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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檀

  从不知道济城的初冬也这么冷,萧瑟的风带起盆里燃尽的黑灰色火纸,盘卷着飞向远处,烛光在风里飘摇,树枝被风刮得窸窣作响。
  黑夜,黑衣,黑色的帷幔,黑色的眼泪,点缀着白花白纸,煞是刺眼。
  殡仪馆里的死寂象是把没开过封的刀子在她麻木的心上钝刮着,不见血,也不痛,只有一丝钝感。
  轻眉跪坐在棺木前,两条腿早已经失去了知觉,手上无意识的重复着往盆里递纸的动作。叶慎晖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顾及不到她。来劝慰过几次她执意不起,看着她执拗地目视棺木,连眼神都不曾回转,他心上刺痛,暗自深叹口气,也便随她去了。
  本来守夜是家里男性的职责,她却坚持着,她说:我代替我爸爸。
  晚上姑妈和大伯娘说话,她说:这孩子,没血性的,一滴眼泪都不流。难为我爸拉扯她这么大,和她妈一样都是没长心肝。她知道是说她,她过耳不入。她一遍一遍地烧纸,好象听说过火苗是不能灭的,不然爷爷在路上没有光亮走不安稳。他那么老了,视力和腿脚都不好,如果黄泉路不平,摔了一下怎么办?不知道同路有没有好心人,会不会扶他一把?
  她跪了一夜烧了一夜,天亮时,她松口气,感觉自己举着火把终于把爷爷送到了安全之处。
  早上开追悼会,她眼前人影不停地转,哭嚎声在耳际盘恒轰响。那人讲述的爷爷的生平只是浮光掠影,他知道什么?自己从小每天睁开眼都是他严肃端正的面孔下掩饰的慈祥,每天都在和他呵护着后院那块小菜地的土壤,每天都能看见他负手而立的挺拔背影,还有他钓起小鱼也畅快的笑容。他们知道他稀疏的胡子扎在脸上的感觉吗?他们有试过和他一起拖着塑料大管子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笑呵呵地乐成一团吗?
  在爷爷的棺木即将被送进焚化炉时,她才恍惚意识到原来生命的一部分也要随之消逝了,如父亲如母亲如海子如她珍爱的所有一切,不能逆转的,都要离她而去。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为什么人生会有这么多痛苦,这么多无奈?既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为什么一定要经历这些悲苦情长?“不要烧我爷爷。”她拉住滑轮推车的脚,撕心裂肺地哭嚎,“不要烧我爷爷,那是我爷爷,不要烧,不要烧。”她跪在地上扯着车脚死不放手,“求你们了,不要烧我爷爷。”
  “小眉。”身后有好多人在拉她,抱开她,她被拖开几米,颓坐在地上,泪眼铮铮看着那部长窄的车子进了那间房,车上的棺木里躺的是她爷爷,“不要烧,”她嘴巴张到极至,发出啊啊的喊叫,泪水狂奔而下,嘴里都是苦咸的味道,“不要烧。”
  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归去后皆是二两灰烬。爷爷被安置在新港牛颈山的公墓里,背山对着大阳湖,风景绝佳。
  他剩下的东西不多,大部分的钱还是叶慎晖历年的孝敬,分作五份,奶奶和四房每家一份。大伯娘虎视眈眈已久的老宅子很久以前转给了叶慎晖,后来又转回爷爷,遗嘱上却是留给了小眉。
  大伯娘极其不满,几乎要跳起来,面容因怨气而狰狞,“叶家的规矩,多少代了房子都是交给长房长子,老爷子糊涂了?小眉始终要嫁人的,到时候这房子跟谁姓?”他们都知道光是老宅主梁的那条紫黑色的木头,外层如凝脂般光泽透亮,主屋里总是有股幽香就是出自于此,据说是沉水金星紫檀,而且是数百年的老料。这么长这么粗的金星紫檀拿来做横梁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至于宅子里其他的东西自不待说,现在的人开始有了收藏的意识,这老房子里的每一件物什,就连屋檐的任何一小块木雕都有可能是宝贝。
  “你闭嘴。”叶慎晖一脸阴鸷,“房子是我爸的,这里面每样东西也都是他的,他爱给谁给谁。”
  叶明晖闷头抽烟不出声,叶红晖阴阴笑了几声,“老四,本来按照现在的法律不分男女,遗产都有资格,不过遗嘱是爸早就定了的,我外嫁的也不方便说什么,但是叶家这个老宅子传承了这么多年,到这一代进了别人家怎么说都是遗憾是不?”
