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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 046章

是不是当肉一体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对减轻?是不是当肉一体痛到了极致,心痛就会随之消失?

他只是心痛难忍,想要寻个法子减缓罢了。

不过,试过后方知,这个法子根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极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夜无烟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忍受着肉一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翌日,天色大亮。

小钗和坠子推门进来服侍夜无烟洗漱,心惊地发现他的右手腕骨已断,而寒症更是再次复发。

近些日子,为了方便照顾夜无烟,云轻狂也居住在浮云阁。听到这边房里的动静,背了药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床榻上的夜无烟,已然陷入到昏迷之中。

云轻狂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开始为夜无烟接骨。

骨折的医治,最忌拖延时间,从昨晚断骨,到今晨,已经拖延了四五个时辰,骨骼断开的错口处,已经连在一起。云轻狂只有将断口重新敲断,再敷上药膏捆上夹板。

这只手虽然不会废掉,但是,最起码半年之内,夜无烟的右手是不能动剑了。

重新再敲断腕骨,比之初次断裂,更是疼痛,然,夜无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于身一体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处那一缕苦痛,纵然是昏迷之中,也依旧痛的不能呼吸。

十日后。

墨城,夜无烟的府邸。

因不常居住,这座府邸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楼宇寂寥,摆设极少,花草稀少,村木皆是适合北方生长的绿叶乔木。

议事的厅堂内,夜无烟卓然而立,凝眸望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身后,好几个将领身着戎装默然而立。

夜无烟并未着戎装,只一袭家常的深玄色袍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箍一住。那袍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看上去更加风致翩翩。那张惊世的容颜,清减了不少,只余冷峭。一双凤眸,幽深如潭,冷澈如星,比之以往,更加锐利。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掠到身后默立的几个将领身上,静静开口道:“此番和北鲁国关系日趋紧张,据探子回报,北鲁开始在雁京屯兵,大有南下之意。各位有何看法?”

张子恒沉声道:“王一爷,勿论北鲁国是否有南下之心,此番都该多加防守。”

夜无烟淡淡颔首,眸光幽深。

另一个将军王策道:“王一爷,既然此番争端乃伊祭司所引起,王一爷何不将伊妃交回北鲁园。为一红颜惑国,还请王一爷三思。”

夜无烟闻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眸光却是一深。

当日,他将伊冷雪从火刑现场救出,不是没考虑到南越和北鲁国的关系。但是,他知悉,赫连傲天对于北鲁国的祭司并不似他父亲可汗那般迷信。一个国家有信仰是好的,但是,若全部君臣子民皆被这种信仰所缚,便非乐事。是以,赫连傲天对于他救出伊冷雪,并娶之为妃,并非有多么抵触。若不是他的父亲下了要寻回伊冷雪的命令,他连假意寻找都不会。是以,在黑山崖,他虽见到了伊冷雪,却依旧放过了她。

黑山崖和赫连傲天一战,不在现场之人,皆以为是有人掳了伊冷雪,夜无烟前去相救,而赫连傲天前去劫杀。是以,双方才会有一场酣战。

其实,南越和北鲁此番关系紧张,并非伊冷雪,夜无烟心中,比谁都清楚。此时,就算将伊冷雪送回北鲁国也于事无补。

张子恒沉声道:“王策,此事并非因伊祭司所引起!乃有有心之人在故意挑一拨。”张子恒对于此事,倒是有几分了解。

王策道:“那有心之人,当日何以将伊妃劫掠到黑山崖。黑山崖乃绵云山数座山崖中的一个,既不算最险峻,也非最高的,何以会将她捆缚在黑山崖?”

