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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特勤中队

  “火攻,水击,袋装?”身穿迷彩服的贺子胜一手托住腮帮子,玩味地看着本次出警的目标。
  “副中队长,当然火攻啦。”一名战士抢先建议,“咱们先用汽油、柴油浇淋,再拿点火棒引燃,把它烧个一干二净。”
  “不好!”上等兵展路表示反对,“你没看见这家伙一半长在空调里,一半长在空调外,你想把户主的空调一并烧掉,然后由咱们中队赔钱?”
  “那用水击吧,”又一名战士提议,“直接出高压水枪,把它打掉,这样不会损坏空调。”
  “去!你有没有脑子,打散了它,它发起疯,可不是好玩的。”展路再次否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战士嘟囔着。
  “装袋加喷药。”贺子胜慢条斯理地说。
  “啊?”大家全都面露难色。展路苦着脸说:“装袋太危险吧,那些家伙视力好,现在正值大白天,万一发现我们的企图,来个绝地大反攻,可就惨透喽。”
  “能有多惨?”贺子胜瞅着展路,一副打算命令他上战场的姿态。
  “哎哟喂!”展路手指战斗目标,“那个东西叫马蜂窝,咱们现在的行动叫做捅马蜂窝!”
  这是1996年的7月,已经荣任首一中队副中队长的贺子胜,带领几名战士处置一起社会救助任务——帮助居民摘除空调外机上的一个硕大马蜂窝。
  听过展路的话,贺子胜撇撇嘴,“你冲火场救人时,好像没那么多闲话。”
  “那不同。”展路陪笑,“救人是应当的。不过,别的不讲,万一被马蜂蛰了脸,咱这张英俊的脸损了,得不偿失!”
  “跟我当年一个德性,爱臭美!”贺子胜笑骂展路,“这不叫捅马蜂窝,叫摘马蜂窝,讲技巧的。去,把我的简易防护服、空气呼吸器面罩和装备拿来,”转而对户主说,“请帮忙找两只厚实的塑料编织袋,还有一瓶杀虫剂。”
  展路笑:“中队长,不让我干?”
  贺子胜说:“这么粗中有细的事情,我担心你干不来,还是让你们不怕破相的副中队长我亲自上阵吧。不过,你得帮我扶梯。”
  展路拍马屁,“贺队长就算破相,也是一等一的帅哥。”一边说,一边捧来所需装备。
  贺子胜和展路手脚利索地穿戴整齐,头戴空呼器面罩,再加消防头盔,身穿简易防护服,还有胶制手套、消防鞋,一样也不能少。两人互相检查,把手套与防护服的接合处,消防鞋与裤子的接合处,扎得严密紧实,确认全身上下武装到位,没有一丝半点缝隙让马蜂可钻。这时候,户主也找来编织袋,递上一瓶杀虫剂。
  长马蜂窝的空调外机安装的位置不高,距地面仅两三米。正因为这样,让户主与邻居十分忧惧,生恐马蜂伤人,所以拨打119请求消防队救助。
  展路选好位置,架两节拉梯,贺子胜攀登上去,刚好比空调外机高一个头。
  他瞧一眼蜂窝,不由脸上发麻。那蜂窝足有脸盆大小,里面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几百几千只马蜂,有十来只马蜂早已警醒,围绕巢穴,沿着贺子胜的面罩,“嗡嗡”盘旋。
  贺子胜定定神,朝下挥挥手。展路懂得意思,挥手令中队其他战士和围观群众后撤,他们没有穿戴装备,得尽量避免发生意外时被蛰伤。
  贺子胜手拿编织袋慢慢靠近空调外机,此时,马蜂似乎意识到处境危险,“嗡嗡”的叫声变得紧密,蜂巢内躁动起来。贺子胜当机立断,一手抓住长在空调机外面的蜂窝,丢进编织袋,随即扎紧袋口,扔到地面。紧接着,拿起杀虫剂对准空调机内部一阵猛喷,稍过一会儿,确认内部蜂窝的躁动停息,大着胆子,双手伸进空调机里,飞快地摘下蜂窝丢进编织袋,扎紧,扔下。
  “中队长,干得漂亮!”在围观群众的掌声和如释重负的夸奖声中,展路喊:“还有围绕你身边的马蜂,喷杀他们!”
