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深处人孤独
青儿在孩提时代,是一个内向孤僻的孩子。课余时间,日夜相伴的,便只有书。小小年纪,脑海里装的,全是小说里人物的悲喜,现实生活里的春雨夏花,皆是恍若不闻。时常成天不说一句话儿,思维意识全埋进了小说里晨风秋露。囫囵吞枣的一遍又一遍的读完整本的小说,整个儿的人,便只是行走在故事里的春秋里,情绪里曾经的大起大落,尽是为书里人生的跌宕万千。脑海里迷迷糊糊,仿佛有云在飘,也说不清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那时读的全是小说。现在想来,孩时所挨的训斥,无一例外的,全是因为悄悄看小说之故。那时的心愿啊,就是快快长大,因为长大了妈妈就不会禁止看小说了。后来读席慕容的散文,说孩时也希望快快长大的,因为长大了就可以穿高跟鞋了。青儿每读到此处,总是忍不住的想起自个儿孩时的愿望,心里若有若无一丝酸涩,仿佛受了妈妈的委曲一般。
青儿人生中的第一个理想,便是做图书馆里的图书管理员。时时的与书相伴,并且以此而养活自己。想象中徜徉在书的群山里的惬意,如了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的朗朗金色,悠悠洒落在孩时执着的心底。
儿时的理想当然的没有实现。然青儿此时信手写到此处,心里竟然一片纯净,字里行间的时光,如天地之始刚露出水面的那一朵莲花未开,只觉美好如璞,无可比拟。
读书时,书里的一花一木,便就是青儿思维的整个世界。从书里出来,身遭的阳光雨露,便是忽远忽近,如同雾初散的轩敞鲜洁,仿佛走在薄纱透亮的世界里一般,只觉有别样的意思在里头,恍恍然如同隔世的迷离新鲜。
文字里的美,是青儿对美的感觉的鸿蒙之初。这样的美,尚未在意识里成为概念时,就已在用整个儿的心灵去感动感知了。胡兰成初识张爱玲,便说:这样真是奇怪,不晓得不懂得竟然可以成为知音。可见,世间的感动与感知,有时,比灵犀还要快呢。
这样的状态,青儿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纯粹的读书。
从孩时到少年再到成年,青儿读的书,不再仅仅只是小说,诗词散文成了夜读时的最爱。无数个碧蓝潇潇的雨夜,心灵在《庄子》或张爱玲的文集里游弋,亦或是翻开一本《诗经》的注解,心,会不由的轻吟低唱,仿佛参差的荇菜刚从指尖冰凉的滑走,而那只食野之苹的鹿啊,正在野有蔓草的水湄小立。
时时在读书的快乐里迷失,寂静的夜,心是那样的无纤尘。远古浩藐,仿佛有青儿在,又仿佛无青儿在。反复读过的文字,只是彼此知心默契,心里一遍纯纯的感动。从文字里流淌过来的光阴,每一寸都只觉美到无复。这样的夜,竟然舍不得睡去,只想捧在心尖尖上,心里珍惜不已,尚觉意犹未尽。如陆游的“看花秉烛游”,如李太白的“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而书的形式,竟然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每回进书店,总是见到许多从前买过的书又有新出版。不同版本的书,其形式上各自的美,如一枝叶蔓上的花开数朵,各各掩映,每一朵都是开在春天里,每一朵都是独立的不相干的美,都是招摇在春天软软的风儿里,都在与春天商量明媚的颜色呢。
那新出版本的书,拿在手上,封面的设计与纸张,总是感觉与家里的那一本有这样那样的不同,而其中内容华彩,是早已心知。但此刻手里的这一本啊,那崭新的油墨香味儿,那新鲜洁白的纸张,还有封面鲜纯纯翻新了的色彩字体,连同作者的签名,都总是那样的又让青儿惊艳。这惊艳的惊,总是就如春天里的第一缕风儿,催开了思维茎上一朵又一朵喜悦的花儿,不由的心里又恋恋不舍起来。每回总是看了又看,情不自禁的徘徊不已。
有时会忍不住的再买上一本,如同摘回并蒂的花儿一般喜悦。尽管家里已有了一本内容同样的,但心里的珍惜皆是满满的,从未厚此薄彼过。在书柜里找书时,偶而会翻出两本版本不同而内容同样的书,突然间,心里的喜悦如花,静静的开。
那时的书房,满屋阳光的亮,都是花开的幽微,难言。
而在书店又见到曾经买过的版本内容一模一样的书时,那份喜悦啊,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亲切,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走近了拿在手里,只好比与偶遇的知己打个招呼,心里暖暖的都是细碎的阳光风的软。
曾向书店订过胡兰成所著的《中国文学史话》,打电话问了好几次都说没到。迫切的心思也渐渐的淡了许多,不再时时刻刻的惦记。可有一天逛书店时,无意中看到这本书竟然在那一排书里屹然的站着,孤独而挺拔,是那样的风采骨秀,与众不同。心里惊了一下,那惊,是不敢相信的疑惑,毕竟太突然了呀。飞快的抽了出来,暗咖啡色的封面,黑底白色烫金的字,一派沉沉的古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欢喜。果然是那本曾经朝思暮想的《中国文学史话》。盼望突如其来的成了现实,心里反而忐忐的,颇有点儿不知所措的不安,好不惊喜的。
原来,世间的好,竟然要有一点稍稍的不安,才会风吹水流花开,焉然百媚起来啊。
有时收到朋友寄过来的书,刚翻开,就觉字里行间尽是落花满径,一字一句读过,齿颊留香。读时的特别认真,是将一路的的盛情华意一齐读了的。
书的美,于读书者,也是在于一个“知”,而不在于是否占有。如溪边抚琴,流水懂得,欣然相和,然溪水是不会想着要去拥有琴音,或是去把琴音作为时尚生活方式的装饰一般。琴音与溪水,书与读者,只是彼此的相知懂得,有思无念的爱惜不尽,是彼此难得的明白。
张爱玲饱读群书,深解书之百味,可房内竟然清洁到一本书也没有。纵是遇到再喜欢的书,借了来也是读过便立即相还,决不多占有一分一秒的。
而青儿却没有张爱玲这般的清绝人圜,屋里俯首皆拾的书,是心底一抹挥之不去的牵挂,是琴音流水映在尘世里的好景致。出远门时,或许会带上一本《楚辞》或《金刚经》,但那只是夜阑人静时,秉烛照花游般爱花的心思,而绝非是为了衬托现世风景情调而作的好摆设。
书与人的相知,是生在高山流水琴音世界里的灵犀相与,是凭栏处便能行走在日月山川,是草草离觞便贻千年之思。读书境界里如此的至美,高到既便是落于尘埃,也要盛开出绝代的风华。
书与人,犹是如此。其实,世间种种,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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