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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困于心不乱于情

  第十二章 不困于心不乱于情
  (1)
  霍别然并没有在滨江市待多久,第二天又回到了西市,他手上事多,只得两头跑。这天他刚回到西市的办公室,邱志就进来跟他说:“新区的名单出来了,杜益民是规划局副局长。”
  霍别然抬起头,“你没跟上面的人交待?”
  “交待了,但他走的不是咱们这条线。听说他的名额是邓部长硬塞进去的,组织部的人更有优势些。”
  “照这么说,他还挺有点本事的,把人部长千金哄得团团转。”
  邱志也听出霍别然口气里的不以为然和淡淡的怒气,他也不知道这怒气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按理说杜益民上位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损失,人还记着你一份情,终归算是你的棋子,用不用还不是你说了算。
  霍别然也觉得自己心态不对,但一提起杜益民,简宁那肿起的左脸就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晃得心烦意乱,怒气陡升。
  “听人说杜益民离婚了,这几天也不避讳人了,成天往邓部长家跑,算是把跟邓嘉的关系过了明路了。”
  “邱志,这几天他联系过你没?”
  邱志摇了摇头,电光火石间他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这是要过河拆桥了?”
  霍别然笑得有点冷,“杜益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但他收好处的时候可半点没手软。”
  “我们的人呢?”
  “在呢,规划局局长。”
  “那就行。杜益民的事,你去处理一下。我不想名单公布的时候上面有他的名字。”
  “霍总,这个……”邱志一惊,不明白霍别然为什么会走这步棋。
  “没什么原因。就是单纯的不想看着他好过。”
  “这不太好吧?”
  “好不好,要落了子才知道。邱志,你要明白。邓部长油盐不进,可偏偏死穴就是他那个独生女儿,如今杜益民捏着他的死穴,哄着他的独生女儿,一个前脚还没办完离婚手续后脚就登门入室的人,你让那邓老爷子脸往哪搁?这里面的关系你有没有仔细琢磨过?姓邓能在这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他难道不知道要避人耳目?杜益民是个蠢货,但邓朴阳不是。就算他临到退休要博一把,这接班人也绝不是杜益民这样的货色。”
  “那你的意思是邓部长自己并不愿意让杜益民上?”
  “这是人的家事,我们也管不着。但杜益民这种人虽说是小人不堪大用,但是关键时刻说不定还是个定时**,什么时候出来搅局你也料不准。你看我们跟他的关系,前后也不过是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单单就我们送上门给他的,都不只这个数。你想着等他真的坐上那个位置,指不准哪天收了别人的好处就会来坏我们的事。明白吗?”
  “那我们之前做的那些不都白费了?”
  “钱又不是我们出的,不过就是帮他找了几个材料商,再说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帐不能像你这么算。”
  “霍总,那是你要废了这颗棋?”
  “当时让你录的那盘碟呢?也让邓家的人看看。”
  邱志这才明白敢情这未雨绸缪的一步棋是这么用的。他之前还以为只是扣着不发的底牌。邱志点了点头,就算不明白,他也得照着这么做。
  霍别然等邱志出去之后往椅背上一靠,手里无意识的转着签字笔。
  他自己知道这步棋走得莽撞甚至还带着点损人不利已的任性。但他就是想这么做。他知道自己幼稚,遇到跟简宁有关的事情,他就没有成熟过。
  他想起那天简宁失魂落魄地从小区冲出来,像一个孤魂野鬼,她跟他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懂她那句话里的绝望和寒意,她信奉的岁月静好,她坚持的不念不伤,可是杜益民却把她当成了可有可无的一抹蚊子血,纵然再是无情的夫妻,可却连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
  他瞧不起杜益民,可更瞧不起的是自己。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承认那些阴区区的鬼火烧得理不直气不壮,他甚至明白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就好像当年他知道简宁有了男朋友之后做的那些举动一样,幼稚而且难看。
  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同。当年的他不理解为什么简宁会找吴秋明这样的男朋友,但现在的他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做,当年的他总是会被她表面的冷漠言语里的寒意所刺伤,但现在,他渐渐懂得,那些看起无情的话,与其说是对他的拒绝,不如说她对自己的无情。因为怕了,因为惧了,所以再也不敢爱,就连恨都偷偷藏在心底。这么多年,不是他一个人被困在回忆里。
  简宁最近的生活很规律,早晨起来伺候她妈妈量体温,吃饭,吃药,下午天气好的时候推着她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霍别然请了两个特护,检查吃药输液这些的她都不用操心,也算不上很累。
  因为住的近,霍别然**有时候也会过来看看,还给简宁介绍了一个老中医,虽说这病大家都已经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但人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什么都想试试。
  简宁有时候觉得霍别然**真是豁达到让她有点无所适从了,她不知道**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从里到外都明白着呢,但这事还轮不到她操心,她也没工夫去操这些心。她妈自从住进来之后,精神反而好了许多,有时候整整一个白天都没躺在床上,每天就念叨着些过去的事情,就好像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这个家一样。
  “宁宁,你知道你爸为什么有两颗门牙是突的么?”