  叶慎晖回她一个阴森森的笑,眼厉如刀,“你既然知道不方便说什么那就没必要再说了,遗嘱经过公证也有证明人,”他已经几夜未睡,眼里布满血丝,此时血红的眼睛带着寒光扫过,在座众人无不避闪,“有异意的可以诉诸法律。”
  “你们不用再说了,房子不会落到外人手里。因为,我是不会嫁人的。”轻眉站起来低声道,他们说话太大声,吵得她耳朵嗡嗡响,头侧的一条神经不停在弹跳,跳得涨疼,“徐婶婶也做不了这么多人的菜,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叶红晖张大嘴,“小眉你什么意思?房子是你的了,你马上开始赶人?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是不是以后我们来还要经过你的批准?”
  “姑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送客。还有,以后想来尽管来,始终都是叶家人。虽然我觉得你们来也没什么乐趣。”她转过脸,看奶奶脸色灰白,哀伤的眼睛望着遥远的一处,“奶奶,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会?”
  她不管姑妈在后面暴跳如雷,径直搀着奶奶进了后院。
  晚上那些人终于走了,老宅里静寂无声。它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怕吵闹的吧。轻眉手指抚过回廊里一条条的木柱,满月挂在天上,洒落一地清晖,月光照在天井里的大鱼缸里,萧索的风掠过,激起几片银色的波光。她想起那个春日午后,大阳湖里泛起的那片银光,“一斤多的白鲫,小眉,你晚上有口福咯。”爷爷爽朗的笑声依稀还在耳边。
  月色里,她也微微笑了一下。
  走进二进的花厅,黑暗里,只有烟蒂上的闪闪星光。那个人侧坐在罗汉床上,对着小几上的棋盘。她倚门凝望许久,他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注视着月光里她的剪影。
  她走过去,环住他。他瘦了很多,肩上扛了太多别人不知道的责任,所以好硬。
  他搂着她的腰,脸埋在她胸前。好一会才问道,“奶奶呢?”
  “吃了药睡了。”她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未曾见过他的颓丧,现在感觉他就是个丧亲的孩子。她的母性被他激发出来,泛滥着,只想好好安慰他,告诉他不要怕。
  “不要怕。”他抬起头,“爷爷早和我说过,房子会留给你,你是这个家最爱这里的人。有我在,他们抢不走。”
  她微笑地点头,一滴泪却落在他下巴上。
  “傻瓜。”他用大拇指抹过她眼角,“哭了那么多会哭坏眼睛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你也是,别太伤心了。”她哑着嗓子,“还有奶奶,还有我。”
  诅咒
  轻眉情绪一直很低落,睡不好,但是一睡着就不想起来。夜里不停做梦,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一一在梦里重现。因为睡眠质量不高,白天上课经常打盹儿,也没有食欲,叶慎晖变着花样带她去吃泰国菜越南菜日本料理,她仍然口中淡淡,象是失去了味蕾。
  直到第二个月还没有来例假,她知道她有麻烦了。
  她生理周期向来不稳定,第一个月的时候以为是因为爷爷去世,心情受到影响。现在才害怕起来,嗜睡没有食欲都是……症状。
  惊慌过后,她很冷静的专门打车去了离学校很远的一家药店买了验孕棒,回到家仔细看了说明,然后进了洗手间。
  她坐在马桶盖上,瞪着那两条紫红色的线足足有十分钟。不甘心地又把说明书拿出来对照,心慌手震,验孕棒和说明书一起掉在地上。
  他们从来不敢不做保护措施,那是什么时候?她坐在马桶盖上细细回想,唯一的一次是爷爷头七那天晚上。大伯娘和姑妈想要房子,把他们送走之后……老宅子里没有那个东西,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急切的想安慰他。他看起来那么伤那么憔悴他心上的痛不亚于她半分,她只想让他知道尽管爷爷走了世上还有她,还有她的爱。天啊,她双手合拢捂住自己的嘴,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
  孩子。他们竟然有了孩子。她一只手探下去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完全感觉不到什么,但是现在就在她肚子里,和她呼吸着一样的空气,连着她的血脉,心跳都是一致的,甚至有可能她在想什么他都知道。她微笑着,想起过年时见到的堂哥的宝宝,睡觉时好乖巧的样子,睁开眼时又仿佛全世界的光辉都聚集在那双纯净的眼睛里,犹如天使一般。手掌短胖,肉乎乎的带着几个小窝窝,她连触碰都不敢怕伤了他。她笑出声,她现在也拥有一个,还有几个月便能见到了,她将会是他最亲密,依赖一生的至亲。他们会守护他,帮他开启这个世界的大门。是他们的宝宝,是他们的天使。
  也有可能是恶魔。
  她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急急掀起马桶盖,手扶着马桶边缘,一阵狂呕。眼泪带着鼻涕还有口里嘴角边的秽物连在一起。那个可能性太过恐怖,她不敢往下想,一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心跳都要停止了,她急促地呼吸着,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孩子,孩子,他们的孩子。
  她抬起头一时哭一时笑,狂乱不可自抑。都说孩子是上帝赐予的礼物,他们的呢?上帝的诅咒?
