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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偶然遇故人

第八十七章 偶然遇故人

待到夕一陽一西下,明月升起,双方鸣金收兵,狄兵虽然蛮勇超人,但盛军并没有因此退缩,也没有因为人数胜过对方就有了窃喜,他们稳打稳扎,奋力拼杀,寸土不让,最后双方几乎势均力敌。但在此时,没有败就是胜利,给了盛军众人莫大的鼓舞。

狄军士气受损,不敢小觑这些人,他们退至五里外一处小镇,而盛军就近安营扎寨,清扫战场。

含章发着呆,看着盛军军营里燃起的堆堆篝火,还有那些排着队巡逻而过的整齐卫兵,一动也不动。

上山的路上突然传来细碎脚步声,还有枝叶折断的声响,含章一警,立刻往后一倒,就地一个滚翻进旁边草丛里,她动作极轻,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那细微的动静和风吹草丛的哗哗声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

呆坐许久,这一动才发现身上手脚都已经冰冷麻木,随着身一体的动作而传来一阵阵酸麻,含章轻轻一揉一着手脚,警惕地看着声音来处。

一个戎装身影从树丛里慢慢走到月光下,四顾了一番,没有发现人,便摘下白缨盔,柔声唤道:“含章,是我。”

李莫邪?含章认出她,便从草丛中起身走过来:“李姐姐。”

李莫邪比先前瘦了许多,眉目间更添深邃,但见了含章先是开朗一笑,再上前拍着她肩膀笑道:“好妹一子,这么久不见可想死姐姐了。”出自真心的笑最能感染人,含章淡淡微笑,眉间凝冻许久的冰冷融化些许:“李姐姐怎么来了?”

李莫邪转身往山下军营看了看,感慨道:“这里视野果真不错,虽然远了些,却看得明白。”又笑着瞥了含章一眼,“妹一子你真是太大意了,就这么大喇喇坐在这里观战,连被侦察兵发现都没注意到。”

含章一怔,继而自嘲道:“我失察了,竟把这点给忘了。”行军打仗都会勘察好周围地形,尤其是避免出现敌军探子刺探己方情报,所以周围可疑的人必定在侦察兵的侦查范围内,含章所在的这处山崖,虽然远离战场和营地,不在排查范围,但普通人遇到战争早就避之不及,绝不会在旁好整以暇地观看。所以含章也被他们列为了侦查目标。

“幸而他们都知道军中有个沈含章,所以多留了个心眼。”李莫邪笑道,她摸了摸含章身上的衣服薄厚,又轻轻探了探她身上伤处,关心道,“听说你右臂受伤了,好些了没?”

含章略动了动右臂,摇了摇头:“还有些疼,大约还得养些天。”她浑浑噩噩出京,又随手劈了一个没长眼扑上来的狄兵,抢了他的马南下,专拣无人之处走,后来在山中发现一个无人的猎户小屋,便缩在那简陋的屋子里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两天,手臂上的伤也才得到修养,后来护送薛家马车,一路上都还记得上药疗伤,赵昱送的药果然极好,伤势比用寻常药愈合得快,只是毕竟伤重,却没那么快痊愈。

李莫邪握住她的手,眼圈忽而一红,声音带了些哽咽,难过道:“妹一子,你受这些苦,还有沈元帅……李家真对不住你们。”

原来她已经知道李明则所为,含章一时默然,过了会儿才回握住李莫邪,垂下眼,低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李莫邪惨淡一笑,摇头道:“姑姑的错如何不是我的错。她一时走错了路跟随英王,这些罪孽都该有人去赎的。”

看来她并不知道李明则之事的真相,想来是当权者不欲事态扩展暴露当年孝文之事。含章也不打算告诉李莫邪,知道的真相越少能活得越轻松,但即便如此,曾经忠烈满门的李家因为李明则,必定会成为一个人人皆不愿提及的话题,这份沉重压在无辜的李莫邪肩上,不知会多么辛苦难过。

含章唇微动,想告诉她其实李明则并不是她亲姑姑,话到嘴边却犹豫了。李莫邪看出她心中所想,怆然道:“我吃李家的饭喝李家的水长大,早就是李家的一份子,既然受了恩惠也该承担责任,李家便是我这辈子的责任。——只是对国家尚能报效赎罪,却不能把沈元帅还给你,也不能挽回那许许多多枉死的一性一命。”

