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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出诊

  自龙白月伤好之后,她就搬出了惠民局回到太医署的别院。通过袁大人特地为她主持的考试,龙白月的能力实际上已经足够进宫了,然而她现在还必须待在别院里,等待与其他医女们一起通过太医署正式的年终试,才能真正进入皇宫医官局。
  在此之前,龙白月可以待在别院里继续学习,并等待太医丞钱大人走访出诊时通知自己跟随见习。可是通过考试已经很多天了,她一直还没有机会见到那位钱大人。
  龙白月半躺在医女的大通铺上,翻看着紫眠抄给她的手稿,咒禁内容她早就烂熟于心,然而漂亮的字迹却每每让她看失了神。自她通过考试之后,就已经不需要去紫眠那里上课了,加上紫眠忙于组织编纂《万寿道藏》,两人之间更可以算是音信全无。
  唉,早在决定当医女的时候,就应该对这种寂寞有所觉悟的,哪知事到临头,才晓得相思已然深入骨髓。龙白月怔忡着抚上喉间伤口,指下微凸不平的触感让她不禁摸出枕下菱镜,举到面前。
  晕黄的镜子映出她脖子上的伤痕,嫣红的一团,还能从伤口愈合的形状推测出暗器的模样。紫眠替她配了平复疤痕的药膏,她天天都在抹着,似乎伤痕已经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狰狞。龙白月现在能够低声说话,往日的音色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她试着唱一首娴熟的小曲,还没唱几句喉咙就像火烧火燎一样,她不得不停下,咳嗽几声后靠在被褥上,心里怅然若失。
  ——还是失去了吗?老天一定要拿走她一样东西,才准她与往日告别?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在不断的得到、得到,多得让她都快担心自己福薄命浅消受不了,果不其然……
  龙白月叹了一口气,又笑起来——真的不好再贪心了,往后又不用再卖笑,她要歌喉做什么?心里明明作如是想,可泪水却还是掉了下来。很清楚自己受了这样的伤,没死又没哑,已经是老天垂怜,可苦练了十多年的美妙歌声说没了就没了,说不伤心是假的。
  这样想来,紫眠当日破了色戒,内丹修为尽废,所受的打击怕是更甚于她吧。龙白月心内百感交集,又是惭愧又是内疚的,一时竟顾不上再为自己伤心。
  “姐姐。”这时候玉儿走进屋子,看见龙白月黯然神伤的样子,不禁一愣,“姐姐怎么了?”
  龙白月回过神,见医女们都已经下课回来,赶忙收拾了自己的心情,赧然笑道:“妹妹回来了?今天课上得如何?”
  “有一点地方还不太懂,”玉儿见龙白月心情转好,放下心来笑道,“还要姐姐提点一下。”
  龙白月点点头,刚要说话,这时候屋外却传来太监尖细的喊声:“龙医女,快出来快出来。”
  龙白月呆了一下,慌忙利落的跳下大通铺,趿上鞋子的时候不忘对玉儿叮嘱道:“怕是叫我出去有事,等我回来再教你。”
  “好,姐姐一路小心。”玉儿点点头,看着龙白月一路飞奔出去。
  果然不出龙白月所料,出了屋子就见太监对龙白月说道:“太医丞钱大人要去宣正大夫府上出诊,你快去跟着,做事机灵点。”
  “是,奴婢遵命。”龙白月心里有些忐忑,但仍高兴的答应着。
  总算能见到钱大人了,只要她好好表现,就意味着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龙白月拢拢头发,快步出府,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马车上的小厮看见她出来,连忙对她招手喊道:“龙医女吧?快上车!”
  龙白月乖巧一福,见没有旁人照应她,只得自己七手八脚的爬上马车钻进车厢。中途她的裙子很是惊险的被勾了一下,龙白月忍不住惊呼一声,仓皇的抬头,有些发窘的望向马车中的钱大人。
  太医丞钱大人却没在看她,他正径自翻着手里一本医书,余光扫到一个人影钻进车厢,这才转头看她:“龙医女?”
  “是,大人万福。”龙白月慌忙行礼。
  钱大人将医书合上放在一边,眼睛只盯着龙白月,上下打量:“袁大人向我力荐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今天我连自己的学生都没带,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龙白月紧张起来,战战兢兢的在车内坐好,小心的观察钱大人——他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双眼睛沧桑却仍然精光四射,清矍的脸上,胡须修剪得不是很齐。龙白月盯着钱大人的眼睛,在他的目光里仔细寻找着,希望能寻得一点对她的好感。
  然而这次她却失算了——钱大人发现龙白月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竟然呵斥了一声:“你看着我的眼睛做什么?!你要观察我的气色,望闻问切,你作为医女,怎么能像个不称职的外行人!来,你观察一下我的气色,说说我目前身体状况如何?”
  “对不起,大人……”龙白月慌忙晃开眸子,亡羊补牢的去观察钱大人的气色,可是惊慌失措之下,她又忍不住本能的改观察气色为观察脸色——糟了,钱大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肯定对她不耐烦了,哎呀呀,眉毛也拧起来了……
  “你看我此刻气色如何?”
