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吸血鬼
白琉璃言而有信,说要给无心报仇,就一定不会半路收兵。无心沉在水中,不理他,不离开,也不露面。他不知道对方这是在闹哪一出,也懒得问,更懒得哄。几十年相处下来,白琉璃发现无心仿佛是有点贱一性一,如果过分的善待他了,他很可能会得寸进尺的讨人厌。
他顺着水流的方向飘远了,想要找个清净地方,专心致志的作法念咒。把一个活人从有到无的活活咒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尤其对方也不是无能的善类。洞子里黑漆漆的永远不见天日,即便是在正午时分,一陰一气也重得如同午夜。白琉璃很喜欢这种环境,只是遗憾自己没有身一体,好些本事都不能施展。如果他有身一体——哪怕只有一只手呢,也能多出好几种方法来替无心报仇。
但是现在想不得那许多了,他只有念力可以运用。念咒实在是件耗一精一力的事情,当年在西康和扎西贡布斗法,因为双方都是有备而战无懈可击,他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足足念了十天的咒。等到扎西贡布通体乌黑的死去时,他累得气息奄奄,也算是丢一了大半条命。如果当时他丢一了整条一性一命,也不稀奇,也无话可说。横竖是个愿赌服输的事情,所以如今扎西贡布再见了他,也是一样的没怨气。
暗河的河床 越来越高,河水越流越浅,最后断在了一片斜斜的石滩上。沿着石滩往里走,还有着深不可测的空间。白琉璃不肯再在路途上面浪费时间了,向上一直升到了洞顶,他停留在了几根尖锐的钟一乳一石间。摆好了架势正要开工,身下的暗河却是有了动静。白琉璃垂下头,看到一道乌黑的脊背在水面上一闪而逝,不像蛇,也不像鱼,体积仿佛是非常的大,然而很灵动轻巧,只让暗河涨潮似的漾了几波。
白琉璃望着水面出了一会儿神。一只小鬼在远方探头缩脑的窥视着他,看他始终是一动不动,便奓着胆子靠近又靠近。及至近到了相当的程度,白琉璃身形一闪,随即小鬼消失无踪,正是被他吞了。
然而小鬼是死不绝的,在他闭目凝神之时,又来了几只小鬼,远远的悬在洞顶,一声不响的静盯着他。
白琉璃开始念咒,念得前仰后合如痴如醉,如此只过了几分钟,遥远处的丁思汉便有感觉了。头脸的粗细血管一起肿胀一硬化成了一张网,冷森森的束缚着他的血肉。于是他加快了速度。把刚刚画好的一沓血符摆在正前方,他又拿起最后一张黄纸摁在了地面上。刺破了的中指指尖往纸上一点,他随即“咝”的吸了一口凉气,同时像被烫着了似的,猛然高高的抬起了手。
他画符是画得太熟了,饶是手抬得快,可在方才的一瞬间里,他还是在纸上弯弯曲曲的抹了一下子,留下的痕迹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立刻掏出打火机把纸烧了,他心中一阵乱跳——血符借的就是鲜血中的一股子一陽一气,鲜血加上念力,算是双保险。可如今鲜血变成了毒血,谁知道会画出一张什么邪符?
让个牛似的大个子保镖割破了中指,丁思汉又一抽一出一张黄纸,蘸着他的鲜血把余下的血符画完。外人的血到底是外人的血,比不得自己的鲜血纯粹,堪称美中不足,但是无可奈何,只得如此。拿着厚厚一沓血符站起了身,他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是很有自知之名的避开了保镖的手电筒。征一途刚刚开始,战场尚未到达,他不想提前吓走了自己的军队。
领着六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他人在前方,头也不回的说道:“走,我们去追他们。”
然后低着一张黑网密布的恐怖面孔,他返老还童一般,大踏步的率先前进了。保镖们当即不假思索的追上——跟着丁老先生混久了,他们什么没见过?