  “宁宁,你爸当年非要在这院子里种夜来香,我就跟他说啊,这夜来香才不是歌里唱的那种香呢,闷闷的,闻着气儿都透不过来,你说是不是?”
  (2)
  “宁宁,墙壁上那些画儿怎么没了,哎,没了也好,让你爸别弄你爸非要弄,土不土洋不洋的。”
  ……
  直到有一天,她妈突然跟她说,“你爸呢?叫他来吃饭啊。”
  简宁突然楞住了,看着她妈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像是在开玩笑。
  “哎,算了,他这人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我们先吃吧。”
  当天简宁就去找了医生,但主治医生是内科的,又去了精神科,医生听简宁说了一下情况又看了看病人的病历,“你母亲这情况并不是没有,目前来看,并不排除有精神疾病的可能性。而且据我分析,你母亲长期独居,精神的健康程度就可想而知,慢性的抑郁症发展到后期也会出现类似的症状,如幻听幻视幻觉等一系列情况。换句话说,就是抑郁成疾,这疾病除了生理上的也会有精神上的。”
  “那医生,我妈妈这情况我需要带来她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吗?”
  “你再观察观察,如果她只是幻想你父亲没有死,这倒无妨,没有进一步伤害自己或者他人的行为,我都不建议进行药物治疗或者控制。毕竟,这也是回光返照的一种现象,如果你母亲坚持这样,我个人建议家属就顺着她,不需要去打破她这样的幻想。”
  简宁从医院出来,走路都是晃的。其实如果没有出现这些症状,她还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毕竟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妈的身体状况反而比之前好了,只是有些咳嗽,没有发烧也没有咳血,她总觉得说不定这就是奇迹了,但是医生那句回光返照还是让她彻底清醒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奇迹呢?
  再说到杜益民这边,那天他被简宁砸破了头,气怒难消,他还没想着怎么找到面子,在家休了一天,下午邓嘉就找上门了。看着他头上缠着纱布的样子,当时就心疼得眼泪花儿直在眼眶打转。想摸又不敢摸,看着他,哭兮兮地说,“她怎么能这样啊?她怎么能这样对你啊!”
  杜益民抱了抱邓嘉,“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看着心疼。”
  两个人因为这事儿,很是腻歪了一阵。邓嘉突然灵机一动,“要不你去见见我爸吧?”