  “大人……”龙白月简直想抱头鼠窜,硬着头皮答道,“奴婢不知哪里惹了大人生气……”
  “你哪里惹了我生气?”钱大人反问了一句,脸沉下来,“对你的过去我略有耳闻,所以我明着说,我对你有些成见。如果我看不出你的本事,你会被我归到哪一类去,你自己也能猜到。”
  龙白月听钱大人这样说,心下了然——他定是听说自己过去是花魁,认为她得到袁大人的推荐也是用了色相媚主,于是一上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哎,往好了想,起码这位钱大人是个正直的人,就怕他除了正直,还是个固执的老头。龙白月不再惊慌,只盈盈拜下:“奴婢明白,还请大人不要小瞧了袁大人。”
  的确,在风尘中翻滚了十几年,有些秉性她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改掉,但自己即使在疗伤期间仍然手不释卷,所付出的努力也不是假的:“奴婢虽略读医籍经典,但面对症患尚欠缺实际经验,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钱大人抬着眉毛又扫了龙白月两眼,对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置可否,只含混的哼了一声:“恩。”
  马车飞快的驰往宣正大夫府,颠颠簸簸中不说话不免让人觉得尴尬又没意思。不久之后钱大人就开口:“我们要去的是宣正大夫阎府,你可知道?”
  “知道。”龙白月低着头,回答的很是简略。她曾经应酬过阎大夫,知道他是正五品的武官,与贺凌云的父亲贺正侍还是连襟。
  “恩,这次是他的孙子生病,症状是呕吐腹泻,之前的太医用药后并没有见效,所以这次换了我出诊。”钱大人又拿起手边的医书,却忽然一转念,放下医书问道,“我问你,望闻问切,你认为按重要程度分,孰先孰后?”
  “望、闻、问、切,循序渐进,由浅入深,自然‘切’是最重要的。”龙白月小心回答道。
  “恩,你说的这是常理,但如果医治小儿,小儿脉搏微弱,为其把脉,多惊啼而不得其审;再者他们骨气未成,形声未正,悲啼喜笑,变化无常,闻诊也不容易奏效;加上小儿词不达意,问诊更是无法确定真伪,因此望诊这时候就是最重要的。”钱大人伸出左手捋捋胡子,小指微颤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所以,你刚刚上车的时候我就问你,看我气色如何。你的出身使你惯会察言观色,但恰恰容易忽略一点——身为医者,不需在意对方喜恶,首先应关心的是对方健康状况如何。”
  龙白月释然一笑,拜谢道:“谢谢大人提点,奴婢一定尽快扭转旧时习惯。”
  这位钱大人虽然严厉,处事却客观公允,是个好人呢。袁大人将自己推荐给他,一定也是深知自己的不足——她虽然理论学得极快,但总是卖弄做花魁时学来的那些小聪明,挟往事以令医正,在医博士们面前长袖善舞,其实背地里也让他们很头疼吧,所以这次才做了这样的安排,让她戒骄戒躁。
  钱大人以医治小儿病患闻名天下,最重视望诊,她跟着他学习,恰恰也能弥补她的最弱项。太医们着力培养她,不就是希望她能做他们最精准的眼睛,去深入帷幕后观察到第一手的信息么。真是用心良苦的安排!
  正在龙白月出神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达了宣正大夫府。龙白月机灵的先跳下马车,踮了脚捞起马车的帷帘,要伺候钱大人下马车。
  哪知钱大人却不要她献殷勤,紧跟在她后面自己跳下马车,挺直了身子,腰板硬挣的往阎府里走。阎府门口的小厮早望眼欲穿,见钱大人总算来了,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将钱大人迎进府里。
  龙白月跟在钱大人身后进府,头一次不用递名刺走偏门,不由得心生感慨——自己果然与往日不同了。这样仿佛重新投胎一般的新生,是谁带给她的?又是紫眠……唉……心幸福得又要颤栗起来了。她按捺住心跳,跟着钱大人一路走进阎府内宅,矜持的低着头不愿看沿路风景。小心的跨过数道门槛,鼻息间熏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龙白月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后苑闺阁了。
  那是以前的她一辈子也没有资格踏足的地方。龙白月抬起头来,看着满厅精致的陈设,都是御赐的内造宫样。往里走到深处,就见红木牙床上纱幔低垂,内有小儿隐隐啼哭。卧室一侧的屏风后面大概还坐着阎府女眷,不时能听见低低的啜泣声从屏风后传来。
  站在牙床旁伺候的侍女见太医来了,忙捧了洗手水、手巾、香炉、热茶上来,将他们二人伺候了一圈,之后又搬来椅子请钱大人坐下,这才掀起床上纱幔,露出大红锦被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
  钱大人仔细看了看那孩子的气色,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脸,逗他嬉笑着呢喃了两声,之后把了把脉,点点头。他转头望向龙白月,示意她摸摸孩子的体热:“你要好好看清楚。”
  “是。”龙白月点点头,走到床前捞起袖子,俯下身刚要去摸那娃娃。
  谁料这时候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吓得龙白月僵住身子,床上原本惬意的娃娃也哭了起来。
  “钱大人,奴家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忠儿年幼无邪一尘不染,又在生病,您带个阴浊肮脏的下贱女人来,还要她玷污冲撞他,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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