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章 中国现代化运动的各阶段(2)

民国成立到今日已经十二年了。这十二年中没有一天没有变乱。这个变乱不已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呢？简单的说就是新旧潮流的冲突……，旧思想是妨碍进步；总是束缚人群的。我们要求人群自一由 ，打破进步的障碍，所以不能不打破旧思想。今天要请诸君来打破旧思想究竟用什么标准呢？大略的讲便是拿一个主义做标准。

那时相信孙中山的人当然就拿“三民一主 义”做标准了。不相信三民一主 义的人呢，自然就另搬出其他“主义”来了。因此在“五四”之后短短数年之内各有一个主义的“共产一党一 ”、“国家主义派”、“社会一党一 ”、“法西斯主义”集一团一 、“无政府主义”集一团一 ，乃至於“实验主义”者都各立门户的应运而生。久已为一党一 内同志所忘怀的国民一党一 和它的三民一主 义，这时又活跃起来，实行改组。

这些新兴一党一 派，乃至改组后的“中国国民一党一 ”都是继“五四运动”而产生的。其性质与民国初年的“国民一党一 ”、“共和一党一 ”、“进步一党一 ”等是绝对不同的。民国初年的一党一 是纯英美式的政一党一 。“五四”以后的一党一 是著重社会运动和文化改革的一党一 。

且看中国共产一党一 的发起人，后来又为国民一党一 中最有影响的反共理论家戴季陶氏关于国民一党一 改组的看法。他说：“民国八年以后（亦即“五四”以后），国内青年……渐渐觉悟起来，由清谈文化运动，进而为部分的社会运动，更进而为具体的国民革命运动。和民国六年以来一党一 内的改组气运相衔接，而中国国民一党一 的改组，於是乎实现了。”

1.10本末倒置的中一共

反看中一共 呢！中一共 在国民一党一 容共初期，一党一 员人数实际不过数十人。它是在国民一党一 中寄生长大的。至北伐时代，它已变成严重的破坏“国民革命”的力量。那时它抛开了那一阶段的两个主题－－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而集中全力去搞那不急之需的“副题”－－土地革命，社会革命。把北伐军的后方哄得乌烟瘴气。有的儿子正在前方和军阀浴血作战，老子却在后方被“农民协会”戴著纸帽子在游街。当军阀和帝国主义统治区内尚歌舞升平；北伐军解放了的地方反而阶级斗争起来，共产一党一 这一闹，一方面抵销了国民革命的力量，一方面也闹垮了国民一党一 的一党一 权，为军人独一裁 铺路。

结果呢？共产一党一 在国民一党一 内被血淋淋的“清”了出去。它不服，还是继续暴动，结果是流窜了二万五千里。如果不是日本军阀侵华，中国共产一党一 早成了历史上的名词了。幸免於死之后，还得向它曾经宣布过死刑的“新军阀”、“人民公敌”高呼万岁。其所以然者，便是他们错把“副题”当成了“主题”，不知先后。它几乎破坏了北伐，妨碍了抗战。它是那一阶段的恶势力，不折不扣的该阶段的反革命。

1.11抗战后的新主题

可是抗战胜利之后，局势便全部改观了。以前国民革命的两大主题是基本上完成了。因之以前的“副题”现在却变成了“主题”。这新的“主题”便是“土地改革”和“社会改革”。这一阶段也有一个“副题”，那便是“民一主 人士”所搞的“民一主 自一由 ”运动。关于这主题，共产一党一 是搞这套起家的，经验丰富；关于这“副题”它也学了乖。并假扮了一副“民一主 自一由 ”的面孔，把“统战”搞得有声有色。国民一党一 完全被孤立起来。

至於国民一党一 呢？它本身是个革命一党一 ，但是现在却再也找不到革命的对象。它完成了前期的两大主题；而抗战后的新主题它又无法掌握。它的高级领袖们既缺乏远见，一党一 的本身亦积重难返，负不起应付新阶段新主题的责任。因而一个有盖世功勋的革命一党一 ，这时反成了人家革命的对象。读史者有余慨矣！

1.12大一陆 上在搞些啥子？

中一共 统治大一陆 已经十整年，它在大一陆 上究竟搞些啥子？“民一主 自一由 ”的老口号，它已完全抛弃了。（其情形亦如国民一党一 之抛弃“工农政策”。）因为那原是“统战”时代骗骗人的。