  “我?”杜益民只觉得邓嘉肯定是疯了。
  “你之前不是一直觉得委屈我了么,现在刚好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婚。你看你现在被你老婆打成这样,我爸也不会为难你。谁还没个不幸的婚姻呢?他会理解的,我们俩是真爱。”
  杜益民本来就觉得眼下这局面对他对不利,自从他过年的时候给霍别然打了电话之后,就再也没听到声响,他可是年前就递了竞聘申请上去的,如果霍别然那边靠不住,他势必还是要靠自己。他跟邓嘉感情倒是一日千里,但是他除了隐约提过这事之外,邓嘉半天没反应,只是说了句,“如果你以后去新区那边上班了,那我怎么办呀?”杜益民觉得自己的思维跟这不愁衣食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完全都不在同一个次元。可现在邓嘉让他去见她爸爸,他心里早就转悠开了。
  首先,这事儿如果一直这么捂着,光从邓嘉这里敲一下边鼓肯定是没什么用的。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邓嘉这姑娘单纯得都有点缺心眼儿了。你要让她递个什么话,指不定你一句句教好了,转身都能变个意思。还有,他跟简宁的事儿也算是包不住了,不过幸运的在于舆论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如果他真的跟邓嘉见了她爸爸,他再把自己的情况一说,看在他女儿的份上,说不定还有点机会。更何况,最重要的是,他要真的这么瞒着,要是她爸从别人耳朵里知道了,这才真的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第二天,杜益民就跟着邓嘉上门了。邓朴阳老年得女,这辈子最疼的就是她这闺女,他一直做的就是组织工作,干了大半辈子不说是个好官,但至少他自己从不干那些太过线的事情。他之前就听到了些风声,可没想到杜益民还真得敢上门来。他对他女儿是没办法,但收拾个年轻人他自诩还是降得住的。
  杜益民一进门,他就没给他好脸色。杜益民一见着未来的老丈人,倒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先是道歉认错,说什么自己耽误了邓嘉的大好青春,自己明知配不上邓嘉还是控制不了,说来说去就是这是真爱,我知道错了,但是我没办法。然后又添油加醋的把自己不幸的婚姻形容了一遭,找的妻子不是他自愿的,是相亲相来的,结婚之后又不体恤婆家,瞒着全家人自己不孕的事实,再加上他头上还顶着纱布呢,总之简宁就不是一个好人,他是如何在这不幸又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里一步步忍让,如何忍受家庭暴力,如何被欺骗,又如何痛苦的。邓朴阳一直没发作,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他女儿在旁边一口接一句,他真的很看不上杜益民这个男人。
  等到杜益民一走,邓嘉就哭开了,邓朴阳被自己的女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闹得心直抽抽,“爸爸,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人家不就是结过婚吗,那有怎么样啊?没有感情还非要人在一起啊,你都没看见他被他老婆欺负成什么样了?他都没还手,现在他老婆跑得人影儿都不见了,我去他家的时候就看见他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冷锅冷灶的,他没人心疼我来心疼还不成吗?”
  “你心疼?你有没有心疼你爸爸啊?你就非要担着不好听的名声,嘉嘉,你才多大啊,外面那么多好男人,干嘛非要找一个结婚的?”
  (3)
  “结婚的怎么了?我就喜欢年龄比我大的,结过婚的男人成熟稳重,懂得心疼人。我干嘛非要找那些年轻人啊?毛都没长起,跟他们谈恋爱,那是帮别人培养老公。老爸,人杜益民对我挺好的,你到底看他哪儿不顺眼了?”
  “我哪儿都不顺眼!”
  “你别拿你审核干部的眼光来看我男朋友行不行?只要他对我好,别的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你是我爸,他还敢欺负我不成?”
  “他敢?!”
  “你看你今天把人家弄得多下不来台。人又没欠你的,也没求着你讨官做,不就是爱上你女儿了么,你跟看仇人似的。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他啊!”
  哭了一晚上,哭得邓朴阳心都软了。转念一想,他这女儿真是被他惯坏了,花钱的本事比做事的本事大,要真找个性格强点的能力大点的,人也受不了他闺女这性子。其实想通这一层,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隔天就把杜益民调查了,要说多满意,倒也不至于。但是也挑不出个错儿来,这杜益民倒也算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胆小儿,风评也还可以。这种人就是属于能力不够情商来凑的人,不过也没什么大错。自然他也看见了杜益民的竞聘申请,这是他调查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名单这段时间就要定了,一到这个时候,各路诸侯就开始大显神通,他一直把这事儿给压着,等着跟常委的人一起商量决定。没想到杜益民也递了申请,按理说这种没打过招呼的人连名字都不会递到他面前他,自然他之前就不知道。他这下才觉得有点奇怪,如果他是因为这个才打上他女儿的主意的话,怎么说他都该听嘉嘉提过才对。他的女儿一向嘴就没把门儿,心里有什么事就直接印在脑门上。可嘉嘉还真没跟她提过。那就是杜益民真不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这么说,他还算是个男人。