  这个学期的最后几天她不知道是怎样茫然度过的,她也不敢回济城,呆呆的龟缩在江宁的小房子里。直到叶慎晖的电话打来:“丫头,还不回家?”
  “哦,学校还有点事。过几天就回。”她支吾着。
  “我去接你?”他沉着嗓子问,可能在公司。
  “不用了。”她被自己急促的语气吓了一跳,不要慌不要慌,“你过年总是忙,我自己回去吧。一个小时很快的。”
  “恩,回来前记得打电话,我不在也会叫于建去接你。”
  “好。”
  过了一会他还没挂电话,象是走开了些,周围安静下来。“想我没有?”
  她能想象他此刻说话时眼里闪着光嘴角带着笑的样子,胸口一紧。“恩。”她不敢说太多,把电话挂了吧,不要再说了。
  “过年想好去哪里玩没有?回新港还是去旅游?带奶奶一起去哪里转转也好。”
  她掩着嘴不敢出声,怕自己会放声大哭。
  “怎么了?”他一定在皱眉,感觉到什么。
  “没。”她哽咽,急忙咳嗽一下,“可能感冒了,鼻子塞住了。”
  “笨蛋,我不在你自己不会照顾自己?睡觉踢被子的习惯就是不改。”
  “恩。”求你挂电话吧,不要再说了。
  “那好,我先挂了。早些回家。”她呼出一口长气,他却顿了顿又说:“我想你了。”
  她点头把电话挂上,克制已久的泪狂泻而出。跪坐在床前地板上,牙齿狠咬着床单一角,好象它是她世界仅有的依靠。
  我希望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在新港小镇上,永远和爷爷奶奶海子哥在一起,永远停留在六岁时可以骑在他肩上在镇子里招摇,看得见海子哥在前面奔跑,奶奶站在院子门口大声喊“吃饭咯”,爷爷摘下老花镜放下手上的书慢慢从花厅里走出来,白头发银光闪闪,眼里的慈爱熠熠发光……
  我希望能重来一遍,那样我和他将是个陌生人,我们可能相遇在秋天的一个雨夜,我把手上的伞递过去一半遮住他,伞下掩着的是桂花香,他惊喜地打量我然后小声问我的名字;或者是在喧嚣的街头,蓦然回首,世界消失,他眼里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他,我们在那一瞬间发现了彼此的存在;也或者我们都知道地球上有个会爱自己如珍宝的人,我们一直在祈祷和对方相遇的刹那,可惜运气不好,我们一次次地擦肩,一次次地错过……
  我希望我能变成蜗牛或者一只小乌龟,我有个坚硬的壳,象现在害怕的时候我能躲在里面,没有人能找到我。我可以自个疗伤,舔拭自己的伤口总是很疼,但是没人打搅,我可以一下下体会伤口在舌尖缓缓愈合的感觉。如果可以,永远不需要面对失去,面对选择。我躲在我坚硬的壳里,任晨昏颠倒,岁月浮光。
  我希望……
  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不可能流转,不可能停驻,幻想也不可能实现。该失去的永远不会留下,该选择的永远阻挡在你面前等候你的抉择。
  他搂着她的腰上车,她笑得极是灿烂。宝宝,这个就是你爸爸,是不是和你一样帅?他有世界上最聪明的脑子,最温柔的心。你将来一定要和他一样。
  她光芒四射的笑容让他又惊又喜,“怎么了?看见我高兴成这样?”
  “以为你不会来的。”他掌着方向盘的样子好帅,坚定有力的手臂好象世界都在他掌握中一般。她不舍得移开眼睛,希望宝宝能透过她看见他。看,他多帅。
  “你拖拖拉拉的赖在江宁这么多天,我的事情早做完了。”他回望她,带着笑,“是不是看上学校哪根校草了?舍不得分开?”