  贺子胜对准环绕身侧的马蜂进行喷射,等到确认身边再没有讨厌的“嗡嗡”声时,杀虫剂也用光了。
  他长舒一口气,下拉梯,卸空呼器面罩,展路屁颠屁颠在后面,“中队长,居民说帮他们解决了大难题,可感激你呢。这种没啥子技术含量的活儿,下次还是我上吧。”
  贺子胜讥笑:“怎么,不怕损害你英俊的……”
  “中队长,别动。”展路突然发出一声低喝,神情紧张。
  贺子胜停下正在摘头盔的手,莫名其妙,正想问发生什么事,眼前一花,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从头顶掉下来,额头被针扎般,剧痛。展路惋惜地说:“中队长,你的头盔上还有一只马蜂,它为同伴报仇呢。”
  贺子胜额头上迅速鼓起鸡蛋大的肿包,展路冲户主叫唤:“醋!把您家的醋拿来洗伤口!”
  用醋冲洗过伤口后,剧痛有所好转。周围的群众纷纷说得去医院打针消毒,偏偏这时候贺子胜的BP机“滴滴”响了。
  贺子胜借户主家的固定电话复机,那边是新任支队参谋长的余满江,直截了当地问:“贺子胜,你现在哪里?”
  贺子胜如实回答。
  余满江命令道:“马上来我的办公室。”
  贺子胜头顶巨大的肿包赶到支队。门岗哨兵惊异地盯住他看,他不抬头,压低迷彩帽,直奔余满江的办公室。
  余满江见着贺子胜头上的包,笑不可抑,捂着肚子足足笑了三分钟,直到贺子胜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才止住笑,问到底怎么回事。
  贺子胜把前因后果讲了,发牢骚道:“这叫什么事嘛!每年7月至11月是咱们摘马蜂窝的旺季,这周已经帮市民摘掉3个啦!”
  余满江说:“有警必出,有难必帮,这是咱们消防的宗旨。”
  贺子胜冷哼一声,说:“改天有人扛不动液化气钢瓶,也打119叫咱们去扛,去不去?”
  “嗨,如果报警的是老年人,你还真得去。”
  “这不是偏离主业了吗!”
  “什么叫主业?这就是我们的主业!你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余满江拍拍贺子胜的肩,“好了,别牢骚满腹的。你这烂脾气,虽然干事的时候从不含糊,但总发牢骚也会影响进步的。贺子,目前有一个让你更进一步的机会。”
  贺子胜狐疑地说:“什么机会?你能给我什么好机会?”
  余满江凑到贺子胜眼前,神神秘秘地说:“咱们支队马上筹建特勤中队,专门应对急、难、抢、重的消防抢险救援任务。”
  “真的!”贺子胜欣喜地跳起来,又有些不敢相信,“目前,全国只有北京、上海和广东刚刚组建特勤中队,咱们能行动这么快?”
  余满江肯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总队领导下了大决心,经济在腾飞,咱们江临市这几年的发展有目共睹,会有更多的高层、地下建筑,更多的化工企业‘嗖嗖’地出现,建立特勤中队是消防发展的必然!高新路中队营房正巧建成,支队领导请示市政府同意,改高新路普通消防站为特勤站,新建特勤中队。而且,支队打算实行公开选拔,在全市消防部队遴选特勤中队的中队长和指导员。”
  “我报名参选!”贺子胜十分激动。
  余满江“呵呵”笑,说:“我就知道,你小子绝不会落入后,这次竞争应该非常激烈,加油吧!”
