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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16——莫言散文(2)

来源: 未知 作者: 莫言 时间: 2014-03-02 阅读:

   
   4、【草屋情怀】
   
   在我上小学的年代,整个寨子有一百多户人家,而能住砖瓦房的只有村南较富裕的三四家,其余的大多都是用金黄的草铺在土坯木梁上的构造,全寨没有一家是平房的。站在清塘后的白岩山上放眼望去,眼前的,远处的都是一种颜色,你家的,我家的,全是一种式样。土坯墙,草屋顶,内置一个火塘和一个灶,再加上一盏煤油灯,就构成一个家,清塘人民就在这中和岁月轮回,随季节交替,与天地同生。
   我家就是这样的一所草屋。在我知事以来就已存在,在我看来是老得要掉牙的了,可是它的年纪却还很轻,听说是我父亲娶我母亲时才建的,也是他们那时的所有财产了,这时我倒很敬畏老屋了。在大生产的那个年代,是不限定生育的,而且多数人还顺应毛主席的“人多就是力量”的口号,生了很多孩子。奶奶就是一个,生了我父亲他们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因为人口众多,物资困乏而我父亲是我奶的大儿子,分家时,除了给他两只碗、一口锅和一把锄头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草屋是他们弟兄几个一起努力才建起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家只有一大栋人住的草屋,分三室,左右两侧是人住的,中间为大厅,火塘就弄在大厅里,那时候大厅是与客人闲聊款白的地方,也是吃饭的地方。再后来,我上了小学的时候,又设添了两间草屋,因为养家畜,一间用来圈养牲畜,另一间则是厨房,这样厨房和会客大厅就分离了出来,家里也宽松了很多。
   说到草屋,顾名思义就是用草做屋顶的房子啦。屋顶横七竖八的梁椽上,铺上一层层的茅草、山草更或者是稻草,用竹皮或竹心做成的绳子扎紧,在压上些竹笆片,就弄成了草屋顶了。这样的房子夏天很干爽,冬天也很温暖。但有些房屋地基低,屋子自然就低了,常常有鸡或猫到屋顶,把铺好的草弄乱了弄稀了,雨天就会漏雨,家里到处是盆或桶接着,一进屋就觉得很不舒服。此外,草屋还有个缺点,就是干草太多,容易引燃,我家的牛圈和小学都曾起过火,原因都是孩子在干天放鞭炮引起的,这就人们慢慢认识到草屋的不足了。
   用草做屋顶,是坚不住几年的,时常得翻新,重铺或全部更新,而更新又得去准备草啦。记忆中我家的草屋更新了四五次了,每次更新前半年,父亲母亲总是会带着我去山上割草。我也学着父亲割草,把草平铺在地上,等晒干了就用草绳捆起来堆放在一起。慢慢地也就学会了,父母忙的时候,一个人也去割,或是约上和我要好的朋友去。记得有一次,双柱和我一起去割,割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双柱忽然想到草山后面有一棵山楂树,现在正是成熟的季节,就相约去摘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山楂真的熟了,诱人的山楂沉甸甸的挂满枝头,引诱的我直流口水,我们什么都不管,爬上树上就摘吃。山楂树下是一堵斜崖,当时我是不怕的,因为我很自信自己的爬树技术。山楂树分四杈,右边小的那杈较为成熟些,心想是可以承受我的身体重量的,就跨过去摘了。没有想到那杈树枝是有虫眼的(被虫侵蚀过),突然间嘎吱一声,树枝断了,我人带树枝一起掉下山崖去,在半空中抓了很多小树枝都没有抓住,一直落到一条溪边的沙滩上。还好落到的地方没有大石块,没有弄成重伤,只是脚踝被沙石弄破了在流血。双柱以为我不行了,急忙从树上下来,大哭大喊起来,听到我的回声,他又高兴又担忧的跑过来,见我没事也放心了些,两人一癫一拐地回了家。因为不敢告诉家人,脚踝便有了一个疾,到现在有时还会疼,一疼便会疼得瘫痪不能走路。
   草屋终于在这一年的冬月更新了屋顶,看着那油亮油亮的屋顶是那样的美,心里自然也乐了,虽九死一生经历落崖之灾,但回想那些惊险,那些割草的岁月,那个童真的面孔,心里是无比的兴奋。草屋一直在我们村子存在了三四十年,直到我十六岁的时候,村子大力种植甘蔗等经济作物,慢慢才被淘汰的。
   如今那些草屋已经退休了,崭新的砖瓦房,一栋栋的平房、洋房也随之出现,装饰了山村小寨,清塘正沐浴着清风发展起来。草屋影已不见,但只要见到草,见到山上的乱建的休憩屋,就会不自而然的回忆那些故事,那些草屋情怀。
   
