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莲心果 2

“嗯？哎，好啊。”桃三一娘一便走开，让我站在她的位置：“不要太用力，保证都舂细了就行。”

“这是要蒸茯苓糕吧？”我问。

“嗯，粳米粉和糯米粉都是现成的，待会儿按份子加白糖一拌，，上蒸笼就行了。”桃三一娘一说着，又去做最后一道咸点心杂菜素包子。一大早她就已经和好面一团一 、剁好馅料了，现在包好一蒸就成。那菜馅闻着很香，是将盐一揉一过的芥菜挤水，然后同配油炒过的豆腐干、冬菇一块儿切碎，拌的时候还加入了芝麻油。我看桃三一娘一包包子也是很别致，她总将包子上的褶儿捏得像个元宝，然后再在元宝的中央撒几颗炒得金黄的芝麻。

“已经申时二刻了？”桃三一娘一低头看着日一陽一透到院子地面上的影子道，“酉时之前就得送到招家去，月儿，帮三一娘一到前面去拿米醋来，就是柜台旁边架子上那个白瓷瓶子，瓶口已经用蜡封好的，待会儿要一块儿送去的。”

“噢。”我答应着赶紧到前面去，轻易就找到了她说的醋瓶，忽然小永跑进来：“月姐姐、月姐姐，你看我摘的莲蓬！”

我回头看见他一头一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河水，衣服湿一漉一漉的，一只手里果然拿着几枝长一茎一的绿莲蓬，便问他：“哎？好大的个儿，怎么找到的？”

“藏在叶子底下，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小永得意笑道。

我拿了醋瓶便带了小永一块儿到后院去，桃三一娘一已经在做茯苓糕了。正说笑间，那一江一 婆婆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见桃三一娘一就用夸张的语气赞道：“哎呀！好香啊，我在大街上就闻到啦！”

“呵，婆婆您怎么来了？”桃三一娘一连忙笑着招呼。

“不妨事，正巧我刚到生药铺去抓药回来路过，人年纪大啦，毛病多。”一江一 婆婆拍拍手里的一包东西。

这时何大倒了一杯茶送过来，一江一 婆婆并不伸手接，只是让他放在那里，然后才过去拿起来喝着。我起初对她这一举动没有在意，但后来去了招家，才知道这是招家的规矩。

桃三一娘一提着盛菜的食盒，我尾随其后捧着盛点心的食盒，通过两道门，穿过招家气派的前厅，来到后面一幢二层一精一致小楼的院子里。我发现招家上一上一下一下竟然都是女人，干洒扫杂役的都是婆子。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丫头正在搬一架屏风，在院子右侧搭着一座

郁郁葱葱的葡萄架，架下摆了一张八仙桌和椅子，两个收拾得十分利落的丫鬟围拢在一个穿一身白衣裙的妇人身边，其中一个为妇人扇着扇子，另一个则正递上一碗茶，嘴里还说着：“一奶一奶一请用茶”。

一江一 婆婆上前禀道：“一奶一奶一，欢香馆的老板一娘一送菜来了，一奶一奶一先过目吧？”

我捧着点心盒子总怕摔倒，所以眼睛一径看着地，这时站定，才抬起头望向那妇人，这一看不要紧，倒把我给吓得手差点一哆嗦。倒不是那招寡一妇 长得像夜叉，她年纪看起来与桃三一娘一相仿，长着一张瘦削的瓜子脸，显得颧骨挺高，面容十分白皙，不施胭脂只涂着白粉，双眉细长，目光冷峻而犀利。我甫一抬头不期然间与她对视，顿时心里一惊，好像犯了错似的连忙又低下头去。

桃三一娘一掀一开食盒，笑吟吟地道：“不知道一奶一奶一的口味，请过目吧，若有什么不满意，我马上回去重新做了来也行。”

招寡一妇 这人看起来也是不苟言笑，她只是略瞟了几眼，微皱着眉头道：“那道羹看来还不错，蒸肉这么油腻腻的，谁吃？”

一江一 婆婆赶紧说：“换了这个，不要了、不要了。”

招寡一妇 不做声，桃三一娘一又从我手里接过点心盒打开来，招寡一妇 又看了看，突然指着其中一样问：“这是什么？”

“这是藕粉桂花糖糕。”桃三一娘一答。

“哦？我尝尝。”招寡一妇 吩咐道，旁边丫头便去拿来刀和筷子，小心切下一片来盛在小碟里，与筷子一齐送到招寡一妇 手中，招寡一妇 夹起糕送进嘴里，我仔细看她吃东西，只见她的口只是轻轻张开一点，那糕幸好是切得薄，才送得进去，我暗地思忖：“这就是大人们常说的大户人口的礼数吧？”