含章心中悲伤难抑,不愿再说这个沉重话题,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傅爷爷和傅世子可好?”从离开城门后便再也没见过这两人,虽然李明则揭露了这两人的真实立场,但含章无法责怪他们,至少他们从未曾伤害过她,对她的关心一爱一护也是真的,只能感叹立场不同道相异。

李莫邪见她如此,便也不再继续,只把这份亏欠默默记在心里。又听见提起自家人,眼中顿时黯淡,轻轻道:“祖父背上被砍了一刀,血流不止,幸亏被部下官兵拼死救出来,如今就在三十里外的小城里养伤。相公他……”李莫邪的话戛然而止,低下头擦了把泪,又一揉一了一揉一眼睛。

含章心头一沉,不由紧紧一握住她的手,李莫邪勉强对她笑笑,反手擦净泪水,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祖父他刚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如今要收编那些从玉京失散的旧部,我能帮上些忙,所以就跟着郑将军的队伍来了。”她拉住含章的手,“再有了你便更好了,你以前和狄军是老对手,想必对阵之时能有许多建议,还有呢,我听说陈副帅也带了人在北面夹击狄军,他听说你不见了,急得不行,正派人到处找呢。平王殿下……陛下也专程命人来和我们说过,若遇见了你务必要留住。”

含章微怔,随即轻轻摇头:“陈叔安好我也放心了,不必告诉他们,我就要离开这里。”

李莫邪有些奇怪,拉住她仔细看了看,道:“那你要去哪里?回边城?妹一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黯淡消沉的?”甚至已经不能用黯淡消沉来形容,是一种淡漠到极点的感觉。想必是因为亲人的突然离去,李莫邪不免心头愧疚更深,缓缓叹息道,“你……看开些。”

身为军人,便早有了会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甚至对待身边亲人朋友也是如此,若真是征战使然,她只会悲伤,却不会因此消沉,真正使她难以忍受的,是那被彻底摧毁了的信念。但这些话,却无法对旁人诉说,含章只能继续沉默。

李莫邪虽然一性一子大开大合,却也有其细心之处,她隐隐觉察到含章的变化似乎更多来源于其他事情,但又猜不透究竟为何,便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道:“不告诉他们就不告诉吧,但今晚必须得跟我去歇息的,这冰天雪地让你一个人露宿在这荒山上我可做不到。再者你这伤还是找个大夫细细看了稳妥些。”

含章还要推拒,李莫邪瞪了她一眼:“妹一子,别让我担心你。”含章垂下头,不再挣扎,就这么被她拉下了山。

李莫邪的营帐在军营的后半截,和谋士主簿们的在一处,但毕竟是为人妻子,为了避嫌又特地隔开了一段距离。小小一座帐子内灯火通明,临近帐前,还能隐隐听见其中传来幼儿的清脆声音,还有拨一浪一鼓的咚咚声。

含章听得愣了一下,李莫邪却上前两步掀一开帘子,朝内笑道:“小圆,你看谁来了?”

里头立刻噼啪噼啪跑出一个小女孩,她先是扑进李莫邪怀里,继而探出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含章,半晌,试探着小小声道:“沈姨?”

李莫邪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不是成天说等沈姨腿好了要她带你去骑马么?怎么见到她反而认不出了?”

傅小圆被拍得咯咯直笑,又从李莫邪怀里扑到含章身上:“我认得沈姨。”含章抱着她小小柔软的身一子,这孩子还是和当初那样纯真娇憨,只是一身红衣早换成了素色衣服,连辫子上都扎着白色的头绳,触目惊心的白色刺痛了含章的眼睛,几乎要流一出眼泪来。

李莫邪也是一时无言,抚一着含章肩膀,将她带入了帐中。

营帐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她放下手中的玩具,起身迎过来:“傅大一嫂。”她好奇地看了两眼含章,善意地笑了笑。

李莫邪指着她对含章道:“这是我们在西南遇上的姑一娘一,名字叫卢英,她哥哥早年参军把她托付给舅家,后来遇到洪灾迁移到南方,兄妹失了音信,前几年表舅家也没了人,她就一直跟着队伍做浆洗活儿,想找哥哥,却总没找到。这次听说我要北上,便非要跟着来。”

卢英脸上皮肤粗糙黑黄,双手满是死皮粗茧,显是吃过不少苦头,但她眼睛里的笑意却仍然爽一快明朗,含章油然生出几分好感,也对她笑道:“我是沈含章。”

卢英瞪大了眼,上前一把拉住含章,咋咋呼一呼喊道:“你就是沈含章?就是那个杀狄的女将军?”