   5、【村南的老学校】
   
   清塘广场后面矗立着一所小学,那就是我所谓的老学校了。老学校经历岁月的沧桑,已经弄得满目凄伤了,但是它依然站在村南寨边,依旧履行着历史赋予它的任务。
   老学校之所以老,是对于我的记忆的。自我知事以来,老学校就已经像一个掉了牙的老太太,艰涩地矗立着。我不知道它的历史,也不知道它究竟存在了多少年,但心里对它是则是崇敬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哥哥和姐姐就在这中上学,有时候我会和他们一起去,而每次都被那个凶神恶煞的老师关在门外,说是怕我影响上课不让进去。我只好趴在教室外的窗台上傻傻地看他们,看黑板上白色的数字和书桌上那写精美的小算盘,很是想去碰它,但在那时是怎样一个妄想啊?
   老学校之所以老,还在于它的建造。那个时候,土坯墙、草屋顶是当时的潮流,学校自然也是。校舍仅是一层高,柱和梁是用木头做的,而椽是用竹片做的,上面铺就一些草,就成了学校的模样了。草屋顶斑驳陈旧,青苔和杂草不知什么时候在那安家落户。梁和柱也刻着岁月的烙印,虫蛀的洞眼依稀可辨。老学校只有两间房间,左边的一间较小些,是给前来支教的老师住宿的,而右边的房间是很大的一个长方形教室,究竟多少平米我已经记不住了,只是记得当时是三个班一起上课的。老学校是三年制的小学,一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二十多人,加起来差不多是六十多人,学生就那样拥拥挤挤地三个人坐在一起,三人同坐一条凳子,同用一张桌子。教室有三块黑板,老师只有一个,每天老师都要在这三块黑板上轮回涂抹,分别给三个年级授课。当初我们只知贪玩,是不曾领会老师的处境的,现在想来却对那老师佩服的五体投地。教室里有三十张左右的桌子,很多破旧的不知用了多少年,经常断腿断脚的。教室的地面是土的地板,有些地方是坑坑洼洼的,因此我们扫地也很是好扫,只需捡些废纸和粉笔头,几分钟就可以弄完了。老学校的阴沟里总是堆放着一大堆老师的柴木,这里便驻扎了老鼠的大军,几乎每个墙的角落,都有很明显的老鼠洞。
   老学校后面是一个小院,是给老师种菜的空地,平时我们也去帮老师除除草,松松土的,或者夏天去那里捉一些蚂蚱,弄几条四脚蛇玩玩,也是很用趣味的。而老学校前面是操场,操场很宽,中间却长满了青草,有时那家的牛牛犊坚不住诱惑,就会偷偷地跑进去,摇头晃脑的吃起来。操场边上有一间土地庙,那是清塘的最神圣的东西,平时父母是不让接近的,只有过年祭祀的时候才让我们去磕头的。抛开庙不说,那时候操场就有篮球架了,操场左右两边各立着一个,因为很久没有人玩篮球,投篮的铁圈都已经生锈了。在九七年,就是我开始上学的那年,篮球架被撤掉了,也就是这年,老学校开始出早操,我们就每天绕着操场边沿跑上几圈,有时还在这赛跑呢!那时候的操场真是我们的乐园了,夏天趴在皂荚树根下乘凉,冬天就坐在石块上烤太阳,无比的惬意。
   这就是老学校,我的老学校,我曾读了三年书的学校。
   因为失过火等一系列的问题,老学校曾多次的装修,现在的学校已经是砖瓦房、水泥板的学校,新的篮球场也建起了,老学校彻底的换了套新衣,又继续着它的使命了。
   记忆的创伤,又在这中诞生,莫名的就会想起那时时光,不能回到过去,就只能用文字来扑捉那些身影了。
   