招寡一妇 抿着嘴，我几乎看不见她咀嚼，过了半晌，她才点点头：“嗯，这糕点味道不错，比我们家厨房里做的好多了，欢香馆老板一娘一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桃三一娘一谦虚笑笑：“哪里哪里，这微末伎俩，糊口罢了。”

招寡一妇 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绢，略拭了拭嘴角，我明明没看见她嘴巴上沾了什么，大概是她只要吃完了东西，就得拿手绢擦擦吧？话说起来，她的手好漂亮呢，尖尖长长的，又白又细……那头上的发饰也好漂亮！额角别了几颗圆一润素白的珠串，头上斜插着几支银花嵌玉的钗。

“一奶一奶一，要不我到巷子口去接表少爷……”

“咳！容儿你去看看小姐的字写好了没有。”招寡一妇 眼角也不瞥地打断了一江一 婆婆的话，侧头去对丫鬟吩咐道。

“是。”丫鬟领命走了。

一江一 婆婆语塞，许是当着我们这些生人面，很是丢一了脸，那张长满摺子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么僵了半晌，招寡一妇 端起茶碗要喝茶，举到一半，看见一江一 婆婆还站在那，便淡淡地道：“你先忙你的去吧。”

“是。”一江一 婆婆只得走了。

可她没叫桃三一娘一和我走，所以我们都不作声地站在那。

招寡一妇 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嗯，老板一娘一，你还会些什么菜色？”

“呵，不外乎那些荤素小菜。”桃三一娘一也不卑不亢。

“嗯，老板一娘一做的点心就很好，明日你再做些送来。我一爱一吃些莲子菱藕这样的东西。”招寡一妇 说话的语调声音缓慢低沉，但却像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命令，让我没来由地觉得她可怕。

“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十五，也该准备些东西，送去高邮露筋祠里供奉。”招寡一妇 想起来什么，便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

“是，想必帐房会准备的，我再去吩咐他们一声别忘了。”丫鬟答得很乖一巧。***

当桃三一娘一带着我退出招家，一齐往回去的路上走时，我还十分疑惑不解：“三一娘一，为什么要去供奉高邮的露筋祠？只听说过供奉神佛的，却没听过供那里的？”

“那你知道露筋祠的故事不？”桃三一娘一反问我。

“听说过的呢，那里供奉了一位叫荷花的女子，因为恪守男一女授受不亲的礼数，不肯进屋里去男人共处一室过夜，所以被蚊虫咬死了。”我回忆道。

桃三一娘一点头笑道：“招家一奶一奶一是个寡一妇 ，她当然要去供奉露筋女了。”

我想了想：“因为她是寡一妇 ？嗯，对了……我听说烈女寡一妇 都要立贞节牌坊的，死后就能成神仙。”

前方就是一座木桥了，一辆马车轧着桥上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往我们这边走来，这条路很窄，我们本能地往边上靠了靠，马车是往羊巷进去的，从我们身旁跑过，掀起一阵尘土，我捂住口鼻，不经意间抬头望向桃三一娘一，她乜斜的目光投向马车。这短短的一瞬间，我觉得她的嘴角上扬，似乎透露出一丝莫名叵测的笑……

桃三一娘一用莲子做的一道甜点小食，叫莲子缠，我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说因为要把煮熟去皮、苦心的莲子拌薄荷霜、洋糖，让莲子在其中滚过沾满整颗，然后微火炉上满满烘干，这其中糖会慢慢融化，能拉出丝丝缕缕的粘丝，这就像缠住莲子一般，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煮桂花糯米糖藕时也须注意，不要用老藕，因为它一煮成泥，没有形色了。得用白粗嫩藕，切去一头灌糯米入藕孔，再用竹签封口，加糖与桂花煮半个时辰，以软熟为宜。桃三一娘一让我尝尝，告诉我这糖藕必须以牙咬就断但不沾牙为最好。

至于不好吃的藕节，桃三一娘一也告诉我一个诀窍，把藕节洗净淤泥，晒干攒收起来，可以加红枣煮藕节茶，能开膈补腰肾，和血脉，尤其有止血散瘀的功效，产后妇人和吐血病症者饮用最好。

山药糕，我也会做的，先熬出甜红豆馅，再把山药去皮蒸熟、捣烂，和上一点糯米粉，冰糖化水后调匀，拿糕模子印出一块块巴掌大的红豆馅山药糕，再上笼屉蒸熟即可。

我问桃三一娘一说，招寡一妇 家里真的一个男佣人都没有呢，寡一妇 守寡要守一辈子，那些大人都说，这是命，一品诰命夫人也有很多守寡的，守住到死，下葬埋了坟上都会冒青烟……

桃三一娘一笑笑：“冒青烟？谁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