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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 第二节

礼堂有一个前厅。地面由水磨石铺成,石缝间还嵌着铜线,散发着煤油拖把擦过的气味。顶子上有石膏的浮雕天花,一组组苏式的吊灯悬挂在其中,每个吊灯上都有很细的铁丝一精一心编织的网兜呵护着乳白色的灯罩。当然还包括高大的窗户和用绳子一拉就能自动关闭的窗帘。

少年时,每逢周末,礼堂的前厅里常常举行一交一 谊舞会。我父亲爱跳舞,我母亲很反感,但有时也带着我和姐姐一起去。

现在想起来,可能是为了看着我父亲,其作用相当于警察。可想而知,有我和姐姐在腿间穿来跑去,又有母亲端坐在场边,我父亲就是想有所作为,恐怕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前厅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宽敞华丽,但长大以后故地重游时才发现,实际的空间非常狭小朴素。令我对儿时的所有记忆都产生怀疑。

我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拍一部反映儿时生活的影片,我应该按印象中的环境拍摄,还是应该还原其本来面目?孩子的视线看礼堂的门把,又大又高,成一人 却不然,究竟哪一种视线更真实呢?思考的结果是,应该按照孩子的视线拍摄,那才是童年。

礼堂的舞台很浅,一道蓝幕前八字形斜插着一排红旗,正中悬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如果放电一影 就把银幕从台口落下来。

星期五机关食堂卖电一影 票,5分钱一张,那是我最愉快的时光,在期待和憧憬中草草吃完晚饭,和院里的孩子成群结伙跑到礼堂的大门前等待开演,然后一拥而入,为各自的家人占座位,顷刻间礼堂里座椅响成一片。有时过道里拥满了人,我们就从后排一直踩着座位往前排跑,常常一步踏空,腿陷进翻板中,疼得龇牙咧嘴。

那种感觉直到今天都铭刻在心。

印象中我在礼堂里看过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电一影 ,令我眼界大开。细一琢磨,这事有点不靠谱。我六五年上小学,文革是六六年开始的,我七六年高中毕业,文革也于同年结束。

这期间我不可能看了数也数不清的电一影 ,我看了数也数不清的“新闻简报”还差不多。就是想给少年时代贴金也不能这么编。真实的情况远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但有一点是不能抹杀的,我看过的第一部电一影 是在那座礼堂里,好像是《红楼梦》,六五年还是六一四 年我记不清了,现在回想应该是戏曲片。印象中看见穿古装的人非常的害怕,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看到一半我开始哭,说什么也不要看了,母亲只得带我离去。《红楼梦》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陰影,直到今天仍对古装片提不起兴趣。但《半夜鸡叫》我就很喜欢,一点也不害怕,觉得特别好玩。mpanel(1);

一个狠心的地主,为了让小孩早点起床 干活,想出半夜学鸡叫的主意。影片非常喜剧,而且特别有想象力。正是从小受到《半夜鸡叫》的熏陶,不知不觉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日后当我成为一名电一影 导演时,才会对喜剧情有独钟;才会充分地意识到想象力的重要性。

在我的记忆中,《半夜鸡叫》是我在礼堂里看过的最好的一部低成本的影片。

毫无疑问,也是礼堂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王朔的小说?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王朔与我同是五八年的狗,想必他也在他的礼堂里看过《半夜鸡叫》。少年时的他,看到地主学鸡叫,肯定也是乐得前仰后合。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在我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一党一 校的宿舍楼要拆了。院里差不多同龄的一帮40多岁的孩子,约好了从各地赶回来,在那两幢伴随我们长大的宿舍楼前合影,留个念想。

那是一个星期六,我们在一党一 校的大门外聚齐,然后洋洋洒洒几十人走进一党一 校的大院,绕过主楼,不约而同地向我们的礼堂走去。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我们没有长大,好像我们依然是约好了一个时间,到了点,先下楼的就站在楼下扯着脖子一个一个地往下喊,凑齐丁一起去礼堂看电一影 。

李超,你丫快点,就等你了。

小万,怎么还不下来。我们可走了。

光路你丫有票吗?

哥们今儿下午就给礼堂厕所那窗户的插销拔开了。

我呢,小卫悄悄的,给了我一把礼堂后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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