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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你喜不喜欢我

  陈见夏忽然觉得很孤独。
  她初中时很鄙视那些今天还手拉手明天就互说坏话的所谓“好姐妹”——但是也说不清究竟她是因为鄙视才没朋友,还是因为没朋友才去鄙视。陈见夏刻苦学习,志存高远,不与燕雀争枝头,一个人去上厕所,一个人走回家路……这样看来,还挺特立独行的。
  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她还没有心事。
  如今真的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才发现自己特别孤独,教室闷不住她满腹心事,开闸放出来,却也没有目的地。
  你能听我说说话吗?不会在听完之后笑话我吗?不会表面礼貌内心不耐烦吗?不会转头就告诉陆琳琳她们吗?
  陈见夏几次偷瞄余周周都开不了口,余周周埋头于漫画头也不抬,哪怕有个眼神交流她也能有个机会开口。可是没有。眼看就要放学,教室里有些蠢蠢欲动,终于见夏鼓足勇气对余周周说:“你有空吗?”
  余周周迷茫地抬头:“嗯?”
  就在这时放学铃打响,大家纷纷起身收东西,整个教学楼都喧哗起来,见夏的话还没出囗就被淹没。
  人生真是太尴尬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对余周周说:“没、没事,你收东西吧。”
  “你想聊聊?”
  陈见夏立刻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酷,除了她自己。
  然而做朋友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十分钟的时间里,陈见夏先是语无伦次地声明自己本不是那么冒失的人,她知道大家不熟,但有些话还是不知道和谁说——唉,对了你着急回家吗?着急就改天再聊,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余周周一直坐在走廊窗台上默默看着她,看得陈见夏直冒冷汗。
  她怎么这么蠢,又小家子气。客套话都说得无比僵硬——军训那天,于丝丝是怎么样亲热又随意地拉近和她之间的关系的怎样几句话就套了她的底进而耍得她团团转的。
  活了17年,唯一一个毫不费力走近的,只有李燃。
  现在发现这种亲近可能也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你怎么从来都不笑的?”说得口干舌燥之后,陈见夏终于忍不住问余周周。
  余周周一愣,低头想了想,说:“我以前经常笑的。”
  “那现在呢?”
  余周周于是笑了,很淡,甚至称不上是笑。她摇摇头:“不说我了。”
  见夏觉得自己僭越,更加不知所措。
  余周周歪着头说:“我不着急回家,也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别人,只是不一定能安慰或者帮助你。但我会尽力。”
  人和人的气质怎么可以差这么多。
  陈见夏此刻都不想倾诉了,只想撞墙。
  和余周周半个多小时的哆嗦之后,陈见夏都没能把自己的状况说清楚。但余周周一如她的承诺,听得的确认真。
  “好帅啊,”余周周露出一点笑意,“我是说你挤兑于丝丝那句。她喜欢的都喜欢凌翔茜。”
  见夏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你怎么知道于丝丝其实喜欢的是李燃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哥们呢?”余周周质疑。
  陈见夏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如果不是这样,她为什么非要把我往死里整。”
  “那倒也是,”余周周点头,“你想了解凌翔茜?我和她小学是同学,不同班,知道得不多。她和我的一个……同学,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见夏忽略了那个停顿很久的“同学”,大着胆子直白地问:“人好吗?”
  余周周:“好。就是有点傻?”
  “傻?”
  “啊,你是问凌翔茜啊,”余周周有些不好意思,“她,现在的性格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毕竟长大了。”
  “那小学时候什么样子呀?”
  “你关心那时候干什么,”余周周笑话她,“那时候都没发育呢,李燃还不认识她。”
  陈见夏差点呛口水。
  “于丝丝说李燃喜欢凌翔茜,你难过什么呢?莫非你喜欢李燃?”余周周问。
  喜欢喜欢喜欢。也许是行政区走廊太宽阔,空旷得很安全,陈见夏听到这个问题不再惊慌,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后脚跟笃笃地敲着墙沿:“我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余周周终于露出了一个让陈见夏惊异的甜美微笑,眼睛弯弯,像只善良的小狐狸,大大方方地说:“有。”
  见夏突然觉得离余周周近了许多,兴奋起来:“是谁?咱们学校的吗?”
  “是,可他早就毕业了。”
  “那他也喜欢你吗?”
  余周周收起了笑容,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们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喜欢的人喜不喜欢你,这个谜题从十几岁开始,或许要用一生来回答;即使得到了答案也只是暂时的斩钉截铁会被收回,信誓旦旦会被背叛,不屑一顾也会被反悔。
  答题人自己都不确定,提问的人又能得到几分安心。
  “去问他吧,”余周周打破沉默,“去问他。”
  见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余周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拎起窗台边的书包:“差五分六点了,你该走了。”
  陈见夏看着她离开,这一次毫不费力地将那句“我能跟你做朋友吗”替换成了“我能经常跟你说说话吗?”
  余周周这回笑了,像在笑她的小心翼翼。
  见夏又在窗台上坐了一会儿,行政区的走廊没开灯,窗外远处的商业区灯火从她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拉出一道瘦长的影子。
  她是喜欢李燃的吧?这种酸涩又期待,扑通扑通的甜蜜,就是喜欢么?