  3天后,公开选拔正式启动,共分4个竞赛项目:业务技能体能考核、理论考试、竞职演讲及灭火救援预案编制,分项得分,综合成绩第一和第二的分别担任特勤中队中队长和指导员。
  正如余满江所说,竞争非常激烈,报名参加选拔的8个人全是支队的青年精英。
  贺子胜属于遇强愈强,最能发挥自身潜力的人物,越是这种状况,他越不害怕,越不会退缩。不过,这次的情况对他有些不利,他被马蜂蛰过后,当晚就发高烧,被紧急送到医院打退烧针后稍有好转。这场病影响了他的正常发挥,在技能体能考核中,第一名被光明路中队中队长李大达夺得。
  贺子胜哪能服这个气,他的目标可不是指导员,是冲中队长去的。他一边打点滴一边复习备考,凭借好用的脑瓜子和超强的记忆力,在理论考试后,自我感觉相当不错。据余满江私下透露的消息,他拿到97分的高分,第一名。
  接下来,是竞职演讲。
  竞职演讲组织得很正规。老支队长退休了,现任支队长是蒋云。他与政委、参谋长余满江、政治处主任、后勤处处长并排一字端坐主席台,主席台的正对面设演讲席,按抽签次序,参选人员逐一上台演讲并回答众考官的问题。
  贺子胜抽到最后上场。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次序。在选手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按照裁判的心理来讲,最早上场的,裁判的评分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容易得高分的同时也更容易得低分;在中间出场的,易因裁判的审美疲劳,难以得到高分;惟有最后出场的,如果发挥精彩,非常容易拿到较高的分数。
  李大达抽到第一个出场,他阐述的论点和论据比较充分,但仅得到9.65分,他明显有些失望。其后几名选手发挥有好有坏,分数在9.60至9.75分不等,差距不大。贺子胜算了算,要在这个比赛项目上拉开差距不容易,不过,能多得0.1分也是有利的,必须全力去拼。
  很快,轮到贺子胜。
  贺子胜演讲的题目是《我能当特勤中队长!》。其他选手题目多半是《假如我当特勤中队长》之类,这个独特的“来势汹汹”的题目一下子吸引住众位考官。蒋云私下对余满江笑道:“你带出来的兵,跟你一个模子,强势!”
  贺子胜在演讲稿中列举自身的优势:第一,有合理的专业知识结构;第二,有基层中队管理经验;第三,有组织管理和协调能力;第四,有克服一切困难、敢打必胜的信心和决心。
  演讲时,他神态自信,充满激情,尤其作为演讲的结束语,大手一挥,讲道:“我相信,我能当特勤中队长,我名叫贺子胜,在我的带领下,特勤中队一定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考官纷纷亮出高分。
  贺子胜站立在演讲台,心中早已笑个不止。分数统计出来后,他当仁不让是这场考试的第一名。
  在统计分数的当口,政治处一名干事走进考场,他朝蒋云敬礼,然后递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报告,又有一名同志报名参加公开选拔。”
  蒋云翻看文件夹内的资料,说:“他为什么现在才报名?”
  干事答道:“因为他刚从武警学院毕业,今天早上才到达江临市向政治处报到。”
  蒋云点头,“哦,情有可原。”
  干事说:“政治处已经审查过他的资料,符合报名条件,特向支队长请示。”
  蒋云回头跟政委及其他几名考官低声议论,然后宣布:“同意孙明杰同志参加公开选拔,请他马上参加今天的演讲,前两项考试由政治处组织补考。”
  贺子胜乍一听到“孙明杰”三个字,心头一震,随即狂喜。他看见肩扛一杠二星的孙明杰在干事的带领下走进考场,心中念叨:这小子,三年不见,个头长高了,穿上驳头小翻领夏装也人模狗样地撑得住了。直到主持人余满江提醒“请8号选手离场”,他还在冲孙明杰傻笑。孙明杰也在上场时突然间认出贺子胜,惊喜地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孙明杰演讲题目叫《我的特勤中队》。这个题目看着很平实,但隐约透出一股霸气,贺子胜一听,心里就“嘀咕”一下:这小子有备而来啊。
  孙明杰的演讲很有特色,他不像贺子胜那样挥斥方遒、激情飞扬。从始至终,他语速平缓,内容朴实。演讲内容中,他也述说自己的优势,与贺子胜所说差距不大,只少了基层管理经验一项。重要的是,他把演讲重心放在后半部分,他详细规划了特勤中队建设设想——“一个中心”,即以“打造一流中队”为中心;“三方面工作”,即管理规范、训练超前、素质提升;“四个关系”,即与指导员的关系,与同事的关系,与社会部门的关系,与社会消防力量的关系。说得抽丝人茧、头头是道,甚至偶作停顿,与主席台上众考官进行眼神交流。
  如果说贺子胜的演讲令考官激动,那么,孙明杰的演讲已经深深吸引住考官的思维。勿庸置疑,孙明杰的最后得分超过贺子胜,拿到全场最高分。
  贺子胜虽然有失落感,但更多的还是为孙明杰归来由衷高兴。考试一结束,他冲到孙明杰面前,当胸就是一拳:“偷偷摸摸回来,居然不告诉我!”
