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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回 倪庶常奉旨卖字 张茂才入陕投书

话说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被诛之后,兔死烹狗,鸟尽藏弓,在廷诸臣,未免都有点儿危惧。世宗知道众人惧怕,愈益风雷不测,喜怒无时的行起来。有时一道密旨,把千百里外的封疆大吏,忽地无端赐死;有时遣派血滴子,把监司大员的脑袋无端取了来;有时忽把州县微员、山林废吏,特旨召京问话。赏罚任意,陟黜随心。弄得世亲懿戚,满汉文武,对着皇帝,宛如阎罗老子似的,怕今儿不知明儿,明儿不知后儿,人人救过未遑,个个一性一命莫保。官场如此,百姓可知,草木皆兵,谈虎色变,谣言蜂起,万众讹传。有一年,福建地方忽起一种谣言,说当今因为钦天监启奏紫微星落在福建地方,特派钦差赴闽,凡是三岁以上九岁以下男孩子,都要搜来扑死。害得这一方百姓,流离转徙,男哭女号,都逃向别处去。天下之大,谣诼之多,诸如此种,言难尽述。

却说鄂尔泰此时已经外放了浙江抚台,一日,正在签押房披阅公事,忽巡捕官人报,外面来了一个翰林,自称从北京下来,有很要紧的事,要老爷亲自接他。鄂尔泰听了诧异,随问有名片没有。巡捕官道:“沐恩也问他要过,他笑回不须名片,见了老爷,自会明白。”鄂尔泰疑惑道:“这是谁呢?这么突如其来,却又不肯通名道姓?”随命请见。巡捕官应着出去。一会子又进来道:“那人不肯进来,定要老爷开中门出迎呢。

”鄂尔泰心里一动,暗忖:莫非是当今微行么,于是忙忙穿戴公服,开中门出接。谁料见面之后,并不认识。鄂尔泰愈益疑惑,随问“足下何人?来此何事?”那人道:“咱们里头去谈。

”鄂尔泰只得陪那人到花厅坐定。那人就悄向鄂尔泰道:“兄弟奉有密旨,交付与公。不然,再不敢劳动台驾出接的。”说着,就在身边取出密旨,双手奉与鄂尔泰。鄂尔泰接来一瞧,见黄封朱字,铃有宸翰之宝,不觉大惊失色道:“哎哟,我有何罪呢?”那人也惊道:“又是什么?”鄂尔泰道:“听到疆臣有罪,圣上总特派专使,密青旨赐死。现在先生衔命远来,兄弟怎么不要寒心。”那人道:“怕不见得祸事呢。圣上发这密旨时,并没有恼怒的神气。”鄂尔泰听说,拆开封套,只见上写着:“翰林院庶吉士倪修,字学未一精一,着交鄂尔泰发往涌金门卖字三年,再来供职。钦此。”鄂尔泰瞧罢密谕,顿时悟会过来,遂问那人道:“贵姓可是倪?”那人回道:“是。”

鄂尔泰又问大名,那人回问:“贱名是个修字。”鄂尔泰道:

“贵衙门定是翰林院了。”倪修道:“吾公如何知道?”鄂尔泰笑道:“有旨请先生涌金门卖字三年呢。”说着,就把密旨给他瞧看。倪修大惊失色。

原来,这倪修字敬齐,浙江人氏。未第时光曾在杭州涌金门卖字,清世宗微行到杭,见他所写的字,银钩铁书,很有笔力,十分欣赏,遂叫他写对联一幅。倪修当时并不识是世宗,信笔挥来,着成七言联语道:

秋英彭泽先生赋,一春一水沧一浪一孺子歌。

世宗见他秋字的禾旁写在右边,火字倒写在左边,随道:

“这个‘秋’字,怕错了么?”倪修道:“古体是这么样的。

”因条举名帖,广引的征,异常渊博。世宗道:“你老人家既然这么博学,为甚不去干功名,却在这里卖字?”倪修见问,叹了一口气道:“论到时尚之学,自问也可去充数挂名,只是一贫如洗,万里神京,如何去得?”世宗道:“有志观光,何必舍近求远!本省也很好呢。”倪修笑道:“去年秋围,已经侥幸。”世宗道:“原来是一位孝廉公,失敬了。”随取出四五笏马蹄金道:“我这一趟生意,总算赚了几个钱,就助给先生,充一个盘费就总够了。”倪修喜出望外,谢了又谢。世宗笑道:“现在也不必谢,高发之后,能够不忘记我就好了。”