  特意晚去几分钟,不想等他;想让他打电话来不耐烦地问“你死哪儿去了我都到到了”,想矜贵起来……心机无师自通。
  陈见夏把右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紧张、沮丧自卑、兴奋要把这颗心撑爆了,更多的却是罪恶感。
  她是一个被管束得太好的女生,乖乖的,循规蹈矩的,如何承担得起这样罪恶感满满的喜欢。
  今天晚上一定要学习到十二点以后,把英语完形都做完。
  她默默告诉自己。罪恶感似乎减轻了一点。
  陈见夏跑到侧门口,没有看到任何人。
  她气喘吁吁,呼出大片大片氤氲的白,胸腔充满了失望的冷空气。
  突然一个大雪球击中了她的后脑勺,力度不大,只是让她吓得一激灵。陈见夏像只惊慌的兔子样回头,看到李燃掂着另外一只雪球从树后面走出来。
  “你他妈想冻死老子啊?”他咆哮。
  陈见夏却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仿佛雪落进领子是多高兴的事一样。
  “那你打电话催我呀!”
  “你是怎么说出这么无耻的话的?自己不会看表是不是!”李燃气急败坏地走过来,伸出手就往见夏领子里塞,冷冰冰的手贴上围巾包裹下温热的脖颈,陈见夏嗷地一声要躲开,却被李燃结结实实摁住了。
  李燃摁了两秒钟才发现自己欠妥。
  他连忙抽出手,却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放,左右随便挥舞了一圈,先是背回去,又揣回口袋里,有些恼羞成怒地瞪着见夏,好像是她邀请他来掐她似的。
  陈见夏没觉得冷。她的脖子烫得都快熟了。
  他们又去了上一次吃四川小吃的小店。老板已经认识了李燃,他一进门就用川普和他打招呼:“来啦?次串串?”
  李燃转头问她:“吃吗?”
  陈见夏疑惑:“串串是什么?”
  于是他大声地对老板说:“就吃串串!单子给我,我自己划。”
  见夏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乖乖看着他点单,竟然觉得他用铅笔大刀阔斧画单子的样子有一点好看。
  “……腐竹吃吗?算了给你点两串吧。吃毛肚还是牛百叶?我看电视上说牛百叶漂白都是用化学品,但是毛肚说不定还用墨水了呢,要不都来几串吧,反正都不干净,也吃不死人。嗯,我看看够不够……唉,你还吃脑花吗?问你呢!”
  见夏这才醒过来,狂点头。
  李燃站起身,把单子递给老板,顺手从堆在地上的筐里拎出两瓶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拿拴在桌腿上的瓶起子打开,递给见夏一瓶。
  “你找我什么事儿?”他问。
  见夏避开他的眼神,用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着可乐:“没什么事。”
  又顿了顿,貌似无意地提起:“今天我们班下午大扫除,二班有今天我们班下午大扫除,二班有个大美女来找我们班长,长得可漂亮了呢。”
  李燃随口接了一句:“跟你比吗?那也不一定有多好看。”
  陈见夏转了个眼珠才反应过来,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上次你把脑花喷我鞋上,还没赔呢!”李燃毫不客气地就要踩回来,陈见夏连忙收回小腿,轻声说:“她叫凌翔茜。”
  她不大信任自己的演技,于是说完就继续低头喝可乐。这种时候道具是多么重要。
  李燃眯着眼睛看她,看得她不敢抬头。
  “于丝丝又跟你说什么了?”
  和那些一听噩耗就摔盘子、一偷听就踩枯树枝、一聊天就炒菜糊锅的演员一样,陈见夏一露馅就呛可乐了。
  “没有。”她摇头。
  李燃耷拉着眼皮看她,也不戳穿,抱着胳膊冷笑:“是么。那你跟我提凌翔茜干吗?”
  “我就是觉得她长得好看,这不是随便聊聊嘛。”
  “哦。是好看。”
  十秒钟难堪的沉默过后,见夏终于开口了,声如蚊蚋:“听说你喜欢她?”
  “干你什么事?”
  一句话像一瓢冷水。天道好轮回下午她噎于丝丝的话,终于依靠着宇宙的能量,回到了她自己身体里。
  陈见夏紧紧搂着可乐瓶,脏瓶底的灰蹭在黑色羽绒服胸襟上,留下一个个灰色的半圆。
  “不好意思,”她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我……随便问问,不好意思。”
  陈见夏的自尊心告诉自己,即使李燃态度再不好,归根结底还是她失礼在先,不占理,所以应该平静地道个歉,不能哭,不能生气,否则只会更丢人。
  她整个人都像被调成了振动模式,一直在轻轻地抖,拼命地压抑。
  算了,没这个天分,别装了。
  陈见夏抖着站起来,轻声说:“我不吃了。”
  刚走了两步就被李燃拉住,一把拽回来,她差点跌坐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稳住,就僵站在屋子中央。
  “你抖什么?”他无辜地看着她。
  丢脸,好丢脸。陈见夏低头用碎发挡住自己通红的脸颊和冒火的眼睛。老板正好端着一锅串串走过来,看到他俩,见怪不怪的样子,用浓重的口音劝了一句:“吵撒子哟!次饭次饭!”
  陈见夏瞄了一眼冒着红油的串串锅,饿得胃抽抽,更加待不住尽力挣脱他的手,终于把李燃彻底惹急了,大吼一声“我不想提不行吗?嫌丢人不行吗?!”
  老板迅速识趣地躲去了后厨。
  李燃大力把陈见夏按在座位上坐好,递给她一双筷子:“吃!吃完了再说!”
  说完就埋头自己吃上了,嚼了两口才抬头瞪陈见夏,大有“你不吃我就给你填鸭灌下去”的气势。见夏实在饿得难受,也没出息地拎了一串出来,正是李燃说“反正也吃不死人”的毛肚。
  “这玩意有啥好吃的。”陈见夏想着,又吃了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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