  孙明杰“呵呵”直笑:“专门来抢你想要的职位,当然得突袭珍珠港。”
  “哟,出息了,冒出军事术语,欺负我没读过军校!”
  “哪敢,你可比我划算,直接提拔。可怜我这三年的军校生涯呀,天天啃书本,可憋屈死我了,每天都盼着毕业出来打火,干实际的工作!”
  贺子胜搡孙明杰的后脑勺,“那好,咱们最好又能并肩作战。你可不许欺负我,学到多少吐多少,让我也沾沾你的书卷气。”
  “你不也通过自考拿到应用化学专业的大专文凭嘛。这三年,虽然咱们不在一块儿,可都没泄劲儿,这回选拔,正好比比谁更强。”孙明杰半开玩笑地说道。
  “比就比!公平竞争!输的请客吃饭!”贺子胜亮出拳头,扬扬眉,示意孙明杰跟他碰拳。
  孙明杰抡出拳头,小心翼翼地跟贺子胜碰一下,缩回,补充道:“贺子大富翁,能不能不管输赢,都由你请客?你领两三年工资了,我每个月只领几十块钱学员津贴,一个字,穷!”
  孙明杰补考技能体能竞赛和理论考试,据说成绩相当好,不在贺子胜之下。现在,轮到最后一项考核——灭火救援预案制作,具体背景设计为某油库2号油罐爆炸起火,并迅速蔓延危及旁边的3号、4号油罐和居民区。
  头天给出题目,第二天下午综合评审参考人员的预案。最终,其中两份预案难分高下,同时摆在主考官蒋云的案头。
  一份是贺子胜制作的。他的预案将灭火战斗分为3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出两支19mm口径水枪冷却受火势严重威胁的3号、4号油罐,同时调集4台泡沫消防车扑救2号罐火灾;第二阶段,假设2号罐火势没能得到有效控制,发生喷溅,迅速组织人员用推土机从低洼处筑堤,阻止火势蔓延;第三阶段,调整灭火力量,实行“三面出击、合围灭火”战术,不间断供水,一举扑灭火灾。
  蒋云评价这份预案为“具有较强的实战操作性”。
  再看另一份,孙明杰的预案。这份预案与众不同,它首先对该油库的火灾危险性和本市的灭火力量进行了评估,根据评估,将火警定位为Ⅳ级。这是个新概念,在孙明杰的理论中,火警可分为四级:Ⅰ级火警,指中队灭火力量可以处置的一般火灾事故;Ⅱ级火警,指区县级灭火力量可以处置的一般和较大火灾事故;Ⅲ级火警,指地市级灭火力量可以处置的较大和特大火灾事故;Ⅳ级火警,指本地市级灭火力量不能有效处置,需要相邻地区援助灭火的特大火灾事故。针对这一定位,预案分析了本市与相邻县市的消防装备力量,确定力量部署、施救对策,以及支援力量行动路线、集结方式和任务计划。
  蒋云边看边夸奖,“孙明杰同志的预案理念很新,不过——”
  “报告!”余满江刚接完一个电话,他神色紧张,打断蒋云的点评,“安康制药厂皂素提取车间发生爆炸事故!”
  蒋云丢下手中的铅笔,“马上集合支队机关人员,赶赴现场实施增援!”扫一眼面前8名考生,“正好,你们全跟着我上火场,用实践来检验你们的实战水平。”
  贺子胜和孙明杰同登一台车赶赴现场。他俩都有些紧张,这种紧张中既包含大火恶战前的兴奋,又有被“考核”的担忧。
  孙明杰双手互搓,紧锁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贺子胜看在眼中,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递过去,说:“给你,第20页记录有制药厂基本情况,你赶紧熟悉一下。这家工厂不在我的责任区,我没有时间实地调研。你看过上面的资料,就跟我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我可不会占你便宜的哟!”
  孙明杰赶紧地翻记事本,不忘记恭维道:“我还不懂你的那股子傲气?”压低声音,“兄弟,谢谢你!”