   6、【赛弥河的殇】
   
   我常常会忆起故乡的那条河,那条赛弥河,忆起那些砾石,那些紫木,那些被冲到岸边的枯枝,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芦苇。八年了,我离开赛弥河八年了,记忆中的它却如此清晰。
   赛弥河是清塘的母亲河,横卧在清塘寨子下面,我不知道它究竟流淌了多少年。赛弥河宽约二三十米,深却只有两米多些,看着有些不像河,只是河流淌得湍急些,有些凶险,不敢横渡过去。赛弥河在清塘下流过是成十八弯、九连环的景象,因为其源头在一个叫“龙洞”的地方,所以便有了“青龙离家十八回头”的传说,十八弯的来历便就多了一份神秘色彩。这毕竟是传说,如何形成此等状貌我也未曾知晓,总之它的形成已是多年了。祖祖辈辈在这赛弥河上生活了一代又一代,有清塘的大白岩作证,有河对岸的鹰窝山见证,他们用这母亲河的乳汁,浇灌了秋家坝的沃野。
   赛弥河的下游两岸是一片茫茫的稻田,而上游则是崎岖的山地,或是荒林,或是陡峭的悬崖,从清塘到对面的楠木算村,必须经过河这边的荒林,从一道老得要掉牙的链子桥过去,再到对面的玉米地,找小路上去。祖辈为了抄近路,所以就弄了这道链子桥通行。链子桥,白说就是八条铁链子构成的,八条链子系在对面河岸的陡崖上,下面四条,上面左右各两条,下面用些木板铺着(有些像长征时的泸定桥),走上去摇摇晃晃,让人极其的恐惧。不过,清塘人民是勇敢的,为了生活,为了和外寨人民的交流,在这留下了许多足迹,换新了无数的木板。
   在这里,赛弥河有诗人吟不完的惊险,有作家写不尽的传说,有画家画不完的绚丽,有孩童享不尽的乐趣。可以说赛弥河是多么的美丽绚烂,但如此之河却让我多了一道伤,一道七月的伤,一道赛弥河的伤。
   七月是一个善变的季节,有时闷热的鸣蝉放肆地吼叫,有时却淫雨霏霏,一下就是十多天。八年前的七月二十二这天,是这场雨下停的一天,也是我记忆重伤的一天。这天,我和我哥把成群的牛羊驱进秋家坝放牧,顺便看看我家的玉米的长势,为了防止羊羔偷袭人家的玉米,我和我哥商量好,由我在河这边玉米地放牧,而他则和另一个一起放牧的过桥去看玉米。他们为了抄近路,也就从链子桥过去了,因为下的雨水过多,木板上都积滑了青苔,同村的那个不小心一滑就从链子桥上掉下去了。我哥看到他在河里挣扎,又知道他不会游泳,他便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我哥把他快要拉到岸边时,脚突然抽筋了,被后面袭来的洪水冲走了,而那个同伴则抓住了浅岸的一块石头被救了。等我们找到我哥的时候,他漂浮在坝上,已经没有气息了,惨白的脸庞凝聚着夜月的凄凉,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他不后悔他的这个举动?不后悔和赛弥河亲近?这我也不得而知,总之他就那样走了,带着微笑永远的走了。
   美丽的赛弥河突然在心头划了一道伤,一道七月的伤,一道撕心裂肺的伤,我气愤不过,把赛弥河附近的田地转让给了别人,从此离开了赛弥河。我打算把它忘记,但岁月流逝,伤痕却永留,心里时时作痛,乃寄文来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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