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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秦宫密云(下)

【152】秦宫密云(下)

前文说过,战国时诸侯间有个极其自欺欺人的传统,就是把一些个王子王孙送与他国为质。看起来好像是说,我把它们都放在你那里了,自然不会打你。可问题是,一般来说,做人质的王子王子都是比较不重要的,死了就死了吧,该打一样打。

邯郸之战时,秦昭王的一个王孙嬴子楚正待在赵国。而他,只不过是太子的一个庶出的儿子罢了,秦国怎么可能因为他而耽误伐赵大计。

可他就倒霉了,杀身之祸随时可能到来。

所幸,他命中得遇贵人,不但逃得一劫,还青云直上,掌管了天下最强大的诸侯国。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使人从极险的境地当中逃离出来呢?或者像孟尝君那样,有鸡鸣狗盗的神奇;或者像张仪一般,有口若悬河的雄辩。可孟尝君也好,张仪也好,脱险的过程中,都离不开另一样更加必不可少的东西——钱财。

钱能通神,况于人乎?

第132节

而子楚遇到的这位贵人,便是一位商人。中国古代最为传奇的商人之一——吕不韦。

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饥也。饥寒,人之大害也。救之,义也。人之困穷,甚如饥寒.故贤主必怜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穷也。如此则名号显矣,国士得矣。

——《吕氏春秋·一爱一士》

这番话,可谓对吕不韦“奇货可居”之论的绝妙阐述。

股市有逢低吸纳一说。吕不韦的行为,就好比在今日金融危机时跌入谷底的股市中,以全部身家投入一支只值几一毛一钱的垃圾股,日后此股一飞冲天,从此功德圆满,坐享其成。

不过不建议大家做这种赌一博,除非你自认有吕不韦的才能,进入这家公司当上总经理,靠自己的智慧,去实现股票的腾飞。

话说吕不韦找上了这位客居敌国,惶惶不可终日的嬴子楚。一下子就掏出五百金给子楚结交宾客,自己则去了秦国。我们在第111节给大家算过,一金就是很多钱了。五十金徙木立信,足以让举国震惊,五百金可以干的事情太多了。至于安全离开邯郸,绝对不成问题。

来到秦国的吕不韦找上太子正妃华一陽一夫人。嬴子楚之所以奇货可居,首要原因就在于华一陽一夫人膝下无子。子楚的明日,全系在华一陽一夫人一身。

吕不韦自然说起子楚如何思念太子及夫人,说起子楚如何贤名远播,必能光大秦国云云。不过,这些话太大太空,都不是重点,说罢之后,吕不韦出来,关键人物方才出马。

华一陽一夫人的姐姐早已收了吕不韦的好处,来见华一陽一夫人。一见面,就讲了一句经典的话:“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一爱一弛。”一爱一弛了怎么办?接下来就是剖以利害:“夫人无子,待到太子登基,择立新太子之时,母以子贵,夫人自然失宠。莫不如认子楚为子,他日他感恩图报,当保富贵不失。”

跟张仪一样,吕不韦通晓立体辩术。一个平凡女子的一番话,改写了吕不韦的命运,改写了嬴子楚的命运,改写了秦国的命运,改写了中国的命运。

回到邯郸,吕不韦与子楚摆宴相庆,把酒言欢。席间,不韦一爱一妾赵姬献舞,嬴子楚竟一见倾心,要吕不韦相让。吕不韦不情不愿,然而自己早已破家助之,岂能因一女子坏了大事。吕不韦只得将赵姬双手奉上。十二月之后,生下一子,便是日后名动千古的传奇帝王——秦始皇嬴政。

至于赵姬是不是在嫁给子楚前就身怀有孕,自古以来众说纷纭,更是成了无数小说家热炒的题材。不过古代又没有DNA鉴定,那个时候恐怕连没有科学根据的滴血认亲都没发明。天知道俩人什么关系。

可不管是什么关系,嬴政是君,吕不韦是臣。两人的命运之大相径庭,早已注定。

公元前251年,在位56年的秦昭王去世。其在位期间,重用白起、范雎。此二人虽是冤家,却各自以无与伦比的才干将秦国的统一进程向前推了一大步。

53岁的太子嬴柱继位,为秦孝文王。然而仅仅一年之后,秦孝文王病死,嬴子楚顺利继位,为秦庄襄王。吕不韦被任命为丞相,封文信侯。据《史记》载,洛一陽一十万户都成了吕不韦的食邑(也就是洛一陽一的赋税皆归吕不韦所有),《战国策》说吕不韦得到的是蓝田十二县。

不管那种说法,一本万利的生意算是做成了。靠经商,吕不韦两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不过秦庄襄王的王位也没坐多久,仅仅三年之后,庄襄王死去,年仅十三岁的嬴政继位。吕不韦不但继续为相,且升格为“仲父”,权倾朝野。