  孙明杰翻到20页,喃喃地边念边记:“安康制药厂,1991年建成的民营企业,地处江南区郊外东岭,占地面积3231平方米,设有棉花加工车间、皂素提取车间和制药车间,皂素提取车间内有生产贮油容器罐5个,半地下贮油容器罐6个,地下贮油罐1个,普通汽油桶8只,共9间2000个平方米,房屋系砖墙、钢筋屋架、石棉瓦结构,两头山墙为防火墙……”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孙明杰放下笔记本,傻愣愣隔着车窗发呆。不足百米远,前所未见的火海,那火苗窜起足有20米高,以摧枯拉朽之势向未燃烧的房屋扩张,随着爆炸的轰鸣,黑色的汽油桶被高高地抛上半空,然后落到远处,像响应似的,再一声剧烈轰响,跟随汽油桶上天的还有屋盖之类的构筑物,碎片漫无目的地四下抛洒。
  孙明杰瞠目结舌:“就这里?这么快就到达了?”
  贺子胜说:“这家制药厂本来就离支队挺近,不然蒋支队长会号令机关增援?”
  蒋云带领人马到达时,距离制药厂最近的安康中队正好抵达。大批职工和群众聚集在制药厂周围,议论纷纷。
  蒋云首先扬声喝问:“制药厂的负责人在哪里?”
  从人群中走出一名40岁上下的中年女性,与蒋云握手,自我介绍道:“周茹,安康制药厂董事长兼总经理。”蒋云微有诧异,见她容貌清秀,身穿蓝色短袖工作服,长裤,平底鞋,这模样更像制药厂研究室的专业技术人员,哪里像市内屈指可数的民营企业掌门人。
  余满江心急如焚,问:“爆炸是怎么发生的?”
  周茹歉然地说:“是我厂工作人员操作上的失误。运行1号容器罐时,压力过大,出渣口的插栓焊缝爆裂,导致温度达到120度以上的汽油水解物倾出,高温混合蒸气使照明灯泡爆炸起火,随即1号罐也爆炸。然后,你们也看到了,因为厂区许多管线和容器储存着汽油,引起连环爆炸。所幸,我们的工人逃离迅速,没有人员伤亡。”
  余满江不耐周茹说话的温吞,急急说道:“长话短说,现在火势正朝下风方向蔓延,下风方向主要是哪些车间和仓库。”
  周茹的回答也简短了,“是皂素仓库。隔防火墙外,有居民住宅。”
  余满江转身对蒋云说:“必须立即控制火势!”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周茹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厂内目前储存的油品足有10吨以上,随时会发生更大的爆炸,你们的力量不可能扑救这么大的火灾,不能作无谓的牺牲!”
  包括贺子胜、孙明杰在内的消防官兵同时惊异,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到反对扑灭火灾的业主。蒋云暗自打量周茹,见她面临巨大危机,说话时仍然神情镇定,不慌不乱,还真有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的风范,问道:“这家制药厂是你名下产业,如果不及时扑救,肯定会毁于一旦,片瓦不存。你居然说不救?”
  周茹苦笑道:“我的损失肯定很大,错已铸成,无法挽回。既然如此,不能再有牺牲,铸成更大的错误。”
  余满江插话道:“工厂周围还有居民住宅,不是你说不救就行,我们必须扑灭火灾。”
  蒋云点头,对余满江说:“想到最佳的扑救战术了?”
  余满江蹙眉思索。
  蒋云对身后8名考生说:“你们是全支队的精英,赶紧想想,咱们集思广益。孙明杰,你有啥办法?”
  孙明杰离蒋云最近,第一个被点到名,明显准备不充分,咬咬下嘴唇,说道:“这属于Ⅳ级火警,需要大量增援。现在到场仅有两台消防车,力量明显呈弱势,增援力量到达前,只能重点堵截,控制火势蔓延。”他的观点得到广泛附和,这个办法固然保守,但稳妥。
  蒋云环视一圈,发现惟有贺子胜没有说话,喝问:“贺子胜,来,说说你的想法!”
  贺子胜确实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犹豫不决,不敢轻易说出口,在蒋云喝问后,张开口,又迟疑地把话吞进去。
  余满江看在眼里,喝道:“贺子胜,你有话就说,别一根麻绳提豆腐的模样,像个婆娘!”
  贺子胜偏偏服余满江的骂,胸一挺,说道:“距离最近的中队得20分钟后才能到达,现在火势猛烈,燃烧迅速,随时可能发生大爆炸。我认为,仅仅堵截不行,必须打近战,以快制快,速战速决!”
