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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之一:游园惊梦(2)

他们宿舍的床 质量并不是很好,稍稍一动就吱呀乱响,男孩坐起身的时候也吵醒了其他几个人。原本大家都是可以瞬间迷迷糊糊地睡下去的,不过眼睛微睁的时候看到了陈晓森,于是一个个都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纷纷坐起来。

徐志安见状也只能笑笑,说,这是我女朋友,晓森。

几个人都嘻嘻哈哈,边打哈欠边笑,说怪不得你起得那么早,接老婆去了啊。二嫂早!

只有角落上铺的男生没有穿上衣,不好意思地往里面缩了缩,伸出胳膊露出半个肩膀,说,“见笑了,弟妹随便坐哈随便坐!”

晓森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记得自己宿舍的姐妹常说很喜欢和自己男朋友的哥们一起出去玩,以家属的身份,有种一温一 暖大家庭的感觉,何况男生往往都是幽默的有趣的略带猥琐却无害的。

她刚一见面,就对这些男孩子们很有好感,虽然,并不喜欢别人叫她弟妹或者二嫂。

她红了脸,笑得有点勉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目光不期然和刚刚那个洗衣粉男孩相接,和刚刚那几个虽然大声叫嚣着二嫂二嫂可是实际上又有些羞涩的男生不同,他自然大方地朝她微微一笑,说,你好。

你好。

即使眼睛好像还有点睁不开。

“二哥找什么呢?”男孩的声音有些像上杉达也的中文配音,陈晓森有些走神。

“学生证。我要带她转转学校,要进图书馆可能会查证,昨天朝咱班女生借了一张给她用,结果我自己的反倒找不到了。”

“拿我的吧,在钱包里面,你翻开抽屉就能看到。”

“那好吧,谢了。”

徐志安走向整个宿舍唯一收拾得很整洁的组合书桌,半蹲在地上拉开了抽屉。陈晓森盯着书架上面一整排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看了很久很久。

她回头,另外几个男生已经纷纷重新倒下把头埋进枕头继续入睡了,只有上杉达也同学靠墙坐着,略带怔忡的神色,眼睛半睁半闭,看向漏进室内洒在地板上的那一块方方正正的陽光。

他看得入神。她也看得入神。

听到抽屉合上的声音,陈晓森慌忙低头,徐志安跟床 上的男生说了声谢谢,男生笑起来,眼睛弯弯,说,不客气,有事给我打电话。

眼睛弯到看不清目光的指向,所以有一瞬间陈晓森觉得那目光是投向自己的,仿佛舞台上方的追光,周围都是黑暗的虚无,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存在。

存在。

她并没有遗失全部的存在感,即使陽光普照。

她想着,心情渐渐好起来。

他们绕着P大的湖转了几圈,10月初的北京仍然有些许夏天的残一温一 ,湖边不知名的花开得正盛,一簇簇艳丽的粉红开满了枝桠甚至遮蔽了叶子,拥挤得很热闹。图书馆终究还是没进去,今天查证的老师格外严格,瞟了一眼就把徐志安拦在了外面——“这是你的学生证吗?”

站在他身后的陈晓森瞟了一眼被老师捏在手中的橙色卡片,上面那个笑得滴水不漏的男孩和徐志安相差太多,连撒谎蒙骗的余地都没有。

她低头跟老师道歉,两个人只能离开了入口。陈晓森迎着陽光抬起头,高大的深灰色建筑物背靠湛蓝的天空安静地伫立在眼前,徐志安一个劲儿地道歉,她轻松地笑笑说,我没想要进去。

“走马观花,不过就是因为它很有名气,可是里面海量的藏书我又不会看,何必要进去。”

徐志安松了一口气,问她想要去看看建设中的鸟巢水立方还是去后海琉璃厂什么的老北京景点。她礼貌地笑笑说,你决定吧,我无所谓。

陽光晒在身上很舒服。她莫名地开心,又莫名地没兴致。

很久之后,徐志安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陈晓森目视前方,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

牵着她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下来,陈晓森停住,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学校的大门门口。

“这是?”

