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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时时勤拂拭 莫使惹尘埃(5)

听到徐爱的死讯,阳明哭了许久,哽噎不能吃食,持续了两天多。人们都劝他进食,但无效。当他想到我还可以完成徐爱的未竟之业时,才找到了吃饭的力量。他原先想的是万一他先死了,让徐爱实现他的“无穷之志”。现在倒过来了,我替他活着。他决心等这个冬天结束兵戈,在明年夏天之前,“拂袖而归阳明洞”。二三子若再跟从我,就再回到有徐爱主持的时代。即使举世不以我为然,我也不改其志,等百世之后有理解我的人出来,徐爱有知一定会纠正我的昏聩、改变我的懒惰,使我们的事业终有所成。

他入赣以后,他的学生分了几伙。有的在阳明之麓,即山阴老家;有的在南京,守着他的旧摊子,并教导他的小儿子,如薛尚谦,还有被他评价为“信道之笃,临死不二,眼前曾有几人”的杨仕德,等等;还有一彪学生一直跟着他转战罗霄山脉、大庾岭南北。

按一般的标准,打仗是成雄,讲学是成圣。但阳明从来不把它们作为两件事。他是在用他的学去打仗,打仗也正是进学的好机会,是他“在事上磨练”的教学实习。「不知后来毛泽东的“干中学”是否受此启发」他还真是不管多么忙,也坚持“正常教学”,用他的学生的话说,就是出入贼垒,未暇宁居,亦讲聚不散。了不起的人自有了不起的地方。

就是面对暴动,他也反对单纯军事观点,他认为治本的办法昌明政教,他强调综合治理,反对不教而杀。每平定一方,他就奏效请建立巡司或县级政权,一共建立了三个县:平和、崇义、和平。从名字一看就是儒家的作品。为加强基层的权力密度、强度,以扩展皇权的长度,以保证百姓生活在国家的怀抱里,他恢复了久废的洪武爷的“乡约”制度,用他们担负起日常的管理乡民的工作,保持基本的社会公正与礼仪生活秩序,教化子弟改恶从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条件的地方,他就建立社学。他认为“民风不善,由于教化未明。”移易风俗,建立社学是最为浅近易行的。

他这套综合治理,自然还是儒家礼乐教化的老套子,但当时的状况还低于这个老套子,就又显得他了不起了。而且还证明了儒学的构想,不是不灵,而是没人真去实行。--是不是,由此可证,颜回、徐爱都可以当宰相呢。恐怕还是不行。还是老问题,战国时的商鞅就提出了:儒可以对人仁义,但怎么能让别人对你也仁义?

8.真诚的欺诈

阳明先打横水、桶冈时,曾给 头的池大鬓打了一招太极拳--要应就是实的,不应就是虚的--就是去招抚他们,他们若听招固然上好,若不听也稳住他们暂时别动。现在,阳明腾出手来了,可以调头专意对付这股最大的暴动队伍了。

池大胡子见到阳明的招降书,说:“我等为贼非一年,官府来招非一次,告谕何足凭?先看金巢等受抚后无事,再降不晚。”

金巢投降后,受到阳明的礼遇和利用--让他带领四百“新民”一起去攻打横水。横水既破,池大胡子紧张了。让他的弟弟池仲安投降,意在缓兵,刺探虚实。他不怕阳明这几个文官领的乡勇、捕快,也知道调广东狼兵,来不能速,留不能久。调来须半年,我不用一个月就跑了。他没想到这回剿是实剿,抚是真抚,不再是虚应故事、敷衍了事。

桶冈破后,他知道这回该轮到他了。便玩假和真打的伎俩,一方面示意投降,一方面加紧战备。阳明何等人也,察觉他的战备,派人送去牛、酒,问他想干什么,。他说,龙川“新民”卢珂等要来偷袭他,是为了对付他们。

王假装相信了他的话,飞檄怒责卢珂擅兵仇杀,并让人伐木开道,表示大兵将去讨伐。暗中却调集各府的兵力,准备收拾池大胡子。池对于王这一套动作是且信且怕。又派弟弟做特使来致谢,意在刺探真假。恰好卢珂来报告池的反意。

阳明卢说:“我对着池的人将故意毁你,你再重来一回,受杖三十,关押几天。”卢受此特别信赖,无比高兴。果然招摇而来,王故意让池的特使看着,将卢拿下杖打又怒数其罪状。池听说后,稍安。他哪知道王已让卢珂的弟弟回去集兵。而打卢的衙役都经王密嘱,貌似死打其实并不着力。王心细如发。