  不得不说很多事情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杜益民想的就是让邓嘉敲边鼓,没想到邓嘉打的主意是如果他调去了新区两人就不在一起上班了她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呢,结果到了邓朴阳这,就变成了杜益民还算是有个傲骨的人。于是看他的眼光就不再那么警惕了。是人都得有个死穴,邓朴阳这辈子阅人无数,最后还是因为自己女儿的缘故看走了眼。
  再说邓嘉自从跟她爸闹过一场之后就打起了冷战,好几天都没搭理,翻个白眼都快要把邓朴阳心脏病给翻出来了。最后还是为了家庭和谐,父女关系不至于为了外人闹僵,邓朴阳先开了口,让那个姓杜的叫家里吃顿饭。
  “什么姓杜的?人家有名字,等他把手续一办,那就是你女婿了。”邓嘉虽面上还赌气,可心里还是知道她老爸退步了。隔天就把杜益民叫到家里来了。杜益民上次被邓嘉他爸搞了个热**贴冷板凳,其实那颗心早就凉了。这次去,反而还放松了些,不卑不亢,甚至在邓朴阳主动跟他搭话的情况下,他都没说自己想要上位那件事。
  邓朴阳观察了一天,又彻夜不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把杜益民的名字写在了名单上。杜益民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没提,邓朴阳才松了口。如果真的以后杜益民成了自己女婿,那就不一样了。他还能让他一辈子待在那清水衙门?就算不为他好,也要为自己女儿着想。更何况,他明年就要退了,这机会可不是随时都会有的。
  杜益民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他休息了两天就照常去单位上班了。邓嘉一反常态也不跟他打什么暗号了,公然就在食堂挽着他的手。他只膈应了一下也就认了,就算这事没成,好歹还讨了个老婆。心一死,他自然就没跟霍别然联系了。一门心思地要跟简宁速战速决。
  简宁接到电话的时候也小吃了一惊,没想到杜益民这么爽快就答应离婚了。他俩约了时间什么时候在民政局碰面,就挂了电话。
  简宁依照约定的时间就在民政局碰着了杜益民,但人胳膊上还挂了一个。简宁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就先进去了。
  邓嘉也就是好奇想看看那女人到底长什么样,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得胜者的虚荣心,她来之前是想着帮杜益民出一口恶气的,可是见着简宁那不爱搭理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那股气就泄了,松开了杜益民的胳膊,“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排在他们前面的那对夫妻刚进去就听见门里传来哭哭嚷嚷的声音,杜益民还惦记着头被打破了的仇,语气也不很善,“待会进去可别哭啊,你听着闹着多难看。”
  简宁坐在那抄着手,淡淡地看了杜益民一眼,什么也没说。杜益民觉得有些无趣,讪讪地摸了摸自己鼻子。
  两个人都是铁了心要离婚的,什么手续啊,照片啊,离婚协议啊都带在了身上,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照例问了几句也没再多刁难就给办了。
  杜益民走出民政局的还冷嘲了一句,“你说政府部门办事,什么不都得等个十天半个月,到是结婚跟离婚证办得到是挺利索的。”
  简宁看了他一眼,“杜益民,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跟你说声对不起,头上的伤好好养一养。外面那姑娘不管你是真爱也好还是逢场作戏也好,既然人铁了心对你,你也好好对人家,别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不着家了。”
  杜益民被她这么一说,有点下不来台,“你好好操心你自己吧。”
  “算了多嘴吧,我也不跟你说再见了。我们也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夫妻一场,还是祝你幸福。你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你。”
  杜益民被简宁这么一说,莫名地有点臊得慌,这个女人虽然从没拿真心对过他,但却是实实在在陪在自己身边三年了,这三年里他不可谓过得不好,至少在闹出那档事之前他抱怨归抱怨可从没起过离婚的念头。他听得出来简宁的话是诚心的,可正是因为是诚心的,他才觉得不舒服,这比她哭闹比她冷言冷语还要让他膈得慌,但他又一时分辨不清楚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
  (4)
  “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看呀!”邓嘉一蹦三跳地过来搂着他胳膊。
  杜益民扬了扬手里的绿本本儿,“走吧。”
  “哎呀,哎呀,给我看一下。”邓嘉抢过离婚证,“为了庆祝你脱离苦海,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
  简宁办完手续是准备直接回滨江市的,结果霍别然打电话说他忙完了送她一起回去。最近因为她母亲的事情,没少麻烦霍别然,她也没理由拒绝。只得先去他公司等他。
  邱志因为霍别然特意打了招呼,一早就在公司门口等着,简宁刚一下车就被他看见了,一路迎着上了电梯进了办公室。
  “来了?先坐会吧。累不累?”霍别然一看见简宁就迎了上来。
  “你忙你的,我坐会就行了。”
  “里面有个休息室,你要不要进去躺会?”
