸,把三四个箱子寻到了,才寻 出来的。”印月接来看时,果然厚实绵软。放在桌上说道:“楼上可冷么?”
秋鸿道:“外面要下雪哩!怎么不冷?”印月道:“你种个火送了去。”秋鸿 道:“舅舅说日里冷得还可,夜里冷的难熬。”印月道:“他独宿,自然冷。”秋 鸿道:“他说自己冷还罢了,又念着娘一个人受冷。”只这一句话,触动了印月的 心事,不觉两泪交流,一声长叹。秋鸿道:“娘这样凄凉,何不买些酒,请舅舅进 来消闷也好。”印月道:“我手内无钱,又没情绪。”秋鸿道:“舅舅还说有许多 话要同娘谈,连日因七爷在旁,不好说得。”印月道:“他有甚么话对我说?”秋 鸿道:“他也曾对我略说了说。他说当日在外婆家同娘在一处顽,时刻不离。外婆 极爱他,曾将娘亲口许过他的。不料他们去后,外婆改变前言,许到这里。如今在 此相会,也是前缘不断。如今又知娘与爷不投,他却十分怜念。连日见娘没点情意 到他,故此他也就要回去哩。”印月道:“当初小时顽耍,果然相好;至于外婆许 与未许他,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临别时,曾记得外婆说道:”异日哥哥相会,当以 骨肉相待。‘他去了十数年,音信不通。非是我负心,我也不知嫁了这个呆物,也 是我前世的冤孽,但愿早死,便是生天。自他来了两个月,非不欲尽情,无奈手头 短少,权不在己。我日夜在心,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瞒不过你的。你只看我 这些时,面皮比前黄瘦了多少?“秋鸿道:”他难道要图娘的酒食么?只是娘把点 情儿到他,留他留儿,他才好住下。“印月道:”你叫我怎样才是尽情?“秋鸿道 :”只在娘心上,反来问我?“印月道:”你且去留他,把这话儿对他说就是了。 “秋鸿捻着了火,提到楼上,见进忠面朝里睡着,便去摇他。进忠知道是他,却 推睡不理。秋鸿见壁上挂了根鞭子,取在手,认定进忠屁股上,嗖的一下,打得进 忠暴跳起来,道:“是谁?”秋鸿道:“我奉圣旨到此,你不摆香案来接,还推睡 哩!”进忠道:“你莫打,也来睡睡。”秋鸿嗖的又是一鞭子,进忠骂道:“好臊 根子,我就……”秋鸿道:“你就怎么样?还狠嘴,定打你一百。”又没头没脸的 乱打。进忠急了,夺过鞭子就来抓他。秋鸿往外就跑,被进忠赶上拦腰抱住道: “你打得我彀了,也让我抽你几百。”
秋鸿道:“才去迟了,娘疑惑哩!如今且说正经话,东方日子长哩。”进忠才 放了他,问道:“所事如何?”秋鸿道:“不妥,说不拢。”进忠道:“你可曾说?” 秋鸿道:“我细细说了,他只是不认帐。他说姨兄妹只好如此而已,若再胡思乱想, 即刻赶你走路。”进忠道:“好姐姐,莫哄我。你才说奉圣旨,必有好音。”秋鸿 道:“奉旨是送火与你的。”进忠道:“送火我烘还是一片热心。”秋鸿道:“接 旨也该磕头。”进忠道:“若有好音,就磕一万个头也是该的。”秋鸿道:“只磕 一千个罢。”进忠真个磕了个头,秋鸿道:“这是接旨的,还要谢恩哩!”进忠道 :“等宣读过,再谢不迟。”
秋鸿道:“也罢,先跪听宣读。”进忠没奈何,只得跪下。秋鸿便将印月的话 一一说了。进忠爬起来道:“意思虽好,只是尚在疑似之间。”秋鸿道:“你去买 些酒肴来,进去同他谈谈,随机应变,取他件表记过来,使他不能反悔,若可上手, 就看你造化何如,切不可毛手毛脚的,就要弄裂了,那时不干我事。我去了,你快 些来。”
进忠同下楼来,到酒馆中买了酒肴,叫把势送了来。自己到里面叫秋鸿。
同了小厮拿到房里。秋鸿已预备下热汤热酒,请过黄氏来。印月道:“小姑娘 也请来坐坐。”黄氏道:“他怕冷,不肯下炕。”进忠道:“送些果子去。”
印月拣了盘果肴并酒,着秋鸿送过去。三人饮了多时,点上烛来。黄氏先去了, 二人谈笑谑浪,无所忌惮。秋鸿也在旁打哄。进忠向他丢个眼色,秋鸿便推做事出 去了。进忠道:“一向有些心事要同贤妹谈,因未遇空,……”
印月道:“哥哥心事,秋鸿已说过了;只是我在此举目无亲,得哥哥常在此住 住也好。无奈为贫所窘,不能尽情,若有不到之处,望哥哥海涵,怎说要去的话?” 进忠道:“因出外日久,要回去看看母亲,只为贤妹恩情难忘,故不忍别去。虽托 秋鸿代陈,毕竟要求贤妹亲口一言,终当衔结。”印月道:“我两人自小至亲,情 同骨肉,凡哥哥所欲,无不应命。”进忠道:“别的犹可,只是客邸孤单,要求贤 妹见怜。”印月低头,含羞不语。进忠忙跪下哀求,印月作色道:“哥哥何出此言!” 把手一拂,也是天缘凑巧,进忠刚扯着他手上珠子,把绳子扯断了,吊下来。秋鸿 见印月颜色变了,忙走进来道:“呀!娘的珠子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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