  蒋云眼睛一亮,追问:“怎样速战速决?”
  “目前仅有两台车,派一台车出一支泡沫管枪和一支直流水枪,靠近1号容器罐近攻,冲击、冷却罐壁、管道,见机猛射管道上和喷溅在火场地面的液体火,强行冲破,迅速扑灭车间内5个容器罐的火灾;另一台车负责堵截向皂素仓库蔓延的火势,保护毗邻建筑。”
  “好!”蒋云当机立断,果决地说道:“按你的战术展开战斗!”
  贺子胜马上请战:“我要求在第一线靠近作战!”
  孙明杰也跟着申请:“我也要上!”在场数名考生全都要求上第一线。
  蒋云与余满江飞快地交流意见。余满江说:“既然决定破釜沉舟,靠近容器罐作战的人员不仅要有牺牲精神,还得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精准的判断力。要出一支泡沫管枪和一支直流水枪,我看贺子胜和孙明杰行!”
  蒋云认可。命令安康中队出动二号泡沫车扑灭容器罐火灾,贺子胜与孙明杰分别负责出泡沫管枪和直流水枪,6名战士配合;一号水罐车由安康中队长带领,李大达等人协助堵截火势。
  命令刚下达,周茹抢步上前,神色焦急,拦住贺子胜说:“小伙子,不行,你们真不能进去,随时会车毁人亡的!”
  贺子胜客气地推开周茹,说道:“董事长,您非常理性。但是作为消防员,我们不仅需要理性思维,更需要突破火线、奋勇直前的勇气!”说完,跳上消防车,向驾驶员下达指令,“出发!”
  消防车冲入火海。
  这是真正的火海,到处都在燃烧。1号容器在爆炸后仍然猛烈燃烧,毗邻的2号罐在燃烧同时不断发出“喳喳”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发生爆炸。由于管道爆裂,1号容器罐泄漏出来的油品四处流淌燃烧,不少积聚在3号、4号、5号罐的底部起火,极易引起这3个容器罐管线的损坏,进而引发燃烧甚至爆炸。
  贺子胜下车时脚下一溜,差点直接掉进火中,幸好被孙明杰一把拉住,贺子胜感激地拍他的手背,说:“明杰,我的泡沫管枪负责打容器底部的液体火,你的直流水枪负责冷却2号罐,防止2号罐因为高温发生爆炸。控制住2号罐,快速排除爆炸危险,咱们算成功一半,然后再各个击破,行不?”
  孙明杰重重点头:“行!”
  两人各司其职,迅速向后方供水员下达指令,实施扫射。
  泡沫水混合液喷射出去,罐体液体火像被覆盖上一层白色牛乳,窒息灭火的原理令火势渐缓。孙明杰一边用直流水枪冷却2号罐壁,一边不忘观察贺子胜的行动,提醒道:“你得控制好泡沫进入油品的速度,不能超过3m/s,这样才能减少泡沫中的含油量,保证灭火效果!”
  贺子胜采纳孙明杰的建议,迅速示意给身后相关操作人员,看着火势得到控制,喊话般地赞道:“你小子的理论学得还可以嘛!”
  孙明杰得意地说:“那还用说,比你土豹子强多啦。”正说着,“哎呀”叫唤出声。
  贺子胜紧张地问:“怎么了?”
  孙明杰沮丧地回答:“火场气温太高,戴空呼器面罩也不管用,我的脸上肯定起泡啦。”
  贺子胜讥笑道:“读几年书,变得娇嫩了,还起泡?”
  孙明杰说:“去你的,我就不信你脸上没起泡?”
  贺子胜的脸上当然也起泡了,不过他哪里会承认,咬着牙说:“你没见我打了三年火,活生生从白面书生变成黑脸包公,这张皮耐得住烤,不怕!”
  孙明杰笑道:“贺包公,你仍然挺帅的,老实交待,有没有女朋友?”
  “你不是不知道首一中队,眼睛一睁,忙到熄灯,熄灯之后,火警又吹。哪来功夫想那茬!”贺子胜悻悻地说道,“倒是你,都说学校是滋生爱情的温床,你的女朋友在哪里?”
  孙明杰也蔫了,“我追求过一位女同学,可人家不睬我。”
  “凭什么呀!咱明杰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算了,别自吹自擂。那名女生是高考进的武警学院,正经的大学生,哪里瞧得起咱这种当兵出身的傻冒!”