嬴政即位之初的形势,并不乐观。此前不久,信陵君统领魏、赵、韩、楚、燕五国联军大举攻秦,在河外大破秦军,一直打到函谷关方才收手。

好在老谋深算的吕不韦再度展开金元攻势,屡次派人行一贿于魏王左右,进献谗言,云“诸侯皆闻公子,不闻魏王”。

信陵君再遭弃用。英才不展,壮志难酬。在无比憋屈的环境里,曾经那个不折不挠的信陵君还是放弃了。心灰意冷之下,开始纵一情声色,借酒浇愁。四年之后,因狂饮过度而死。

又一位将星陨落,秦国再去一大敌。

吕不韦成功化解危机,可嬴政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吕不韦大权独揽,甚至可以与太后赵姬明目张胆的私通。在秦国,已是名副其实的“人皆闻吕相,不闻秦王”。对年少即有大志的嬴政来说,傀儡的滋味,绝不舒服。

但嬴政没有魏安釐王的权力,他只得选择隐忍。直到数年之后,22岁的嬴政等来机会。由于吕不韦进献的假太监嫪毐与太后赵姬秽乱秦宫,嬴政将嫪毐夷灭三族,太后也被赶出王城。吕不韦自然受到株连,废去相位,送归封地洛一陽一。两年之后,又贬至蜀郡。吕不韦自知难逃一死,饮鸩自尽。

一生辛苦谋划,到头来不得善终。人们在拼命追求一些东西的时候,往往刻意地忽略了,它的副产品何等可怕。不过,在世间留下了一部“一字千金”的《吕氏春秋》,也算是足慰平生了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嫪毐事件仅仅一年之后,秦国又爆发了“郑国渠”事件。

原来十年前,韩国水工郑国来到秦国,献上了一个巨大的水利工程计划。说是要凿通泾水和洛水,建一个大型的灌溉渠道。此渠若成,关中将真正成为一片沃野。思虑再三,秦国采纳了这一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计划。十年过去了,工程才修了一半,可嬴政却无意中探知,郑国渠工程乃是一个天大的一陰一谋,是韩国一精一心策划的一个“疲秦”计划。

史上削弱对手之计划,大约没有比这个更拙劣的了。正如郑国自己所言,这叫“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嬴政清楚其中利害,也下令让郑国继续去完成他的万世之功。

可这件事,却触到了嬴政心中的痛处。

郑国是韩人,吕不韦是韩人,太后是赵人,吕不韦为相期间,其门客和重用之臣也大都是三晋之人。嬴政感觉陷入了外族的包围圈,一怒之下,下达了著名的“逐客令”,欲将外族人才全部赶出秦国。

然而,只要稍稍动脑筋想想就知道,没有当年那些外族人的功劳,秦国哪里有今天。此时的嬴政还是太过年轻,容易头脑发一热,一下子就落入了周围那些秦国宗室的陷阱。这些人被外国人才排挤时日甚久,如此大好机会,岂会不大作文章。可一旦冷静下来,他必将追悔莫及。

可怕的就是,君王盛怒之下,无人敢捋其虎须。“逐客令”眼看就将付诸实施。此令一出,秦国必危。正当此无比关键的时刻,一封奏信呈了上来。

展开一看,嬴政就不禁为那刚柔并济、圆一润畅达的书法折服了,再看内容,其文笔之华丽,气魄之雄伟,足以称得上堪称千古奇文。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

如此一精一彩的文字,加上从百里奚、蹇叔,一直到商鞅、张仪、范雎这些人的功绩历历在目,嬴政早已被说得心悦诚服,从盛怒之中幡然醒悟。

顺便说点题外话,帖子写到现在,我看到了太多关于东西方文明孰优孰劣的争论。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今日地球村之美妙,正在于我们可以享用全世界文明的成果,可以吸收全人类智慧的结晶。在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没有卫星的两千多年前,人家偏居一隅,尚有如此胸襟气度,在这个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的年代,我们尚且执迷于如此无谓的口舌之争,还有何面目去与古籍中的先贤对话。

我觉得,读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应有包罗几千年的胸怀。非如此,无以承载几千年的重量。

在攀比、讽刺、谩骂、嘲笑中,所有益于人生的历史感悟,必然随着那些激烈的言辞与冲动一起,飘忽远去,无影无踪。

一点愚见,与诸君共勉。

回过头来说这篇千古名文《谏逐客书》。写这封信的人,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从鲜为人知的幕后走到前台,开始辅佐嬴政实现一番傲视千古的王图霸业。

讲这位传奇人物,还是从他的那位名气极大的老师说起。请看下集——荀门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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