至於“土地改革”和“社会改革”呢？这两点，它当真血淋淋地干了起来。但是它所做到的亦只是对旧制度的彻底破坏。以前“五四”的英雄们把我国的“旧思想”摧枯拉朽的破坏了；现在“十一”的好汉们，却把我国的“旧制度”玉石不分的摧毁了。因此我国以前的“多种重心的社会”（multi-centeredsociety）在短短数年之内一变而为中一共 专制；由一个“新阶级”（用南共MilovanDjilas的新名词）来统治的单纯的社会。换言之，我国旧有的“父兄”、“绅董”、“老师”、“大龙头”等等所有的安定社会的力量，通统被摧毁了，代之而起的是这一新的统治阶级的秘密警察和手槍。

我国旧有的社会体系，虽已不合“现代化”的要求，理该改变。但是秘密警察和手槍所控制的社会，是否就合乎二十世纪，现代化的文明呢？这点似已不必多赘！

所以我们说中国共产一党一 的历史任务是社会性的破坏，竟“五四”的破坏未竟之功。破坏的任务终了，它本身也就完结！

中国共产一党一 嚷革命嚷了数十年，试问时至今日，除了它自己之外，革命的对象又在何处呢？

试看中一共 “鸣放”期间，“右派”的反□怒潮，和现在海外和台湾的“民一主 自一由 ”运动的方兴未艾，历史已明白地告诉我们现代化运动已进入另一大阶段。

1.13现阶段，新主题

现阶段在大一陆 上争取“民一主 自一由 ”的“右派”，中一共 只说他是“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敢说他是“反革命”。因为这“右派”的确是自中一共 内部发生的，其中坚分子多半是对“人民有功”的人。不是可以斩尽杀绝的“美蒋特务”。

台湾呢？它现在亦为这一问题陷入极为痛苦的矛盾。它一面要打著“民一主 自一由 ”的旗号以反共；一面又要压制由这一口号所产生的群众运动。

凡此都足以说明中国现代化运动前一阶段的“副题”，现已变为此一阶段的“主题”。这一“主题”是反不掉的。它十年、八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必然大行於中国。中国近代史告诉我们，以前各阶段的主题都是历尽千辛万苦以后才完成的。

世界文化史也告诉我们，文化的挑战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中国文化史亦告诉过我们，中国文化不但可以吸收外来文化的优点，而且可以发扬光大使其超过其在母文化中的程度。中国的佛教便是个例子。“民一主 自一由 ”的思想和制度既然是西方文化对我国文化挑战的一个主要的课题，我们的文化绝不会冥顽不灵的相应不理。相反的，在我们没有能消化而发扬它之前，我们的文化由此一挑战所引起的震动是不会停止的。

1.14中一共 的工业化和死结

我国文化向这一方向反应在现阶段最大的魔障便是中国共产一党一 。它甘愿把中国文化拖进斯拉夫文化的死巷子。按中国近百年来现代化进行的程序来看，中一共 已经是走向古物陈列馆的路上去了。它今日之所以尚能肆无忌惮，作威作福的道理，便是因为它还抓住了一个现代化建设性的重要课题——中国的工业化。今日中一共 官报上唯一真能大吹特吹的只有这一点。海外侨胞对中一共 深恶痛绝之余，有时亦难免引中一共 向洋人夸耀的也是这一点。它是中一共 今日的“续命汤”。

中国工业化，本是任何政权都应该做的大事。隔壁王阿狗如做了“主席”也是要实行工业化的。只是工业化的方式或有不同罢了，不过其艰苦过程则谁也不能避免。美国在工业化过程中，大企业家逼迫小企业家自一杀。投资者亦闹过“黑色礼拜五”一类的丑剧。但苏联工业化过程中亦何尝不是饿死妇孺数百万，硬把粮食出口换取外汇物资呢？

中一共 今日的工业化便是采取俄国式计画经济的方式，在全国人力物资之中竭泽而渔。俗语说：“要铁用，连饭锅也打掉！”这岂不是中一共 今天的事实？因此中一共 政权独一裁 专制，残酷暴虐愈利害，其竭泽而渔式的工业化速度也可能愈快。相反的说，中一共 在经济建设上其工业化的速度愈高，其在政治设施上独一裁 专制残酷暴虐亦愈厉。因之在中一共 工业化达到最高峰时，亦即其残暴的统治达到绝顶之时。换言之，在共产一党一 制度之下，人类一团一 体生活中“政治”和“经济”两大问题，不但不能同时解决，并且是背道而驰的。其经济问题能日趋解决，其政治问题便日趋严重。至其经济问题可能作适当解决之时，便是其独一裁 专制的政治制度面临崩溃之时，亦即是“自一由 民一主 ”呼声最高之时。共产一党一 徒都是经济决定论者，他们根本不相信“上层建筑”的政治问题可以成为他们的致命伤。所以其将来的结果，必然就“庞涓死於此树下”！

