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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鬼豆腐 2

汉子“嗯”了一声,没搭话,正好桃三一娘一又端来一碗切碎的腌菜干豆角汤,听到小孩子的话便问道:“听客官口音,不是本地人氏啊,父子俩出来生活,把嫂夫人留在家?”

汉子点点头:“我们是一家三口从庐州来,荆人身一体不好,恰好盐城有亲戚,便留在那家养病。”

“噢。”桃三一娘一不置可否,又摸一摸小孩子的头,让他吃慢点别噎着,里面还有饭,吃完了可以再盛。

我回到家里,一娘一在烧火要熬粥,我连忙过去帮忙,,恰好看见我养的乌龟没一精一打采缩在水缸旁边,便把它抓出来,喂它点儿水。

一娘一刚给人补好了一件长袍,是住在菜市那边一户人家的东西,叫我赶紧送去天黑之前回来。

我只得拿了东西跑出门,日近黄昏了,天上的云彩镶着一层金边,地面还是蒸热的,我的额发都被汗粘得贴在头上痒痒的。

小秦淮的水也干涸了大半,桥下还有好几个满面菜色、好像乞丐一样的人坐在那乘凉,我走过之际,还恍惚听其中一个一操一着我勉强能听懂的口音,在说自己是从凤一陽一来的,另外一个说:“你们那可好,税租子少多了。”

这人反驳道:“这几年早加上去了,翻了几倍,日子没法过了……”

我抱着包袱朝菜市紧走,这一行过去的石板路,两旁的屋檐在斜一陽一下拉得老长,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做饭,还有打孩子骂男人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在街上。

要送东西的那家人,就住在今早那对父子卖艺的大梧桐树附近的一幢二层小楼上,我今天来回绕了几遍,怎么却找不到他家门了?二层的小楼……这里怎么看上去都是低矮的平房?被雨水风吹得煞白的屋檐,显得那么陈旧而破败,这会子竟连一只鸟雀都看不见。

我正站着发怔,恰好看见一个屋檐下走出一个端着水盆的女人,眼睛直看着我,可我并不认识她,她那种眼神让我不知怎么心里发怵,转头朝另一边走,我再往那边找找看好了。

“嗳,小妹妹!”

后面一声叫住我,我只得回头。

那女人笑容和煦,但那张消瘦菜色的面庞,反让人看着难受,只见她手中的水盆里飘着一大块白兮兮的豆腐:“小妹妹。”

“啊?您叫我?”

“嗯,小妹妹。”女人看见我答应她了,更欣喜点头地道:“你……是不是看见一奴一家男人了?”

“你家男人?”我疑惑道,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起是谁,我再仔细望着这女人和她手里的豆腐,才想起早上见过她的,在一家豆腐店里,她好像是掌勺的老板一娘一。

“我没见过你家男人。”我摇摇头。

女人并不在意我的话,只是说:“哎,他爷俩总在外面跑生活,多累呀,一奴一真是放心不下。”

我愣了愣,还是没明白这女人在说谁,但是想起以往在这种情形下,若碰见莫名其妙的人说这种听不懂的话时,总不会有好事,我不想再搭腔了,赶紧回头就走,那女人赶紧喊我:“嗳?小妹妹别走,若再看见他,烦带句话,一奴一家已经投奔了来,盐城那家人不安好心,要拐了一奴一家去卖,一奴一家、一奴一家现就在这儿等他……”

我吓得疯了似的跑,前面正好一人从路口走出来,我差点撞到那人身上,站住脚一缓过神来,眼前的情景就不一样了,好几个人推着班车口里叼着草根走过,有女人抱着孩子走出来和邻居家说话,我再一抬头,眼前这不就是我找了半天的二层小楼!

送到了东西,我立刻往欢香馆跑,从侧门进了厨房,桃三一娘一正忙着做饭,看见我便道:“月儿,帮三一娘一把那边的韭菜切一下。”

我急得跺脚:“三、三一娘一,我刚才看见一个女人,她跟我说她就在那等她家男人,还让我转告一声。”

桃三一娘一不以为意:“你又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嗯,没事,月儿,帮三一娘一把韭菜切了。”

那对耍棘鞨技的父子一连三天都在一江一 都的大街小巷间流连,他们懂得的戏法还不止那一套攀天梯折花,还有走刀山、吞火,每天一个样子,一天换着不同地方,最少也要演三、四场,有时候碰到大户人家宴请,还被带进府里表演,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但凡到晚上演完了,他们便会来欢香馆吃饭,想许是欢香馆的饭菜便宜,而桃三一娘一的烹调又很对胃口的缘故。每次进来坐下,汉子都会点与第一天来时一样的拌豆腐、一碗汤配米饭,偶尔他还会点几两酒,独自闷声不响地喝着。