夜无烟凝眉,此事也正是他疑惑之处,让他几乎怀疑春水楼中出了内一奸一。夜无烟用人,极其谨慎,那些属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若真有内一奸一,当真令他痛惜。

“子恒,王策,向曼城和托马镇加派兵力,此两城无地利天险。”夜无烟定定命令道。

张子恒和王策领命而去。

夜无烟在室内默然伫立,深浓的暮色从室外渐渐弥漫到厅内,他的身影也渐渐笼在黑暗之中。容颜看不甚清,只一双黑眸格外幽亮。

右手被夹板捆搏,垂挂在胸前。左手探一入内襟,掏出一粒丸药。握在掌心,用大拇指轻轻一揉一着。

不管他在部下面前如何果敢坚强,到了无人的长夜,他便倍感空落。这颗丸药,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每当对她的思念无法抑制之时,看到这丸药,就坚信了她还活着的信心。让他能够,熬过这漫漫长夜。

“王一爷,璇玑公子求见。”娉婷在门口轻轻禀告道。

夜无烟黑眸一凝,冷声道:“传他进来!”

嫂婷应声而去。

夜无烟回身坐到了软榻之上,有侍女进来,将案上火烛燃亮。

院子里,一个玄衣公子踏着沉沉暮色缓步走了过来,身后随着两个侍卫,一人执着一把油纸伞,伞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霜雪。另一个抱着一个大书箱。

“凤眠拜见璿王!”玄衣公子缓步踏入室内,温言拜倒。

夜无烟眉头拧了拧,低首看了看他,低声道:“凤眠,平身。”

凤眠虽是四大公子之一,但是,在夜无烟璿王这个身份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少的。

四大公子之中,只有惜花公子凤眠没有武艺,如书生一般羸弱。也只有他的身份最隐秘,乃璇玑府璇玑老人的玄孙。璇玑府为朝廷所用,璇玑府的璇玑公子却为春水楼所用。

世人都知璇玑府的璇玑老人是奇才,璇玑公子只是一个常年多病的书生。却不知,璇玑府真正的奇才是凤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千里眼望远筒,霹雳弹,加了机簧的一弩一……都并非璇玑老人所创,而是凤眠研制而成。

凤眠没有武艺,却凭着聪慧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和武艺高绝的其余三公子并称为四公子。

“凤眠,冰天雪地,你何以至此?”夜无烟淡淡问道,他并未召他前来。

凤眠起身,缓步走到几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搓一了一搓一冻的红通通的僵硬的手指。冰天雪地,长途跋涉,虽说有马匹,但是,这跋涉之苦,还是够他受的。

“王一爷,凤眠此番来,是要给您看一样东西。”凤眠低声说罢,向身后的侍卫道,“把东西呈给璿王。”

侍卫将手中的木箱放到地上,从中拿出一张白绢托在手中。娉婷缓步上前,接了过来,将白绢铺在了桌案上。

素白的绢帛上,用浓墨画着一只似船非船的东西,那样子的确是船,只是却没有风帆。

“凤眠,这是你新研制的船?何以没有风帆,这如何在海上航行?”夜无烟沉声问道。

“王一爷,这船不是在海面上航行的,而是在水底行驶的。只不过因为水底缺少空气,在水下行驶的时辰较短而已。王一爷,你看……”凤眠伸指指着素帛上的船一一为夜无烟解释,这船如何用,如何潜在水下。

一双温雅的黑眸,在晕黄的灯下,灼灼发亮。一旦说起他设什的宝贝,他便如此沉迷。

夜无烟闻言,凤眸一亮,沉声道:“凤眠,此物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凤眠点了点头,道:“王一爷,凤眠虽然只是画在纸上,因材质缺乏,是以并未做出实物,但是,凤眠坚信,这种船是可以做出的。而且,凤眠相信这世上已经有这种船了。”

夜无烟轩眉一展,深幽冷冽的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凤眠,这么说……这种船在冰下的河水中,也是可以航行的。而当日……”

当日,瑟瑟,莫非就是被人用这种船从冰下航行,将她带出了绵云山。否则,何以他派人封锁了墨城封锁了绵云山,沿着恨水河一直向东,都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这么说,她活着的希望便更加大了。

