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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蔷薇糕 3

午间才做好了午饭,我伺候爹一娘一吃时,却听见屋外一片人声沸沸扬扬。

我多事,立刻跑出去瞧,却见欢香馆门口站了一圈人。还有一些人从我家门口跑过去,有人说:“欢香馆里死了人了。”

我不禁头皮一阵发麻,这是意想不到的事,欢香馆里死了人?我回去吃下两口饭,又想跑去欢香馆,谁知一娘一沉着脸训斥我说:“明知道死了人,也不怕煞气重,不准去!”

我只好悻悻的收住脚步,站在院子里朝欢香馆张望良久。

后来才知道,死的是二姨太的那个贴身丫鬟,她熬好了药端去给三姨太后,三姨太胃正疼着,便骂了她几句,她不忿顶了嘴,程大爷火起便命人把她捆了到马厩里,还让下人用马鞭一抽一了她几下。

二姨太为人虽然懦弱不多说话,但这次也为她丫鬟去找三姨太求情,三姨太反而又抱怨说她故意惹她生气,一下子不但胃疼,肚子、心口都疼起来了。这一闹更搅得上下乱成一一团一 ,程大爷大骂了二姨太一顿,但也没对她怎样,只是那丫鬟,居然脾气十分刚烈,她被打之后别人把她放开,她竟突然一头撞墙去,顿时头破血流就死了。

欢香馆死了人,惊动到官府,幸而程大爷在这方面一交一 际实深,丫鬟又的确是自己碰死的,便迅速买棺收殓了事。经此一吓,那位三姨太居然当场晕过去,醒来拉着程大爷连喊着要回家……

我第二天去菜市买菜之时经过欢香馆,只见马厩边停了一口棺材,旁边供奉了一碗白豆腐、一碗白米饭,有不少人在烧蜡烛衣纸,愁云惨雾的。我吓得加快了脚步,心里也在担心桃三一娘一的生意,怕是就这么给耽误了,还有那二姨太,不知现在怎样光景?正想着,才走到小秦淮边,却看见桃三一娘一站在那里,她穿一身莲青色的对襟衣衫、褶裙,手里拿着个篮子,看见我照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

“三一娘一?你怎么在这?”我诧异道。

“是啊,何二做饭,我去菜场走走。”说罢,携了我一块走。

我忍不住问她:“三一娘一,棺材停在门口你还怎么做生意啊?”

“那姑娘怪可怜的,生意还是小事情。”桃三一娘一摇头叹了一句。

“可是……”我欲言又止,这时已经走到菜场,人多口杂,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与三一娘一谈论这件事。刚好走过一个卖干鲜果子的小摊,桃三一娘一站住了:“诶,才九月就有榧子了?”然后开始与小贩讨价还价,挑拣了两斤榧子,再称了三斤栗子,一斤柿子饼。

我不好再说什么,随便买了点菜,和桃三一娘一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桃三一娘一忽然又叹了口气:“那位二姨太,这回却真是铁了心了。”

“嗯?”我一愣,没明白她的话。

桃三一娘一冷笑:“那丫头与二姨太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了,两人可是有情有义的,程府上下,别的下人免不了趋炎附势,厚此薄彼,只有这丫头对主母不离不弃。二姨太昨儿一整日都不吃不喝不说话……也是孽障啊。”她又叹一口气,顿了顿:“其实那三姨太,也并非真的就心肠歹毒至此,她只是太年轻,出身单薄命苦,一时得了势,就未免恃一宠一 生骄些罢了。”

我笑说:“三一娘一你眼中看人,却也没有十足的坏人呢。”

“世事原本如此。”桃三一娘一忽然伸手摸一摸一我的头:“世间本也没有十足的坏人,只有十足的欲一望。”

“噢……”我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句。

已经走到欢香馆,桃三一娘一拉我进去坐坐,我说不去了,桃三一娘一看出我是害怕,却拉着我的手:“进来坐会儿吧,三一娘一在,怕什么?”

我被她牵着手,就不知不觉跟着往里走。

蜡烛、香的烟雾,弥散得门口乃至屋檐底下,都白蒙蒙的,每个人脸上神情都罩在苍白的一陰一霾里,很少人说话,大家都在忙着做事,空气里还有一股更浓重的药味,想必仍是那位三姨太的药,只是这药气和蜡烛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使人愈加有种不舒服。

我随桃三一娘一到后面厨房,却意外看见那位二姨太又在厨房里忙活着,何二只是在院子里收拾两只活鸡、几条活鱼;三姨太的那个丫鬟在守着药煲。

我惊讶地看看桃三一娘一,但不敢问什么。

只见桃三一娘一放下篮子,拿出一包东西走到厨房门口:“香娥夫人,你要的茯苓粉我买来了。”

那二姨太点点头,朝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谢谢你,三一娘一。”

“不谢不谢!”桃三一娘一摆手走开。

我朝厨房里偷看,那二姨太在炒菜,但两个蒸糕的大笼屉里同时也在冒出滚滚白烟,不知是做的什么糕。

桃三一娘一示意我跟她到柜台这边,拿出一包东西打开:“这是我早上蒸好的重一陽一糕,还有一些菊花,你拿回去让你爹一娘一也吃点,菊花泡茶喝……双九重一陽一的这些日子,本就煞气重……你的茱萸香囊还在吗?”

我还是没明白桃三一娘一的意思,但是她的话语和神情能让我安心。我接过来并点点头:“在。”

“嗯,感到不舒服了就闻一闻它。”

回到家里,一日无话。我给爹一娘一吃了重一陽一糕、喝了菊花水,他们也没在意和多问。

第二天早上,我又到小秦淮边洗衣服时,路过欢香馆,欢香馆厨房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程府下人进进出出忙于备车和搬抬行李,我估计他们是要回去了。那口棺材昨天也被抬走,据说是送到附近的寺庙去做法事超渡的,程大爷信邪,还花了不少银子请来戏班,要在寺庙外面一个空地上搭台,准备唱三天晚上的大戏……这也是一种挡煞的法子吧?但我不懂。

我一边洗衣服,一边思忖,恰好一阵风吹过,我下意识抬头望望身旁的夹竹桃树,却猛地想起昨天桃三一娘一的话语——“那位二姨太,这回却真是铁了心了”……“原来做的蔷薇酱都用光了,正好这几天需要用到一些,你家的花开了,正好……对了,小秦淮两边的夹竹桃,好像也开了不少,你帮我去看看?”

我感觉到哪里不对,但是又完全没有个所以然。今天是那丫鬟死去的第三天了,镇上也是流言蜚语,人心惶惶。

赶快洗完衣服,我跑回家晾上,借着去买菜的时间,我又跑去欢香馆,从侧门进去,那二姨太和桃三一娘一站厨房门边,低声说着话,院子里少了蜡烛香火的气味,但熬药的味道还是很浓。

我看见数个食盒放在一张桌子上,还没盖盖子,里面食物微微冒着热气,,是茯苓饼、蔷薇糕一类的点心。

我怯怯走过去,那二姨太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桃三一娘一似乎在安慰她,她也轻轻点头。

桃三一娘一看见我,也有点意外:“桃月儿你怎么来了?”

我站在那不知怎么回答,其实我自己也不晓得我为什么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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