  “不用了,你不用管我。我看会报纸就行了。”
  霍别然是的确有事缠着脱不开身,但又不想放弃跟简宁单独相处的时间,更何况他知道今天简宁才办了离婚手续,心里有种莫名的舒坦,人走路都不由自主地有点发飘。
  简宁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会进来个人汇报工作,一会听见霍别然打电话说事情,一会看着他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心思渐渐就远了。
  她从没见过霍别然正儿八经时候的样子。这样的霍别然对她而言有点陌生,这种陌生不是多年不见所产生的隔阂,而是霍别然在她面前的样子跟在外人面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人还是同样的人,眉眼,身形,但是所散发的气场和气势却截然不同。
  她见到的霍别然是无赖的,嬉皮笑脸的,就算是生气,她都知道他绝不敢把她怎么样,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笃定,就好像不管这个人怎么变,还是当年那个跟在她**后面的白嫩小少年。可是,在外人面前的霍别然却不是这样的。她看得出来这些人是真的怕他,这种怕里有敬畏,有佩服,还有对身居高位者的一种尊重。她听见他打电话谈事情,口气凌厉杀伐决断,哪里还是那个即时被她惹毛了都还只能捏着拳头活生生把气憋回去然后一脸沮丧的霍别然?
  她觉得这样的霍别然很新鲜,这新鲜里又带着点点伤感,她不是一个容易自卑的人,却在这样的霍别然面前第一次觉得,她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对她另眼相待,她找不出理由。他明明值得更好的。简宁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是没见过霍别然交女友,正是因为多了,她才跟他渐行渐远,但以前的她看待这些女人分明不是这样的。她可怜她们,她藐视她们,又不屑于与她们为伍,那种微妙的心理贯穿着她漫长而又苦涩的青春,今天才猛然觉醒,她其实是嫉妒的,可是这嫉妒里又带着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知道她之于霍别然终究是不同的。简宁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这种带着点羞耻感的洞悉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她的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仗着霍别然对她的执念罢了。你在拒绝别人甚至伤害别人的同时,其实也在享受着这样的爱不是吗?
  “想什么呢?脸一阵青一阵白的?”霍别然刚忙完一阵就看见简宁在那发着呆,而且脸色变幻不定。
  “啊?没,没什么。”简宁看了一眼霍别然,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声。
  “杜益民有没有怎么你?”
  “没有。”
  “走吧,我们吃个饭然后就回去。我让家里不要弄我们俩的饭了。”
  简宁心神未定地跟着他出门上车一直走到餐厅坐下,她都还没缓过来。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霍别然了,那种恶声恶气做惯了的样子她突然就不擅长了,而这段时间虽然低眉顺眼可心底还是抵触着,言语上也自然冷了几分,可被自己刚刚那念头撼了一下,她一下有点手足无措了。
  “你这是怎么了?”
  “霍别然,”简宁顿了顿,“你到底看上我哪点了?”
  霍别然摸了摸她额头,“没烧啊,你怎么了?”
  “回答我。”
  “这种问题你怎么可能会问出口?你不是总是嘲笑问这些问题的女人很幼稚吗?宁宁,你今天这是唱哪出啊?”
  “我觉得其实你也挺可怜的。”简宁看着他,想起他天天尾随着她上下班,处心积虑地讨好她,她撂一句话让他疼半天,下一次他又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贴了上来。
  “我?可怜?怎么这么说?”霍别然正了正神色。
  “霍别然,我真的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你明白?”
  “恩,我明白。但只需要我喜欢就行了。”
  “知道我离婚是为了什么吗?”简宁看着霍别然,她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一切真相都比不过当事人自己的陈述,“那天杜益民**翻出了我的病历,她知道我做过宫外孕手术切除了半边输卵管。”
  “宁宁,你不要说了。”霍别然变了神色。
  “你知道了?”简宁看着霍别然,“难怪。”
  “宁宁,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好不好?”
