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周公子钱神救命 何道人炉火贻灾(2)
永贞取出一两银子递与妈儿道:“办个桌盒酒儿谈谈。”素馨遂邀到棬里,穿 过夹道,进了一个小门儿,里面三间小棬,上挂一幅单条古画,一张天然几,摆着 个古铜花觚,内插几枝玉兰海棠。宣铜炉内焚着香,案上摆着几部古书,壁上挂着 一床锦囊古琴,兼之玉箫、象管,甚是幽雅洁净。房内铺一张柏木水磨凉床,白绸 帐子,大红绫幔,幔上画满蝴蝶,风来飘起,宛如活的,床上熏得喷香,窗外白石 盆内养着红鱼,绿藻掩映,甚是可爱。天井内摆设多少盆景,甚是幽雅。柱上贴一 副春联道:“满窗花影人初起,一曲桐音月正高。”永贞道:“馨娘雅操定是妙的, 何不请教一曲。”素馨笑道:“初学,不堪就正大雅,请教李爷一曲,以清俗耳。” 遂取下琴来,放好在桌上,和了弦道:“请教。”永贞道:“也罢,我先抛砖,只 是贻笑了。”
弹了一段《梅花引》,笑道:“真所谓三日不弹。手生荆棘,荒疏久了,请教 罢。”素馨又让进忠,进忠道:“惟有棋琴不解。”素馨才坐下调弦促轸,凤目龙 睛,那一段意志,先自可人。弹起来真是冰车铁马,凤目鸾音,弹了《客窗》三段, 起身笑道:“巴人下里,贻笑大方。”三人啧啧称赞。
一会摆上酒来,永贞道:“请你妈妈来同坐。”丫头道:“他打发司里差人去 了,就来。”四人饮了一会,妈妈才来。永贞道:“差人来做甚么?”
妈儿道:“我家是原告,他们反来我家需索,吵得不耐烦。人已死了,还要花 钱!”永贞道:“早哩,俗说:人命官司两家穷,若问到成招时,你也得好些钱用 哩!”妈儿道:“打那里来?自大的死了,他都躲着不敢见客,钱也没一个,见面 把甚么使用?今日到打发过两三次了!”永贞道:“早得很哩!要盘十三个衙门才 得完哩!”妈儿道:“罢了,再盘几个衙门,我到好被他盘死了。”永贞道:“我 倒有个说法,不知你可依我?”妈儿道:“李爷分付,自然是为我的,怎敢不依?” 永贞道:“自古: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势争。他是个官长的公子,怎肯让他抵偿? 且到差人就不敢惹他,自然来你家要钱。他必是到城上说过分上了,所以只是迟延。 岂有人命到此刻还不差人来相验的?不如依我说,教他处几两银子与你,再寻个人 还干你的事。若再迟几日,法司濛泷问问,题个本发下几两烧埋银子,不怕你不从, 那时岂不是双折贴么?”妈儿道:“人也曾劝我如此,只是女儿死得苦。”进忠道 :“你女儿也是病久了的,你若舍不得,就买个好棺木,装着放厚些,做个把功果 与他就是了。料你如何弄得过他?你若肯依,都在我们身上,包你便宜。”
妈儿便叫龟子来,商议停妥,三人又饮了一会才散。
进忠别了永贞,来到刘家,与刘翰林、陈监生说了。刘公便叫人请了周春元来, 说定共处二千两,周家出一千六百,陈家出四百,凭他们用,只要早些完事。
进忠带了银子到李永贞家来,永贞把了六百两与龟子,城上同兵马司一处一百, 厂里也用了一百,各衙门使用了一百,打点停妥。当官审过,作“久病未痊,因下 台基走失了脚,误推跌伤死”论。把家人们重责四十,断十两烧埋银子与龟子,差 人押着收殓了。周、陈二人各问了个杖罪,纳赎了事。上下共用了千金,永贞落了 一千两,送侯七官一百两为盘费,余者与进忠均分。这才是:
杀人偿命古来传,不论冤仇只要钱。
说甚天高皇帝远,大明律在也徒然。
是日进忠同七官便搬到永贞家来住。次日,七官辞了回去,进忠送到城外,临 别嘱咐侯七道:“嫂子若到宝坻去,你务必来把信与我,我同你去耍些时;若没有 去,你也寄个信来,千万勿误,我在此专等哩。”七官答应去了,进忠终日望信, 总不见来。
又过了有半个月,刘家妈儿得了银子,特备了酒席,来请进忠与永贞酬劳二人, 遂叫了牲口到东院来。妈儿同素馨出来迎接。厅上摆了三席,旁边一席吃过茶,戏 子进来。永贞道:“你费这些事做甚么?一桌子坐坐就罢了。”素馨道:“前日动 劳二位爷,没甚孝敬,今日新来了个妹子会做戏,特请二位爷来赏鉴赏鉴。”进忠 道:“恭喜!我们总不知道,少贺你,反来叨扰。”永贞道:“还有何客?”妈儿 道:“还有一位水相公,是馨儿新相处的,山西人。丫头,去请水相公来。”少顷, 水客人出来相见,其人生得魁伟长大。