“西门,算是正门。一起照张相吧。”

“哦,好吧。”

拜托了路过的本校同学,他们肩并肩照了一张平淡无奇的照片。徐志安没有表情,T恤的领子歪到一边,额头上有些许汗珠;陈晓森笑容寡淡,一夜 行车让她有点黑眼圈,脸上也油油的。

徐志安盯着数码相机的屏幕,看了好长时间。陈晓森诧异于这样的照片有什么好研究的,不过没有开口催促。

“晓森,你不高兴吗?”

她讶异,“没有啊。”

“那你开心吗?”

她停顿了一下,“挺高兴的。”

“你能过来,我很开心,昨晚差点睡不着觉。”

徐志安陈述的语气并没有开心,却有隐约的心酸。陈晓森扭开脸,她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竟然有些同情徐志安——同情自己的男朋友,毫无资格和立场,滑稽而悲哀的,同情。

别人的异地恋都是怎么谈的?每天用短信q一q不停地告诉对方我爱你我想你你过得好不好乖不乖有没有思念我?一到假期前就忙着订票收拾行李轮流奔赴彼此的所在地?又或者,牵手,拥抱,亲吻?

陈晓森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清楚。

他们之间有些尴尬的隔膜,明摆着,却谁都不捅破。徐志安用尽心力地对她好,每天在q一q上等待,早中晚的短信,嘘寒问暖,五一十一都跑回家乡去她读书的大学看她……

谁都说,你男朋友真好。

上铺的室友在背后不平,认为陈晓森跟她都属于平均分的鸡肋,凭什么陈晓森的男朋友是深情高材生?

所有人都在对她说,你真幸福,徐志安真好。

这种轮番的轰炸强化,让她一度错觉,自己的确应该爱他。

因为他很好。

毕竟不是不切实际的烂漫灰姑娘了。灰姑娘并不是真的灰姑娘,她是个落难公主,除了被迫做苦力之外,她的一切都是完美。

所以陈晓森比谁都懂得自己应该安分。她告诉自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反正她已经得到了太多平均分,她的人生已经及格,不必像别人那样因为争强好胜的欲一望 或者迫于无奈的现实而焦灼拼搏,甚至连感情都是马马虎虎令人羡慕。

人要过好日子,就不能一胡一 折腾,不能一胡一 思乱想。

不能,不能。

世界上究竟有多少能够在婚礼现场提着裙子狂奔落跑的新娘?

当Q一Q上面徐志安告诉她系里的学生会五一有活动不能来看她的时候,语气中有浓浓的歉疚。她明明因此甚至松了一口气,然而看到那份歉疚,良知让她不忍。

“我去北京找你吧。”她说。

就是这么一个未必很真情真意的举动,让他感动万分,开心地打出一大堆表情符号。

陈晓森默然,手指悬空在键盘上,抖了抖,还是收了回来。

这份廉价的关怀,给了她安慰自己的理由——毕竟,我也为这份感情付出过的,我也是在经营着的。

在北京走马观花了一整天,她累得早早睡下。

闹钟时间定的很早。

她特意早起,因为要画一个淡妆。

今天的样子,不像昨天那么狼狈。

不过有自知之名的人往往比较痛苦。陈晓森对着镜子,还是承认,她长得太平凡了。微微有些大的额头,鼻翼两侧粗大的毛孔,下巴有点方,只有眼睛还称得上有神采,不过远远达不到顾盼生辉。

她很久没有特意打扮过了。

手指触及蜜粉盒的时候有些抖。她努力回避自己特意修饰的原因——每每想到,心底就罪恶感翻滚。

徐志安来接她,眼前一亮,一个劲儿夸她好看。

他每夸赞一句,她就难过一分。

打车到了欢乐谷,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她从远处走过去,他们站在原地等待,看着他俩,陈晓森忽然觉得自己连走路姿态都别扭。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宿舍老五老六和女朋友,以及,盛淮南。