  “恩。”她含着神秘的笑意在嘴角,装作懊恼的样子,“爱上了个小帅哥,怎么办?感觉比爱你还要多,人家说这叫一见钟情。”
  他瞪她一眼,知道她在说笑,还是有些许不快。“死丫头,年前忙得没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陪你所以你故意气我?”
  “嘿嘿。”她微绽开嘴笑答,却又瞬即抹掉笑容皱眉。
  “怎么了?”
  胃里翻滚扭绞着,她摇手,脸扭过一边去。“没事,你车开慢点。我有些头晕。”
  他把车靠边停下,“好一些没有?肯定又是没吃早餐。”
  她继续摇手,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对他笑了笑,“不是没吃早餐,是我有了,我们有孩子了。”
  地狱
  他神色复杂,乌云罩目,犹如寒潭一般黑漆难辨。
  他凝视她半晌没说话,最后才扭过脸,轻点油门,重新回到快车道。她能看见他侧面抽紧的下颚,他喉结的上下移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掌青筋爆起。
  她沉默。
  他一进家门就打发刘阿姨离开,站在厅里来回踱步,好象这样能平服暴动的心绪。她平静地坐于沙发一角,手掌置于小腹上。宝宝,爸爸不是不爱你,他需要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我们给他些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接受好不好?
  如果是普通人的爱,他现在一定会高兴地举起她,抱着她打几个转吧?家里一定充满他自豪得意的大笑吧?一定会激动得狂吻她,给她最深的感激吧?
  她平静地注视他来回转折的身影,把哀伤压至最深处。
  “小眉。你确定?”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
  “我确定。”
  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与期望被她的话粉碎,他咬牙不已,好一会才问,“多久了?”
  “八个星期。”她把手袋里跟随她很多天的B超单递给他。
  他瞪着那片黑乎乎的图案,他看不懂,但是,那是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小家伙现在已经是个生命了,承接了他的血脉,吸收着她的养分,每一天都在成长。而他,他的父亲,他要亲手扼杀他,在他呼吸到这个世界第一缕的空气之前。手指震颤,手中的B超单险些被他捏破。他咬着牙,抬起头,凝视她平静坚决的脸。
  哀伤,沉默而厉杀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一抹苦楚浮上心头,渗入眼眸,他企求地看着她的眼睛看起来煞是悲哀。“小眉,我们不能要。”
  她的泪意涌上,又被她强行遏止。预料到他的反应,可是还是难忍心痛。她要尽量说服他。“我要。”
  “你疯了?”他狂吼。
  “我没疯。我知道已经快十天了。这是我的决定。”
  他怒目而视,她板得正式无比的小脸坚定地迎向他,带着决不妥协的意味。
  “绝对不能要。”他一字一句地厉声警告。
  “他在我肚子里,由我做主。”她轻声回应。
  他暴怒,双颊涨红,眼里充血,额上青筋狂跳,“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马上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你奶奶会哭得昏过去。这些暂不提,如果生出来是,是个……”他握紧拳,抵挡身体某处抽痛的感觉,不敢再说下去。良久,他蹲下来,手握住她,“小眉,我和你一样高兴他的存在。但是冷静理智的考虑,我们没有资格要这个孩子。”
  她回握他的手,坚定地没有分毫颤抖。“你和我说过,这个世界只在乎爷爷奶奶和我。我和你一样,只是现在多了一个了。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也不关心,有任何讥嘲讽刺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抗得住。至于他,哪怕有百分一的机会是健康的孩子,我也要赌一次。我很慎重地考虑了十天,才做出这个决定。我希望你能帮我支持我。”
  “如果是个——”他扬起头。
  她下唇微战,接着紧紧咬住,“那也是我们的宝宝。”
  “不行。”他紧迫地盯着她,不容她移开目光。“这件事没有商量,明天,明天就去做了他。”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拿全部生命爱着的人是这样冰冷无情,他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地说出这句话?那也是他的,是他在她身体里激烈冲击,共同缔结的热烈激扬的狂喜里洒给她的种子。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往日对她的温柔去了哪里?她向来依仗的他的娇宠难道不能分给他们的骨血少许些微?他就这样残忍地扼杀他们宝宝见识这个世界的机会?他已经有了生命了啊!再过不久他会开始有小小的心脏,肢干分叉,长出小小的手指和脚趾出来啊!他怎么能够这样冷酷无情地说:做掉他?