  “你听我说完。其实这个事情是我不对在先,我不该瞒着杜益民。但是这就是我的性子。我跟杜益民结婚这么久,我知道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了,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们结婚三年,是三年,不是三天,我今天看着他,跟看陌生人一样。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会觉得这三年这么嗖嗖地过下来,其实我一点也没有关心过他,我扮演着所谓妻子的角色,但是我一点都没有入戏。我做着那些该做的事情,但是从来就没上过心,我难过但就那么一点点,我伤心,也就那么一点点,然后,我今天离婚了,我看着他跟那女孩一起,我竟然还真的发自内心祝福他们。我突然明白,其实,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透顶。自私到我连普通人的生活都过不了。”
  (5)
  “宁宁,你不要这样说自己。这不是你的原因,那是你不爱他,所以才会这样。”
  “你还记得吴秋明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简宁冷静地回忆着往事,像是一个旁观者,“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我会离开他,我从没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因为他欠了工人的钱,自己的工程款又没收回来,我跟着他吃了两个月的咸菜稀饭,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当时吴秋明抱着我哭,说我受委屈了,我也没觉得自己受什么委屈。后来他在这边待不下去了要回去了,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真的,我当时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说了不。那么斩钉截铁,现在想来,我当时做决定的时候肯定是伤了他。我从来就没有把这份感情和这个人拿到天枰上去衡量过,一次都没有,一分钟都没有,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我在回答那个不的时候心里居然一点都不难过。”
  “宁宁,你把自己说得跟冷血动物一样就是为了拒绝我吗?”
  “霍别然,我就在刚刚,就是刚刚我突然意识到,我跟你,并不像我自己想的那样。很多事情,都是我自找的,我一点都不无辜。你每次都跟我说对不起,可是细细想来,你对不起我什么呢?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就算是那次喝醉酒,那也不全是你的错。我第二天搬走了,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更何况你当时还有女朋友。我被切了输卵管,那是我自作孽。你不用愧疚,要说愧疚,我这辈子要愧疚多少人啊,我爸,我妈,那些曾经帮过我的人,还有你。霍别然,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但是我一点都没领过情。我现在,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觉得自己糟透了,真的糟透了。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嗯?”
  霍别然一直握着简宁的手,从餐桌那端坐到了她旁边,所幸是个包间,他也不需要忌讳什么。他抱着简宁,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这些都过去了,咱们都不想这些事了行不行?你别拿之前的事情来说事,宁宁,这真的是钻牛角尖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是不是冷血,是不是自私,我自己知道,不用你给自己心理暗示。你现在很好,真的很好,你要是不好怎么会还有那么多人追着你?我以后可得把你看紧点,不能让他们看着。”
  “你说什么呢你!”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宁宁,你刚才是在跟我撒娇吗?”
  简宁原本还沉浸在那种自暴自弃的语气里抬起头就看见霍别然那流氓一样的表情,狠狠地挖了他一眼,“你吃撑了吧你?”
  “吓我一跳,这下终于正常了。你不这样恶声恶气地跟我说话,我都不习惯了。”
  “你找虐吧?”
  “可不是,就喜欢被你虐。”
  “快闭嘴,我快被你恶心死了。”
  霍别然面上还挺正常的,可心里都快笑咧了。这真是月球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啊。他不是不知道简宁有心结,可是当她终于在他面前露出年少时那骂骂咧咧的样子时,他都快要感动得落泪了。有种啊我的女孩终于又复活了的感觉。他爱那个女孩,也爱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知道她像一个被层层盔甲倒刺所包裹着,可是他知道,她的心里住着的还是当年那个穿着吊带小白裙笑得天真放肆的女孩。
  那些从没走过她内心的人又算得了什么,结婚又算了什么呢,初恋又算得了什么,他是她的最初,也必将是他的最终。他有那么长的时间等待着心底的那个女孩苏醒,复活,最后单单只为他绽放。过程曲折又算得了什么呢,走了那些年弯路又算得了什么,至少结局是笃定的,从今往后,简宁的生命里都有他,也只能有他,那就够了。
  简宁虽然被霍别然二两拨千斤地把这个话头给打断了,但是她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那种自厌的情绪就好像蔓草一样生根发芽,她控制不了,也无法控制。她讨厌这样的自己,真的讨厌。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爱人以及被人爱呢?她不明白。
  “刚刚出去那两人怎么那么像霍哥哥啊?”邓嘉看了看大堂那两个人的背影。
  其实杜益民比邓嘉先看见,他知道那个人是霍别然,但让他想不到的是他搂着的那个人居然是简宁。那是他结婚三年的老婆,他不可能认错。
  杜益民没有搭腔,但是心里却转开了,他想着他跟霍别然从认识到相熟再到称兄道弟的全过程,总觉得有些事情他是不是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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