倪修道:“那是晚生断不敢忘的。”随问姓名,世宗道:“日后总会知道,眼前且不必问。”倪修无奈,只得拜别上京。这年恰有会试,一春一闱文字,十分得意,高高的中了进士。他那书法原很可以的,殿试取了二甲,赐进士出身,授职翰林院庶吉士。卖字书生,顷刻间变成玉堂贵客,这都是康熙末年的话。世宗登位之后,忙乱着朝章国政,倒也不记得他了。这一年大考翰詹,偏是连考好,高高的取了第三名,照例转升,开单请旨。世宗见倪修名字,想起前年那桩故事,指名儿召见。倪修见了驾,世宗笑道:“你的本领果然不坏,竟被你爬到翰林了。

从今后涌金门地方再不必去卖字了。”倪修叩头道:“微臣该死!彼时有眼不识,放肆异常。”世宗道:“这又何妨,朕与你也可算得贫贱之交了。你那年那个‘秋’字,讲得很有道理,联今儿也有个字,写给你瞧。”说着随取笔写了一个字。倪修接到手中,见御笔写的是一个“咊”字,觉生平所读诸书,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字,碰头道:“圣学高深,微臣识浅,此字委实不认得。”世宗笑道:“此字如何不识?就是和气的‘和’字。”倪修道:“‘和’字如此写法,臣实未见。”世宗道:

“我也无非学着你,你把‘秋’字的禾旁调了右边,我也把‘和’字的禾旁,调了右边,一般的搬了一搬家。怎么你自己写的‘秋’字就认识,我写的‘咊’字就不认识呢?”倪修碰头道:“皇上天语,使微臣茅塞顿开。只是微臣书读得少,‘和’字写作‘咊’字,委实没有见过,怕是讹体么。”世宗听言大笑,此日就给了他一道密旨,派他到浙江抚台衙门投递。当下鄂尔泰把密旨给倪修瞧了,倪修掠得目定口呆。鄂尔泰道:“本来当今的行一事,都是天外飞来的,寻常人万万料不到猜不透。然而先生在京里,总有了什么不是,才受这风流小刑罚。”倪修想起前事,随一五一十告知鄂尔泰。鄂尔泰笑道:

“先生原也太固执,书读得少,不妨查一查字典,怎么当着面,就说当今写讹体。亏得当今天一般的度量,不然先生怕就要不得了呢。”倪修无语。次日就到涌金门设摊卖字,悬起招牌儿,大书特书道:“奉旨卖字,”名目新奇,顿时哄动一杭州的人都来观看,又是翰林先生,又是奉旨的事情,请教的人络绎不绝。所人润笔,大有可视,倒比在京当穷翰林好起了十倍。晚上耽搁在抚署,与鄂尔泰诗酒唱和,也很遣遥自在。一日,倪修卖字回署,见鄂尔泰满面愁容,问起才知世宗又新诛了几个大臣。鄂伦贷、阿而松阿都是国家勋戚,隆科多、苏努也是满洲世仆,鄂、阿两人,是明正典刑的,隆、苏两人,是暗伏冥诛的。鄂尔泰怕祸及自身,所以忧惧。倪修劝慰了一番,鄂尔泰心终未释。这夜三鼓,忽地廷寄到来,“广西巡抚一着鄂尔泰调补,即日走马到任,不必来京请训,钦此。”接过上谕,不敢怠慢,立把浙江巡抚印信,交与藩司护理,收拾行装,带领家眷,按站长行,往广西进发。一路所经,自有地方州县办差供应,无庸赘述。

这日,才到湘江地界,忽有钦使飞马赶来,奉出密旨一封。

鄂尔泰接过就要启封,钦差道:“上皇有旨,叫到任之后,才可拆看。”鄂尔泰没法,只得遵旨而行,心里终未免有点子惴惴。一到任,别的事都没暇干,先背着人,把密旨启封,一瞧,只见寥寥数语,写着道:“广西大盗王介横行,桂粤累旨缉拿,屡被漏网,限鄂尔泰到任三日内,务必捕获解京,不得有误!钦此。”这一个难题目,把鄂尔泰几乎急成了疯病。亏了幕府中有一位足智多谋的幕友,替他画出一条奇策,把王介捕了来,总算不曾误了钦限。立派干员,解往北京。

世宗大喜,传旨嘉奖,并赐给碧螺一春一茶叶二斤。鄂尔泰谢过恩,便将御赐珍品,分一半给那幕友。那幕友见这茶叶气味清醇,幽香沁鼻,觉与市门凡品大不相同,赞道:“洞庭碧螺,果然名不虚传。”鄂尔泰笑道:“老夫子知道么,此茶的嘉名,还是圣祖皇帝御赐的呢。”幕友道:“倒不曾听见过。”鄂尔泰道:“洞庭东山有一个碧螺峰,这茶叶就出在碧螺峰石壁下。

