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焦茶水 4

和公子用筷子夹起一块枣糕道：“三一娘一不但厨艺高超，且善解人意，不曾想过，这春桃也是解语花。”

“和公子莫拿我开玩笑了。”桃三一娘一摆摆手。

王葵安低头吃完了一整碗，然后扔默不作响地去把烤过的茶块研成粉末，架起铫子，小心在意地煮出一壶好茶，自己尝过之后，才倒出一碗递给桃三一娘一。

桃三一娘一很意外：“这……王公子，我怎禁得起？”

王葵安摇摇头：“我自出生便没了一娘一，是一奶一娘一养大的，小时候一奶一娘一也给我做过这酪，便是和三一娘一做这碗一样的味道，我多年没再吃过了。”

“呵，王公子真是重情义之人。”桃三一娘一叹道。

和公子在一旁也点点头。

王葵安却一拳打在桌上，恨恨地低声道：“只恨我爹竟害了我一奶一娘一，让她有苦无处诉，最终悬梁自尽！”

我听见不由一怔，王员外家还发生了这种事？王葵安素来只是一个纨绔少爷的德一性一，在王员外面前还算收敛有礼，但又总是摆出乖僻且颓丧的样子，别人只说他不懂学好，偌大家业一交一 到他手里也白费的……可莫非，就因为他心里却一直深藏了这样的愤恨？

王葵安又倒出一杯茶奉至和公子面前：“和兄，你既是我师又更像兄长，葵安没齿难忘兄长的教诲。”

和公子双手接过：“兄实不敢当。”

“唉！”王葵安深深叹一口气：“我卧床 多日，不分白天黑夜，总梦见自己走进那间佛堂，据说我一娘一在生之时礼佛虔诚，她死后我爹也一直留着并没有换作它用，可我八岁那年，一奶一娘一却吊死在那屋里，怕是一奶一娘一至今仍冤魂不散吧？她总来引我到那屋里去……”

“葵安，这恐怕是你思虑过深之故。”和公子宽慰他道：“你爹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即使他别处有过错，但为人子女，哪有为此记恨的？”

王葵安又长叹一口气，摇着头，目光落到茶铫上，良久才道：“我一奶一娘一家住城外，本有几亩良田，与我家的田地紧挨，我爹便顺势说要连她家的地一起买下。我一奶一娘一家里人本不同意，但我爹却有点强买的意思，后来还在合同地契上做了手脚。我一奶一娘一相与我爹理论，但她平素又是个贤德少话的妇道人家，几下论理，都被我爹出言驳回，一时激愤想不开……唉！我总是梦见走进那屋子里，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像三座坟……”

到了清明正日，游春踏青的人尤其多，沿着小秦淮一径出到城外，都是车马和游人。

桃三一娘一绞了青青的艾叶做出许多青一团一 ，又掐了最嫩的草头拌成小菜待客。

这一日的欢香馆当真是门庭若市，三三两两的人，，车马喧嚣路过。我因帮着店里生意，不停跑出跑进地斟茶递水，送点传菜，忙得不可开一交一 。

过了午后，就见王员外领着王葵安及一众家眷竟也来了，桃三一娘一连忙上前招呼。和公子不在，但王葵安照旧是让小厮转话准备风炉，他要亲手烹茶。而王员外看来情绪也颇佳，笑容可掬地对桃三一娘一说：“我们都逛了半日，她们平时都少出门，也吃惯了家里厨子做的饭，今天也让她们来尝尝你的手艺。有什么现成的小菜快先上些来。”

我在一旁赶紧先把青一团一 和草头各拣了两碟拿上来，桃三一娘一再领着我到厨房去，将现成的糟鸭蛋、春笋干丝鸡汤又各送了一大碗来。

王葵安从自带的包袱里拿出茶饼敲开，以炉炭轻轻烤过，没有预备的好水，只好改用井水，旁边一个小厮打下手，他独自守在炉边烧茶，王员外身边一位随行的女子许是口渴，见他这样太慢便嗔道：“大少爷的烹茶功夫真是做到家啦，只可怜我们都等到要渴死了。”

王葵安头也不抬、不冷不热地道：“那你就喝店里的茶水罢了，不必等我。”

那女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向王员外道：“老爷啊，你最一爱一吃鲤鱼的，让小二去传厨房做道鲤鱼上来如何？”

王员外点头然后吩咐小厮：“照四姨一奶一奶一的话去传。”

小厮刚要走，坐在王员外桌对面的一女人却叫住：“慢着。”

小厮站住，那女人道：“老爷和我都一爱一吃鸭骨熬的粥，你让厨房做来。”

“是。”小厮应了跑去。

王员外倒不置可否，但我却发觉方才说话的两个女人之间却很有点不对付的颜色，小厮们都是小心伺候，拿捏着不敢有错。

舀出的茶分别放到王员外和几位同行家眷面前，王员外尝了，皱眉道：“把茶都焙焦了，有苦味。”便把杯子放下不喝了，想起什么又问道：“和公子几时回来？”

王葵安低头答道：“是，和公子是回临安老家几日，恐怕还得五六天。”

这时方才点鲤鱼的那个四姨一奶一奶一又吩咐小厮道：“这青一团一 子好吃，带几个回去给二少爷。”

王葵安自从那次发病卧床 好了之后，我再看见他时，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一改过去放一荡行一事的德行，反而心事重重的，这会儿王员外不和他说话了，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下首，窗户外还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烟气蒙蒙的，他也不知在看什么。

吃过了饭，那位姨太太就问桃三一娘一有没有花茶，那意思就是要另泡一壶花茶来喝，而不想再喝王葵安做的茶了。桃三一娘一连说有的，从柜台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来，却就用王葵安刚才用的风炉子，看那煮茶的铫子里还有茶叶，桃三一娘一也不倒出里面的茶，就直接加上水，打开手里那包东西，竟然是些干的白梅花和青竹叶，用筷子夹了撒进去后，她一边等着水开，一边还笑说道：“王老爷是最懂茶的人，可晓得我这茶是什么名堂？”

王员外也觉得稀奇：“不知。”

“我这炉子里面，烧的是松木炭，加上梅花和竹叶，正是齐全的岁寒三友呀。”桃三一娘一打趣道。

“哦？是了、是了！”王员外笑着点头：“想不到老板一娘一还是个文雅之人。”

“哪里哪里，随口胡说着玩儿的。”桃三一娘一待水慢慢开了，再放几颗冰糖进茶里，一时间店里清香四溢，其他桌的客人也都不住地伸脖子来看。

王员外连夸桃三一娘一，想不到她的烹茶手艺也这么好。

“其实啊，还多亏了大少爷的茶叶，第一回的汤太浓就苦了，第二回才正好。我这点东西算什么呢？若只有干花和竹叶，哪能来这样的茶色和香气？”桃三一娘一一迭声说着，舀出几杯捧到众人面前。

众人喝了，也是没有说不好的，王葵安似乎也不在意，一行人喝完茶歇够了脚，没什么特别的情状，就走了。

哪知道，第二天就听街上的人们议论说，王员外家里昨夜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