沈质兄弟三个早年都有几分名头,后来沈质死而复生变成女子,便更成了传奇一般的人物,她的故事是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最一爱一,从京城辐射一到全国,她的故事被加油添醋到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步,说她是天将下凡名将转世的有,说她被大仙附身的有,更有甚者,说她根本就是男人,只是因为偶尔穿女装才被错认。幸而京城里刮这阵风的时候小六还在边城路上,没有人把消息传递给含章本人,若不然,只怕她都要后悔公开自己是女子了。

卢英一时激动,抓住了含章右臂,她手劲颇大又刚好抓在箭伤处,伤口顿时剧痛,含章吃痛,便一低身,有如游鱼一般滑不留手,卢英手上立刻一空,被含章避了开去。卢英愕然看了看手,又看了看旁边的含章,两只眼睛瞪得滚一圆。含章抚了抚右臂,歉意一笑:“这里的伤还没好,实在抱歉。”其实这点痛对她而言并不在话下,就此躲开也有些失礼,但若是强行忍住致使这伤处再反复,怕又会有变故。

卢英这才发现她右手不能动,显然伤得不轻,她登时脸一红,一搓一了一搓一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太粗心了。”

含章喜欢她的直白爽朗,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李莫邪见这两人进来半日都还只站着说话,忙招呼她们都坐下,又收拾了些干粮烤肉和水催着含章吃了,这才从自己包袱里翻出一条白布递给她:“如今东西还供应不上,只有这个了,妹一子你先用着吧。”

含章愣了半晌,轻轻嗯了一声,接过那布系在腰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卢英闭着嘴不敢说话,她看了看含章腰间的白巾子,又看了看李莫邪母女头上的白花和白麻头绳,心里也是一阵悲凉。

傅小圆赖在含章怀里,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大人们突然沉默下来,她眼睛一转,从旁边地塌上拾起自己的拨一浪一鼓,咚咚摇了两下,对着含章献宝道:“沈姨沈姨,这个鼓还是你给我买的呢,你看它多好,用了这么久都不坏,伯伯们都夸说比军鼓还好呢。”

那一精一巧带雕花木杆的拨一浪一鼓赫然出现在眼前,含章心里停了一瞬,继而震动得厉害,她脸色更加难看,只是勉强着微微笑:“小圆还记得呢。”

傅小圆眨了眨眼,觉得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效果,似乎沈姨反而更难过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咬着手指看含章:“沈姨……”

李莫邪忙道:“没事,沈姨给你买的东西,要好好收起来,不能弄坏了啊。”

傅小圆一本正经点了点头,依偎着含章,撒娇道:“沈姨,我收得很好,晚上都是抱着它一起睡的,不信你问一娘一,我都没有抱着桂花松子糖一起睡过呢。”

含章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嗯,沈姨相信小圆。”

卢英看着含章总有些强颜欢笑的样子,想了想,便扯开话题道:“沈大姐在边城那么多年,不如也帮我找找哥哥吧。”

含章虽然并没有打算将来一定要回军队,但她在军中有不少熟识的人,帮忙找个人应是没有问题的,她打起一精一神,问道:“你哥哥叫什么,多大了,几时参的军?”

卢英道:“我哥哥叫卢一,十八年前在中原晖城投的军,如今算来也该有二十**了。我原去晖城问过,只是那里的人也说不清到底那时的队伍到底是去的南方还是北方,只说在南边的可能更大些。”

卢一,这名字有些寻常了,寻常百姓用的人颇多,晖城又是募兵重镇,大海捞针只怕不容易找出这个人来,含章便问:“有什么特征没有?比如胎记,伤疤之类。”

卢英点头道:“我表舅说的,哥哥背上有道红紫色胎记,形状像个拳头,所以他一直拳脚功夫不错。”

含章陡然坐直身一体,紧盯着卢英问:“那个胎记在背上哪个部位?还有别的印记没有?”

她脸色乍变,把卢英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避开,又求助似的看向李莫邪。李莫邪虽也奇怪,但相信含章并无恶意,便安一抚道:“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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