她从来没跟徐志安提过昨天看到的宿舍同学,也没问过他们谁是谁——原本游览的路上有些沉闷,这是绝佳的话题,可以不费神地让徐志安一个一个地给她介绍,讲讲宿舍里面的事情……可是她没问。

即使在学生卡被老师抽走的时候她极为留心地看了一眼,连“盛淮南”那么小的三个字都看清楚了。

即使她走神的时候会想起他睡衣上面的图案。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没有侧面打听哪怕一句。

动机不纯的事情,她不想做。一想到徐志安可能会尽心尽力地给她详尽介绍以此逗她开心,她就罪恶感滔天。

老五老六的女友都打扮得很花哨,把陈晓森衬托得很朴素。排队买票,入场,商量先去哪个项目排队……单身一人的盛淮南扮演着协调指挥者的角色,但是并没有独断的感觉,始终是商量的语气和态度,说出来的话却自然让别人觉得不需要操心不需要商量,由他决定就好。笑眯眯的表情充满亲和力,但是只有陈晓森发现,他总是和他们站得有一定距离,仿佛不是一个集体——或者说,周围的一切,炽烈的陽光,熙熙攘攘的游人,假山,水池,飘过的欢呼声尖叫声……也包括他们六个,统统都成为了盛淮南的背景色。

一个干净好看举止文雅大气的白衬衫少年而已。

可是那种存在感,和陈晓森平淡懒散的人生完全不同的存在感,让她无法不全神贯注地追随。

她不是没有遇见过帅气的男生,自己的大学里面也会在运动场或者食堂里面被室友拖去偷看财会系的校草什么的,卧谈的时候听着她们评论,用各种小说里面的词汇来给各位帅哥归类,一温一 柔眼镜系,冰山腹黑系……可是她懒洋洋的心,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震动。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学生会里面看起来忙碌充实神色匆匆的干部,能够把一群人指使得一团一 一团一 转……然而她也不曾羡慕或者钦佩。

如果她曾经向往过那样的人,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安于平庸。

然而此刻,陈晓森才知道,她能够安于混沌的平庸,只不过是因为,光芒的诱一惑 还不够大。

被蛊惑,只要一瞬就够了。

目光黏着,然后就这样瞎了眼。

很久之后回想起那个短暂的上午,陈晓森始终觉得,那些瞬间充满身体却又压抑不发的情绪——卑微,艳羡,悸动,欣喜,无望……仿佛无穷的动力,她不再觉得无所谓,而是一下子明白了,那些在她自己的同学室友身上出现过的、被她在心里说冷笑着说肉麻白痴13点的情怀和小动作,原来并不是真的那么肉麻白痴十三点。

“那个盛淮南,好像挺大气的,蛮喜欢出头组织的。”

她学会了旁敲侧击。

“有你说的那么好吗?的确挺好看,不过也没那么好看吧。”

也学会了欲盖弥彰。

偶尔提及一两句,夹杂在对老五老六和女友们的询问中,夹杂在“太空飞船好幼稚啊”“喂这个项目很可爱”当中,包裹得很安全,很隐蔽,却还是在问出口的时候,喉咙微涩。

知道她头晕不想做海盗船,徐志安也坚持要留在下面陪她,最终还是被她推了上去。

“只有三分钟,不用陪我,好不容易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赶紧上去!”

他傻笑着,在一片“你看嫂子多疼你”的笑闹声中,坐进了椅子。

她返身退出,跑下楼梯,站在下面等待。

电铃响起来,她转身,看到盛淮南双手插兜背靠着人工湖的栏杆站着,头侧向湖面,失神地望着什么。

她双手一交一 叠在身前,安静地立在五步以外,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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