“我猜,当日,他们便是为了脱身方便,事先将此船藏在绵云山中的恨水河畔。”凤眠修长的轩眉微凝,沉声道。

前些日子,云轻狂将发生在黑山崖之事,飞鸽传书告诉了他。当时,他正在研制这种船,一瞬间便想到了,是否那些人便是用此船带走了江姑一娘一。

夜无烟点头,如果那些人真是坐这种船逃走的,那么也便可以解释他们何以将伊冷雪劫持在黑山崖。因为黑山崖下便是可以脱身的恨水河。

“不过,之所以选择在黑山崖,有这种可能,但是也不能说没有另一种可能。”凤眠低低说道。

“你是说内应?”夜无烟问道。

“对。王一爷可曾想过,可曾怀疑过,伊冷雪。”凤眠低低地吐出伊冷雪的名字。知晓了事情的经过,或许是因为旁观者清,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伊冷雪。

夜无烟一呆,在整个事件之中,他一直是把伊冷雪作为受到伤害的一方,从未想过,这事情是和她有关系的。但是,此时想来,伊冷雪或许并没有和劫持他的人勾结,但是,她可以要求劫持她的人将她掳到黑山崖。

“她,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本王已经答应了她的条件,娶她护她,她何以,还要如此做?”夜无烟凝眉道。

“王一爷,你只是给她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可是她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这个。”凤眠道。

夜无烟起身,负手默立到窗畔。

伊冷雪,在他心中,无疑就是一个仙子,或许是因为四年的痴等,在他心中,她早已接近神化,在他眼里,她是那样圣洁清冷。他不相信,她也会和凡俗女子一般,做出这等事情。

“娉婷,你带璇玑公子去歇息。”夜无烟在室内踱了几步,便踩着夜色,向伊冷雪的居所而去。

一轮孤月悬挂在暗蓝的夜空中,幽幽泛着清冷的光芒。

伊冷雪坐在炉火旁的紫檀椅子上,听着火炭燃一烧发出的噼啪声。

她披着一件镶着雪狐一毛一的裘衣,云鬟低挽,发髻上斜插着几支碧玉簪子,耳带嵌珠珊瑚坠子,一张素颜,虽然绝美,但是,却隐隐透出一丝苍白的病容来。

近些日子,自从在黑山崖上被那场大雪和山风冻坏了身一子,加之又受了些许惊吓,她也得了一场寒症。如今,也落下了病根,虽说是挨着火盆子,可是,全身依旧还是畏寒。报应竟是来的如此之快吗?当日,江瑟瑟为了给她驱毒,也曾落下了寒症。这么快,她便也尝到这种痛苦了。

自从那次驱毒苏醒后,她便一直处于一种不服输,不甘心的境界里。她在天佑院服侍了神佛四年,无欲无求,六根清净,北鲁国子民对她的膜拜,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站在云端,成为了神佛。可是,一旦从祭司的位子上下来,凡人的欲念便彻底控制了她。沉静了四年的心湖,抑或是说压抑了四年的欲念,在这一刻迸发而出。

她想要的东西,她若是得不到,便极是不甘心。其实她要的也不算多,只不过是他的一爱一。可是,他什么都能给她,只有一爱一,却给不了。

他保护她,他若到春水楼,便也带她到春水楼,他若在王府,便留她在王府。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名分,对她温言雅语,只是,这种相敬如宾,让她心底恐慌。

纵然是他站在她面前,不管离得多近,她都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而在那膜的另一面,他的苦痛忧郁,都和那个女子有关,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要打破这种境界,她拼命地想要在他的面前展现什么,因为,她知晓,其实他并不了解她的才华。

她一精一心设计了一些巧遇,甚至在夜里抚琴歌唱,她要他知道,她不仅容貌绝美,更是才华横溢,她一精一通很多东西。

她可以和他并肩站立在一起,只有她,才有资格和他携手共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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