”幕友道:“怪道叫碧螺一春一,原来有这么一个山峰儿。”鄂尔泰道:“这野生茶叶,土人本也不很重视,每年谷雨前后,提着竹筐采点子回家,供一家子一年的饮品。圣祖皇帝即位之后,那一年忽然茂盛起来。”幕友道:“必是圣祖德化感了地灵,才会这么茂盛。”鄂尔泰点头道:“想来总是这个道理。”随道:“彼时土人照例携筐上山,谁料采下的茶叶,筐子里竟存贮不下,要弃掉可惜,要回了家再来,路又遥远,有几个有急智的就想出一个奇妙法子,解一开衣服,把茶叶都藏在胸前。众人都学着他,收拾完毕,提筐下山。茶叶得着人身热气,香气透发出来,刺鼻沁脑,众人都不禁道:‘吓杀人香,吓老人香。

’”幕友道:“香怎会吓杀人呢?”鄂尔一春一道:“‘吓杀人’三个字,原是彼处地方一句方言,是‘事出意外’的意思。于是遂把此茶定名‘吓杀人香’。以后采茶,便都不用竹筐,都藏在怀中了。那时有一个姓朱的制法最一精一,色香味三者,能够永久不变。因此吓杀人香茶叶,在市上总要值到三两多钱子一斤呢。圣祖皇帝南巡,地方人士献上此茶。圣祖嫌他名儿不雅,才改赐今名的。现在定了贡额,地方大吏每年总要采办进贡,市间如何还有真物!”

幕友道:“原来有这么一段事故。听说那年圣祖南巡,在洞庭山地方,通过一回刺,这刺客本领非常利害,然而当代圣人自有百神呵护。究竟何曾有济这件事确么?”鄂尔泰道:“怎么没有,那年我也在随扈,险些伤了一性一命。这会子虽然事过境迁,一提着心还寒呢。”幕友道:“怎样利害的事,能令抚军吓到如此田地?”鄂尔泰道:“记得那日,我与明珠、鄂伦贷,侍着圣祖赏览湖中风景。圣祖还指示我们,太湖七十二峰,就只东西两洞庭,景致最胜。我跟明珠要紧与圣祖谈笑,倒也没有觉着,忽听鄂伦岱怪叫起来,回头急视,只见湖面上一只小船,箭一般向御舟驶来,船上坐有一人,手执双刀,脚划双桨,圣祖也瞧见了,忙喝侍卫们放箭。百弩齐发,箭便似飞蝗般射去。那人舞动双刀,一支支都被他拨向水中,随流而去。众侍卫慌了,忙丢下弓箭,拿起长兵器拦护。小船已经迫到御舟。”幕友道:“竟被他追到御舟,险极了!险极了!”鄂尔泰道:“小船与御舟高低差有七八尺,众侍卫剑戟如林,防护得何等严密!那人竟然视同无物,一跃就上了御舟,挟着飞风似的快刀,直奔圣祖。”幕友急问:“哎哟,着了没有?”鄂尔泰道:“明珠急得忙把圣祖面前供的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树,提起就打,那人用刀一挡,珊瑚树跌得粉碎。圣祖走得快,不曾削着。刃锋儿从我头顶上掠过,顶子翎管通通粉碎,险些削着脑袋儿,我就吓倒在地。”幕友道:“险的要不得。亏是抚军洪福如天,要不换了别一个,早坏了事了。”鄂尔泰道:“那人一心要刺圣祖,冷不防背后两个侍卫,用斩马刃尽力斫来,砍坏了脚骨,顿时被擒。圣祖亲自审问,根究主使,那人笑道:‘什么主使,天下也有替人家办事有这么尽心的?这是我一个儿做的事,既然被你们擒住,治死我就完了。’圣祖问他:‘有何仇恨,干此不端。’那人笑道:‘没有仇,没有恩,不过想做皇帝罢咧!问他姓名,也不肯说。”幕友道:“这万恶叛贼,自然总明正典刑的了。”鄂尔泰道:“论理自应千刀万剐,磨骨扬灰。你不知道圣祖皇帝的仁慈,真是豆古罕有的,倒一爱一其英雄,恩赦不杀。”幕友道:“造化了他。”鄂尔泰道:“这逆贼自知罪大恶极,倒反投湖自尽了呢。”幕友道:“这又为什么呢?”鄂尔泰道:“无非是叛逆的念头。他说身一子残废,再要行刺,定然不会成功。要是活着,义不愿做大清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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