  贺子胜知道,孙明杰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层自卑的,这时倒不好安慰,眼见液体火基本被控制,说道:“我上车间屋顶,从上方喷射泡沫液,咱们共同灭掉2号罐火灾!”
  孙明杰望望屋顶,说:“你得小心点,上面仅仅铺着一层石棉瓦,别踩穿掉下来!”
  “没事儿!”
  正说着,忽听一声“砰”的巨响,孙明杰大喊:“卧倒!”两人同时卧倒在地,“啪!”一块汽油桶爆炸后的大块铁皮掉落在贺子胜的脑袋旁边。贺子胜看看那块铁皮,回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一种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庆幸。
  外围传来李大达和战友们焦急的问询,贺子胜和孙明杰赶紧回应,以安军心。
  贺子胜示意暂停泡沫管枪的喷射,上下仔细观察车间的环境,然后扛来一架单杠梯,手脚并用,携带管枪到达房顶。他在房顶行走,找到喷射方位,开始喷射。
  几炮泡沫液打出去,效果不佳,他脚步移动着,寻找更好的喷射位置。
  孙明杰关注贺子胜,“嗨,你小心,那片石棉瓦破了——”
  话音未落,贺子胜一脚踩穿石棉瓦,身子直往下落,他反应贼快,顺手抓住屋顶檩条,稳住身形。谁知檩条脆薄,“咔”地断裂,贺子胜在下坠时踹墙壁纵身一扑,抱住梁柱,又几乎不受控制地顺着梁柱急坠下去,最终跌滚在地。
  孙明杰急问:“怎么样,有事没有?”
  贺子胜这一下摔得不轻,觉得全身散架般地痛,咬咬牙,站起来,“天杀的石棉瓦,居然想要了贺爷爷我的命,再来!”随即,再次登上屋顶。
  骂归骂,这回确实谨慎小心得多。找到喷射点,控制好喷射速度,2号罐的火势被成功扑熄。接下来,他又与孙明杰配合,扑灭1号罐火势。
  贺子胜从屋顶下来,孙明杰喜滋滋地说:“两个罐体的火势已经得到控制,没事了!”
  贺子胜“哎哟”叫唤道:“你的水枪怎么不出水了?”
  “供水不足,取水去了!”孙明杰说,“不过没关系,火都熄了,没有必要继续冷却罐体。”
  贺子胜说:“这可不好说,如果罐体没有全面冷却,高温会有可能使容器罐复燃。”
  “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孙明杰虽然这样说,不过旋即道,“既然你说重要,快,去帮我催催水源!”
  贺子胜快步走出火场,迎面正碰上两台增援的消防车运水过来。蒋云和余满江正在组织支队人员,在周茹及制药厂职工的配合下,用人力车拖砂扑灭外围流淌油品的液面燃烧。看见贺子胜,蒋云喊道:“战斗进行很顺利,你和孙明杰干得不错,撤回来,共同扑救外围残余火势。”
  “支队长,现在说胜利为时尚早,罐体还没有完全冷却,要提防复燃。”贺子胜边说,边指划两台消防车,“快,赶紧出水!”
  正说到这里,只听“轰”地一声,一道金光映亮眼帘,贺子胜变色,“一定是2号罐复燃了!”不由分说,抡起一支水枪,直冲火海。
  余满江面沉如水,也抡起一支水枪跟着冲进去。
  蒋云直接跑到一台人力车前,“推砂土,覆盖!李大达,组织群众迅速疏散!”随后,他推着人力车冲进火场。
  除李大达等少数几人另有任务,其他消防官兵全部冲了进去!
  周茹在他们身后失态地呐喊:“会爆炸的,会爆炸!你们别去,别去!”喊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哽咽。旁边有人将她扶住,说:“妈,他们是英雄!太了不起了!”
  2号罐复燃!
  卷土重来的火势远胜先前,爆炸随时可能发生,并极有可能带动3号、4号、5号罐连环爆炸!
  砂土从罐口覆盖上去,没有用,火势猛烈,油品燃烧散发的热量在迅速增大!
  余满江喊道:“出3支直流水枪,其中1支冷却、2支打压火势,再加1支泡沫管枪!”