中一共 今日所采取的便是这项自一杀政策。为著高度的工业化，它把大的中国变成世界最大的一奴一工营。它要一奴一工们牺牲自一由 ，束紧裤带，这样中国便可“十五年赶上英国”或“二十年后过好日子”。在中国长期积弱之后，这两项号召是动听的；是有高度说服性的。其魔力不下於抗战时期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但是它这项骗局至多只可维持十五年至二十年。过此人民就不特要放松裤带，而且要恢复全部自一由 。届时统治者是否会自动的恢复人民的自一由 呢？曰否！因为那是违反中一共 政权发展的逻辑的。君不见“百家争鸣”时统治者的面色乎？中一共 区内不会再有“百家争鸣”出现。要有也不是统治者自动号召的了。

所以即使不谈外界因素，只取“以经解经”的方式分析中一共 政权，天一安一门 上的好汉至多还有十五年的安稳日子好过。

1.15今后十五年的台湾

或谓俄国革命迄今已四十余年，何以并未动摇。其实中俄两国未可相提并论。俄国文明本为西方文明之边缘，所以它只可在西方文化之内作畸形的发展，而不足以向西方文化实行反挑战。所以白俄在出国之后，未几即为住在国所同化。不若我辈“唐一人”在海外住了几代还不能变为老番，所以中国文化不能全部苏维埃化，中国人亦不能全部赤化，此其一也。中国自那拉氏到毛泽东经过了四十年，俄国自尼古拉到列宁只有几个月，所以俄国今日缺少我们所有的三十岁到五十岁的中坚分子的民一主 自一由 的斗士，此其二。我国尚保存一个台湾没有赤化，可以作我们“民一主 政治的实验区”。俄国的克仑斯基及其他反共俄人，均无所凭藉，此其三。

有此三点，则中俄之局势迥异。此三点中尤以第三点最为重要。盖共产一党一 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均自成一个整体。要对共产一党一 “取而代之”，则必须以一个更完美更前进的整体来代替它。这个整体不是一个空洞的什么主义或宗教。这个整体必须是经过实验的合乎中国国情的前进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新制度。

借用实验主义者一句名言：“真理不是可以发现的，真理是不断制造出来的。”所以台湾今后十五年的工作，应该是舍弃任何教条式的主义，以“科学的实验室的方法”在政治民一主 、经济平等、人身自一由 的原则下，实验出一个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以替代共产一党一 这一套反动的体制。如果台湾能在十五年之内，制造出一个新的真理来，到那时共产一党一 的反动已达最高峰，那样才能水到渠成把共产一党一 那一套，摧枯拉朽的送到北冰洋里去。

中国文化的前途系於台湾今后十五年的发展。而这一发展的开端，便看台湾是否能抓住中国现代化运动现阶段的主题！

1.16最后阶段和文化反挑战

不过，抓住现阶段的主题实非容易。在西方文化向我国挑战的过程之中，“民一主 自一由 ”这一项远在清末便是我国各种“改革”或“革命”运动中主要的口号之一。但是它却始终没有变成任何阶段的“主题”。因为在以前任何阶段，事实上我国尚没有完成此项课题的政治的和社会的条件。所以这一项口号我们喊了数十年，至今日始成为现阶段的主题。这也说明它是中国现代化运动中最难的一项课题。在其他各项课题逐一完成之后，始轮到它有变成“主题”的机会。事实上，其他各项课题之完成，原亦是使它变成主题的先决条件。

再者，在现阶段现有的主题之外，我们实在找不出什么“副题”来。所以现阶段的“民一主 自一由 运动”的内容极为单纯；阵线亦极为明朗。“五四”时代拥护“德先生”的人群复杂极了。大家同床 异梦，但是却打了相同的招牌，结果上了共产一党一 “统战”的圈套。这种现象现在是没有了。正因为它目标单纯，阵线明朗，所以它没有足为下一阶段主题的副题参杂其间。因此现阶段的“民一主 自一由 运动”，实是“中国现代化运动”的最后阶段。中国民族文化如能通过这一关，那便是中国现代化运动之彻底完成。到那时我们民族的新文化便可在政治、经济、社会、教育各方面对西方文化作一个通盘的反挑战。彼之所长我悉有之；彼之政治经济各方面之矛盾，我均可调和而化除之。夫如是，则我民族以六万万人口之众，居富强安定之大国，以政治民一主 、经济平等、人身自一由 之最完满之新制度出现於世界，其时我们纵不愿为保持世界和平之盟主及人类进化之领袖，恐亦不可得矣。

不过目前这一关实在是我民族文化生死存亡之枢纽。斯拉夫、日耳曼、拉丁诸民族都在这一关之前了下去。我们能否平安过关，便看今后十几年中，我民族在台湾实验之结果。言念及此，不禁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