时间一长,我就和那小孩子混熟了,他爹喝酒而他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带他去欢香馆门口的核桃树下抠蚂蚁洞玩,桃三一娘一有时给我个煎饼或包子,我也分一半给他吃,然后让他翻筋斗给我看。

这一天我看见他手上破了皮、结了鲜红的血痂,腿上又磕紫了一大块,便问他疼不疼,他摇摇头,小声告诉我,他爹说他是男人,所以不许哭也不许喊疼,他一娘一又病倒了,所以得挺着,等赚了多多的钱回去好给一娘一治病,末了,还说一娘一亲不在眼前,不然她会帮他找药敷。

我想了想,家里好像还有以前爹用过的创药,他做木工活也容易伤手,便拉着小孩子回我家,问我一娘一要了药来,我一娘一却说这药得用热酒化开了敷,才能出药效,于是我又拉着他跑到欢香馆后院,向桃三一娘一要一点热酒,桃三一娘一帮忙热好并给小孩子正敷着,那汉子却突然走来,一句话没说朝着小孩子就踢了一脚。

小孩子扁了嘴不敢作声,桃三一娘一急忙拦住:“客官有话好说,孩子小。”

汉子喝得眼睛红红的,看来很凶的神情,魁伟的身形让人惧怕,我缩到一边去不敢说话,何大则走过来戒备地盯着他。

“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汉子指着小孩子:“出门在外,你何时就学得这般矜贵起来?”

小孩子哭起来:“我哪有!”

汉子更加火了,四周看看,恰好桃三一娘一有一根擀面杖在那里放着,他随手就抄起来要打:“还犟嘴!”

小孩子倒是灵活,赶紧往旁边躲闪:“爹!别打,孩儿知错了!”说完转身就跑,汉子要追,就被何大一手揽住了,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何大的手劲,汉子又是一怔,看了一眼何大,桃三一娘一过来夺了擀面杖:“客官别生气!孩子还小,骂两句就罢了,何苦来的?”

汉子怔了半晌,突然叹一口气,转身走回前面去,小孩子还是害怕,没敢跟着,可过了一会儿等他再到前面去时,那汉子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行李在那儿。问李二,他说那男人从后面出来就一声不响地往外走了,那么多行当还放着,以为他反正不会走远,所以他也没问。

小孩子跑出门口去四下里张望,可夜色茫茫里街两头一个人影也没有:“爹!”他大喊了几声,同样没人答应。

小孩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桃三一娘一赶紧出来把他往屋里拉:“别哭了、别哭了,你爹就是出去散散,待会儿就回来的。”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好,只能过去和桃三一娘一一块拉那小孩子的手,带他进屋里去,但他坐那仍是止不住地掉泪,衣服袖子又脏了,他还一边抬手蹭了几下,脸上几下就被泪水和袖子的尘土晕出一道道黑来。我又不晓得该怎么劝他,只得陪着他坐在那儿。

可干等了快有一个时辰,那汉子都没回来,小孩子哭着哭着,许是白天太累,居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也有点打瞌睡,挨在桌边一手撑着头,差点没坐稳把下巴磕到桌沿,迷迷糊糊睁开眼,冷不丁却看见一个人站在店门外。

我还以为是小孩子的爹回来了,可再仔细一瞧,却是个女人,并且眼熟,竟然就是那天我在菜市街见过的那个开豆腐店的女人!

只见夜色之中,她的身影更显削长,瘦骨嶙嶙的手中还是端着那水盆,凹陷的眼眶望着店里,我连忙去看李二、何大他们,可这会子不知是不是到后面去了,都没了人,我突然一阵寒颤涌起,坐在那不敢出声。

那女人的神色有点焦急,但她就是没有走进店里来,等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问道:“请问……老板一娘一在吗?”

我不敢回答,也不敢作声。

那女人似乎也看不见店里的情景,她只是站在那,桃三一娘一这才从里面走出来,好像早已知道那女人在门口等着似的,问:“谁在外面?”

那女人赶紧答道:“多承老板一娘一照顾,一奴一家来谢谢老板一娘一,只是一奴一家的男人喝醉了酒,一奴一家便带他去休息一宿,孩子还烦请照料一下。”

“若是你家孩子,你便带回去吧。”桃三一娘一不冷不热地道。

“呵……一奴一家有一奴一家的难处,还烦请老板一娘一……一奴一家来世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恩德啊。”那女人说得情真意切,有点悲悲切切的,但我还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这么一点小事,她怎么就说到要来世也要报恩那么严重的话?不过,她说她家男人喝醉了?我突然吓了一跳,觑了一眼仍趴在桌上睡着的孩子,那外面的是他一娘一亲不成?他一娘一不是病了,寄住在盐城的亲戚家里么?

“好吧,你放心去就是。”桃三一娘一只得应了一句,那女人称谢地走了。

我一把抱住桃三一娘一:“三、三一娘一,她是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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