妈儿举杯安席,三人谦让。素馨道:“水相公虽是远客,却在此下榻,自不肯 僭;况今日之设,原为二位爷的。”谦了半日才坐,进忠首席,水客人坐了二席, 永贞是三席。素馨同妈儿一席在旁相陪。
吃过汤,戏子上来请点戏。进忠点了本《双烈记》,乃韩蕲王与梁夫人的故事。 那新来姊妹做的是正旦,果然音律超群,姿容绝世。只见: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眼桃腮,杨柳腰兰心蕙性。歌喉婉转,真好枝 上莺啼;舞态翩跹,恰似花间凤啭。腔依古调,音出天然。高低紧慢按宫商,吐雪 喷珠;轻重疾徐依格调,敲金戛玉。舞回明月坠秦楼。歌遏行云遮楚岫。
那女子只好十四五岁,乃吴下人,妈儿用银四百两买来的。唱至半本,住了戏, 上来送酒。进忠问他“多少年纪?叫甚名字?”那女子道:“我今年十五岁了,名 叫素娟。”进忠调调他,他便故作羞态。进忠本是个歪货,被他引动了,十分爱惜。 素馨便在旁撮合,一时动了火,遂允他梳笼。戏完后,又坐了一会才散。
次日,进忠取了五十两银子、四匹尺头送到院中,妈儿备了酒席,李永贞推有 事不来,就是进忠与水客人二人,晚间花攒锦簇的饮酒行乐。进忠着意温存。
谁知这素娟已经梳笼过二次了,众人将进忠灌醉,送入罗帏。那女子半推半就, 故装出处女的腔调来,香罗帕只苦了鸡冠血当灾,进忠是醉了的人,那里觉得?正 是:
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那水客人也是个直爽人,二人甚相投契,终日便不出院门,昏迷住了,并连行 李也发到院里来。
一日正与水客人斗牌,只见一个小厮,拿了封书子同名帖,进来道:“这是尚 宝王爷的书子。”水客人见了帖子,上写着“眷生王习拜”。拆开书子看时,原来 是荐个修炼的人与他的。那王习乃内阁王家屏的儿子,与水客人同乡,因水客人平 日好谈外事,故荐与他。水客人道:“请进来。”小厮出去,领了一个道士进来。 那道士怎生打扮?但见他:五明扇齐攒白羽,九华巾巧簇乌纱。素罗袍皂绢沿边, 白玉环丝绦系定。飘佛美髯过腹,露光两目明星。谈玄说性假全真,就谎脱空真马 扁。那羽士进来,水客人下阶相接,叙礼坐下。
水客人问道:“请教先生仙乡法号?”道人道:“小道姓何,贱字太虚,久在 终南修炼,不理人事。承周、王二公屡招出山。昨在周府得遇王公子,他老相公有 些贵恙,相邀同来。久仰老丈尚玄,特来奉谒。”水客人道:“在下平生至爱玄理, 恨未遇明师,终是面墙,今得老师下降指迷,幸甚,幸甚!不弃愚蒙,敢求大教。” 那道士便张眉铺眼,做出那有道的样子来。水客人平日最喜这等人,况又是王公子 荐来的,更觉十分恭敬,问道:“便饭一谈,请教先生茹荤是茹素?”太虚道: “这到不论,随缘而已。”水客人便叫小厮去买新鲜肴馔,后面棬里烹起好茶,邀 他到后面与进忠等见礼坐下。
水客人便请教太虚。太虚道:“小道所炼者乘鸾跨鹤之事,但不可以言传,至 于旁门小术,特易易耳。”水客人道:“乘鸾跨鹤,乃先生之大道,我等愚蒙,安 能企仰?只求一保身补益之方足矣。”太虚道:“要求补益,何用他求,即眼前便 是良方。”
那何太虚料他在妓馆中,必是个好色的,故说此一段采战的言语掀动他。
那个水客人满心欢喜,十分称赞。
吃过饭,又坐下闲谈,谈及外丹炉火之事,太虚道:“这虽是旁门小道,却也 非同容易。”进忠道:“倘不吝教,望示一二。”太虚道:“二公请静坐,听我道 来:金丹之理真玄妙,也要功夫同大造。神仙借此积阴功,颠倒五行成至要。得真 铨,却交火里种金莲。坎从离里求真永,木向金中乞善缘。桃结于亥子,交时真永 死。铅中玉露长萌芽,万颗明珠生釜底。发光华,阳精聚处长金花。三五二八阴魂 尽,牵转牛儿到故家。到故家,须把捉,莫使心猿空发作。无明一点起昆仑,顷刻 丹心尽锁灼。要存神,黄婆运水鲜氛尘。灵明打叠如珠走,大地乾坤总是春。真可 乐,龙虎皆驯成大药。丹成九转得元功,黄白从心归掌握。”
进忠道:“先生玄谈至理,我辈凡人,一时不解,先生何不一试,以开愚蒙。” 太虚道:“此小术耳!我有金丹,可以起死回生,要点化何难,取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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