王通知这个在地图上叫做“小溪驿”的地方要大事张灯结彩,庆祝和平丰收。池已松弛下来。王又派人给他们送去大明的历法,表示让他们像常人一样耕种生活,

并邀请他们来观灯,因为正是腊月根子了,希望他们一起来过年。但是因为卢珂在押,池还是不要撤消布防,以防珂党掩袭。池这回相信了王的诚意。为了回应恩典,他领着93个小头目,皆凶悍之徒,来到教场,但只派几个人来见王。若一旦有诈,他们就从外边跑了。王佯怒以示真诚:“你们都是我的新民,现在不入见,是不相信我。”并买通池的亲信,让他告诉池:“官意良厚,何不亲自去谢,也让卢珂无话可说。”池相信了,他说:“欲伸先屈,赣州伎俩,须自往观之。”

王派人将他们领到早已布置好的祥符宫,土匪们见物宇整洁、堂皇,喜出望外,王给他们青衣油靴,教他们演习礼乐,确实察看他们的意向。察觉到他们终是贪婪残忍的歹徒,难以教化。又听到百姓痛恨他们,且骂他这样做是“养寇贻害”“养虎贻患”。他才下定最后杀他们的决心。并派回卢珂等偷袭池寨。

池等请归。王说,从这里到 头八九日的路程,怎么也回去过不成年了。而且一回去还得来拜正节,白跑什么!王是还想尽最后的努力软化他们。他们做贼心虚,不敢久留,更不肯真投降,就又请求走。王说“大年节还没赏你们呢。”

拖到正月初二,王让人在祥符宫大摆宴席,晚上潜入甲士,让他们喝到天亮,把他们送上了西天。

王大伤其心,到了近中午时,还不吃早饭,心中悲痛,为自己不能感化他们而难耐烦恼,直到头痛大眩晕,呕吐一场。他显然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他强调性体不动,还他一个心理的解释,就是首先是一种自救--劳人苦命才向往皈依一种超验的绝对本体来超度自己。

其实,阳明早已做好了进剿三 的战斗准备,并写好了发兵的告示、《进剿 贼方略》、《刻期进剿牌》。这也许就叫做感情不能代替政策罢。而且这次是他亲自带兵直捣下 大巢。诸路兵均按王的部署,如期而至。

池的营寨既无首领、又无防备,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多官军,自然惊恐,但毕竟是老练的居多,他们有一千精锐,在龙子岭据陷伏击,挫败几轮进攻,终于寡不敌众。有八百多人奔聚九连山。

九连山四面险绝,只有一面可上。他们从上面滚大石头、木头,官军不敢靠近。阳明让官军穿上暴动部队人员的衣服,黄昏时,诈称也是失败而来的同伙。果然热情地将官军招呼上来,等到发觉不对,为时已晚,大军随之阑入。他们支持不住,退走溃出。下面能走的地方都是官军的伏击点,连杀带捉,很快就只有二百来人了,他们乞降。阳明当然愿意少杀,并很快作为新民把他们安置了。

正月还没过完,他便大功告成,这一带长年暴动不已的地方,被他用最低的成本平定了。他领导着文官和地方兵、乡勇完成了以往大部队完不成的任务,而且他还长久的解决了不再发生暴动的问题,给新民们土地,让这一带的人用广东的盐,省得受徽州盐商的盘剥,建立乡约、新的县城、社学等等。

用《明史》本传上的话说:“守仁所将皆文吏及偏稗小校,平十年巨寇,远近以为神。”他自以为活儿干完了,便于三月向朝廷递了情真意切的辞呈--他像打工妹一样总惦着回家,他奶奶病危、他父亲也有病,他还想着继承徐爱的遗志,在阳明之麓修证圣道。

等到十月,圣旨才下:所辞不允。此前,六月份朝廷提他为右都御史,赏赐让他的儿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他立即上疏辞免,十二月下旨不允。但真正落到他儿子正宪头上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更为滑稽的是,他打完桶冈,湖南的大兵才到,他还得劳师辞谢;他已平定 头,广东还不知道呢。实践证明他反对三省会剿是正确的,兴大兵只能给百姓带来更沉重的负担。而且那么多的官和军都会干些什么呢。

百姓心中有杆秤。

他班师回赣州,一路上,百姓沿途顶香迎拜。所经州、县、卫所都给他立生祠。偏远的乡民,把阳明的画像列入祖堂,按节令礼拜。--就这点来说,他真正的成功了。他希望活在人们的心中。但他真诚的说“未能千羽苗顽格,深愧壶浆父老迎。”这份愧是包含着几分欣悦的,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意思。

他更希望民众过上好日子,能够太平和谐的正常生活。武力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莫倚谋攻为上策,还须内治是先声。”所以他稍事修整之后,即重建乡约制度,让德行好的“老人”教化那些性情不稳定的青少年。以贯彻“内治”在先的原则。孔子曰:不教而诛,忍也。

至于他本人,毫无居功自得之意。他说,“微功不愿封侯赏,但乞蠲输绝横征。”他知道,横征暴敛是民不聊生的原因,民不聊生是民变迭起的原因。他也的确向朝廷建议过几项减免租税的,但效果甚微。在庞大的帝国及其成法惯例面前,他这点微功,这个小官,简直是等若轻尘,太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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