  “我好累。”她捂着脸,眼泪无声地滑下来,手心湿热一片。“好累,我去睡一会。拜托你把刘阿姨叫回来,晚上想吃她做的菜。这段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什么都吃不下,就想着她的菜。”
  她推开他,曾经看也看不够的人,现在却连一眼都不愿扫过,她径直走进自己房间。
  她一直睡到夜幕初降才缓缓醒来,客厅空寂无声,他颓然坐在黑暗里。她倚墙而立,看着阴影里他垂丧的头,几乎有一丝心软。一丝。她摸摸自己肚子,宝宝,爸爸不是不爱你,他是暂时接受不了,没几个人能接受的是不是?我们要理解他,不过妈妈会保护你,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妈妈。
  她鼻子一酸,抿紧着嘴把酸楚吞回去。按着灯,突然的光线让他有些适应不了,凝目许久才发现她。
  沉默。
  伫目相视,惟有心里百转千回的凄苦。
  刘阿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空气里凝结的悲伤感觉沉重到她难以呼吸。“吃饭了。”
  “恩。”轻眉坐下,“刘阿姨你早点回去吧,天黑了。厨房我来料理。”
  “诶。”她想说几句什么打破令人心悸的气氛,张张嘴,最终仍旧讪讪转身。
  门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的合上。“吃饭了。”她帮他装汤。
  他拿起筷子,“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汤洒在桌子上,她瞪视桌面上的水渍,好想跳起来撕咬他,把他扯成碎片,看看他的心是否是红色是否能跳动。
  “再去确定一次。”他话语里毫无感情,“另外有些要注意的事情也要早点知道,做好准备。帮你爷爷看病的吴医生应该能介绍个很好的妇科,我等下打电话给他。”
  她心里燃起一线希望,不可置信地望住他。
  他半晌没说话,手里还举着筷子,眼睛盯着桌上的菜,仿佛那条鱼准备跃起咬他。然后才说:“小产比生孩子还要伤身体,我不要你出什么事。”
  “叶慎晖,你不要逼我!”她往床头缩,看着他拿着她的衣服走向她。
  “小眉,听我说,这件事情没有别的路,我们没有选择。来,把衣服穿上。”他隐忍的痛苦几乎让自己语不成句。“钱医生是吴医生介绍的最好的妇产科大夫,信得过。乖,先过来把衣服穿上。”
  “你别逼我!”她尖声嘶叫,一脚踢开他的手。
  “我何尝不是在逼自己?”满腔的愤怒呼啸欲出,只能一脚踢在床头矮柜上发泄。她泪盈于睫,眼神带着让他心神颤抖的恚怨。他肌肉紧绷,充斥着想把这世界击毁成碎片的强烈渴望,就象他现在——碎落片片。“你以为我忍心?我看见你难受我不心痛?我恨不能把自己撕裂了代替你。”
  “那就放过他好不好?”她跪在床前,“他是无辜的,我们的错不要让他来承担,他或者是个健康的宝宝,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会跑会跳会喊爸爸妈妈。”
  “小眉,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他同样哀求地看着着她,心疼欲裂。
  “你怎么可以这样冷血!”她簌簌发抖,她的发现让自己心冷不已。“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发觉你这样冷血。”
  “我是为了你好。”他不能冒那个险,如果——她绝对受不了那个打击。他无法想象最后演变成那种结局她会成什么样子,他竭尽全力也不能让它发生。
  “我是一定不去的,我会跑掉,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她恨恨地看着他。
  “我绑你也要绑去。”
  “你试试看。”
  互相瞪视的剑拔弩张气氛中,他们呼吸粗重,好象都在极力克制着将要爆发的痛苦。
  然后枕头飞向他,接着是花瓶连着水向他袭来,她砸烂触手可及的每一样东西。他不敢上前,害怕自己压抑的力量伤害到她,于是只能躲闪。她再找不到身边可砸的物品,直接人冲上来,又踢又咬,状若疯癫。他强忍着眼里的湿意心里翻滚的痛悔不顾她的拳打脚踢,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直到她由她被恨忿蒙蔽心智引爆的发狂的哭嚎到无力的低泣。
  他拂开她脸上沾着泪的一绺发丝。
  她喃喃地说:“我恨你,我会恨死你,恨你进骨头里,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我一辈子没有什么是真正能拥有的,为了这个我会恨你一辈子恨到我老恨到我死恨到我骨头化成灰那天。”
  他用力吞咽一下并感到喉间的硬块,茫然望着前方喃喃地一遍遍回答,“对不起,丫头,对不起。”我情愿你恨我,我也不愿意亲眼看见你一步步走进地狱。既然要下地狱,我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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