  现在的形势是余满江、贺子胜和孙明杰各出1支水枪,蒋云喊:“我与贺子胜交换,他熟悉情况,出泡沫管枪,我出直流水枪。除了必要的操作人员和驾驶员,其他同志一律退出火场!”
  余满江喊:“支队长,您不能在这里!”
  蒋云回喊:“你们要牺牲,还能撇下我这个一号?我和你们一样,誓与火场共存亡!”
  其他官兵同声喊道:“我们誓与火场共存亡!”
  蒋云厉声喊道:“执行命令,撤!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立即协助疏散围观的群众,万一发生爆炸,不能有哪怕一名群众发生不幸,这是消防人的职责!”
  在蒋云的命令下,官兵们含泪全部撤退,中心火场只剩下4个人。
  蒋云一边喷水灭火,一边说:“同志们,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顶住,为群众疏散赢得时间!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怕死的不会留下。但是,我们不能死!我们得想办法打赢这场仗!”
  余满江说:“对,我们有赴死的勇气,更要有打胜的决心!”
  蒋云说:“余参谋长,你分析下,我们最大的难点在哪里?”
  余满江说:“除了罐顶的冲天大火外,2号罐出油阀处破裂,油品泄漏燃烧,产生两个燃烧点,无法采取倒罐的措施。而且,罐顶的沿口已被烧化,边圈扭曲变形,万一顶部钢板被烧熔化,汽油会直接泄下来把咱们几个熔化掉……”
  “难道我们没有一点优势,或者说取胜的希望?”
  “有。贺子胜在屋顶灭火,占据的位置可以压制住罐顶的着火点。我们的难点在罐底出油阀处。您看,因为罐中打入了泡沫液,油罐的液面增高,不断地溢油,我们没有办法靠近冷却罐体,更无法到罐底阀门处灭火。”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看着孙明杰,他正在努力向罐底靠近,只有这样才能将水枪打到罐顶边沿,使水沿罐壁流下以最大限度地降温,但是随之流下的还有大量喷溅的油品,他不得不疾退十来步,才不至于被油品伤及。
  怎么办?蒋云皱眉。
  余满江侧耳,“燃烧的声音不对!支队长,油罐很可能马上爆炸!”
  蒋云动容。
  “我有办法!”贺子胜在屋顶喊,“我先放弃罐顶火灾压制,找最佳喷射点从上面压制正在下溢的油品,支队长和参谋长同时对罐底阀门出水枪冷却和压制火势,孙明杰负责覆盖,将火焰窒息。”
  蒋云与余满江对视一眼,点头,同声说:“马上行动!”
  贺子胜的泡沫如大片牛奶般喷射下来,孙明杰抡起两块石棉被,冲向罐底,两支水枪急流高压的水柱直击向罐底,也击在孙明杰的身上,他摇摇晃晃,但稳住身形,扑将上去,合身将石棉被掩盖在阀门处的火焰上。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仅有几秒钟的时间,孙明杰喘着粗气,在高压水枪的“急雨”浇淋下,声嘶力竭地喊:“熄了,熄了!”
  余满江朝贺子胜喊:“好,好!集中力量灭罐顶的火势!我们负责冷却,不用担心!”
  危机终于解除了。
  3分钟后,罐顶火势被扑灭。不过,吸取复燃的教训,蒋、余、孙三人继续对油罐进行冷却,直至其他战士前来轮班接手。
  精疲力竭的四人并排走出火场,取下消防头盔,露出被熏得黝黑且隆起大大小小水泡的脸。
  周茹第一个迎上来,她很激动。大概,她已经不太习惯激动,所以她笑得有些局促,说话也不利索,紧紧握住蒋云的手,说:“首长,您和您的战士真让我们吃惊,我感谢你们!”说完,她居然弯腰,九十度鞠躬。
  这时的贺子胜才真正感觉到腰痛腿痛,他用力捶腰,情不自禁想起三年前的住院。“中邪!我怎么总在火场摔跤,偏偏每次都没大碍!”他在喃喃自语中抬头,无意间看到周茹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不由多看两眼,越看越觉得面熟,似乎曾经见过面。
  那女子却款款走到贺子胜面前,双眸清澄,笑意嫣然,“贺子胜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贺子胜嗫嗫道:“你,你是?”
  “你把我给忘了?我是冯媛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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