沿着斜坡向右走,直接能走到暗河右侧的石岸。石岸太窄了,大模大样的走肯定是不行,侧身背靠着岸边石壁横着走,也有困难。六名保镖加上丁思汉,一起效仿了螃蟹。手电筒的白色光束满洞里乱晃,没有一支是能照到点子上的。丁思汉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神火手电筒——他这一支是真货,保镖手里的全是山寨货。
手电筒的光芒直射前方,他想寻找史家姐弟的踪迹,然而前方影影绰绰的是一堵石墙,原来暗河在前头来了个急拐弯,史家姐弟如果没有掉进河里淹死的话,想必就是已然拐弯走远了。
丁思汉一挑眉毛,心想这两个资质平庸的货都能走得太平,可见前途道路崎岖得有限,只要小心一点,还是有路可走。心中燃起了一股子希望的小火苗,他来了精神。一抽一出一张血符平铺在左掌心中,他念念有词的用右手拇指重新描了血符一遍,随即猛一甩手。血符平平的飞过暗河,无声的粘在了对面的嶙峋石壁上。
丁思汉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横着往前挪。一只鬼魂敢把自己一逼一到这般地步,显然是采取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自己先挺着熬着,等到真把他找到了,再和他当面锣对面鼓的打一场。到时候,他不逃,没有生路;他逃,生路却又被自己布了阵,逃命等于自投罗网。在无边无际的大石山中,鬼们穿墙遁地的本领全都等于了零。墙才多厚?山又有多厚?反正凭他几世的经历来看,他还没有见过能穿山的鬼魂。
险伶伶的走到了前方拐角,丁思汉往洞顶又甩出一张血符。面前水流平稳,脚下可以用来借力的石块石笋也多不胜数。他平平安安的拐了弯,这时用手电筒再往前一照,他看到了史家姐弟的背影。
史家姐弟距离他们太远了,不过也是同样的做螃蟹状,并且把背包一皮全反背到了胸前,以便让后背贴住石壁,站得更稳当。丁思汉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先遣军,他们走得越快越远,说明自己的路途越平坦。
他因为年老体衰了,所以格外的小心,一步一步都是看清了才落。旁边的保镖们由于太灵活,反倒吃了粗心大意的亏。一名大个子一脚绊在了凸起的石笋上,摇晃着向前一栽,膝盖和头脸全都拍进了河水里。同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腰带,把他硬生生的拽回了原位。大个子方才刚被先生选中割破了手指,如今又差点落了水,自己也觉着怪倒霉的,不由得一边挤着浸了河水的手指伤口,一边讪讪的苦笑。正当此时,河面忽然起了一溜波动,像是水底射过了一只长箭。丁思汉停了脚步想要看个分明,不料前方的水面上猛的爆发出了一朵大一浪一,一浪一花之中一只通体乌黑的活物昂然而起,七只手电筒的光芒汇聚到了一处,白光之中只见那活物长条条的足有水缸粗细,然而非蛇非鱼,周身软腻腻的乌黑发亮,一圈一圈有着无数的环节。高昂的头上无眼无口,笼统的只是一只边缘外翻的吸盘,吸盘中央活动着三瓣软颚。软腭本是围成一圈,可是居高临下的对准了岸边活人,那软腭骤然扩大到了极致,居然足有大脸盆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怪物目标明确的直扑而下,软皮管子似的直接套住了大个子。大个子攥着自己受了伤的手指头,呆呆的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便被怪物吞进了肚子里去,只留下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伸在外面。而怪物的口颚立刻收缩,让那一双脚也迅速下沉入了它的腹中。在三瓣颚片合一拢之时,口颚之中仿佛包一皮不住了似的,喷一出了一线细细的鲜血。鲜血从天而降,正好洒到了大个子的救命恩人身上。救命恩人的年纪也不大,顶着满头满脸的甜腥鲜血仰着头,他崩溃似的嚎叫了一声,随即举起手中的散弹槍扣动了扳机。弹丸打在柔软的怪物身躯上,竟是毫无杀伤力。而怪物再次昂首扑向下方,一口吞了这半身鲜血的新猎物。
在这天下大乱的时候,丁思汉忽然压低声音喝道:“不要动,不要叫!”
他说话还是有分量的,保镖们立刻全噤了声。而那怪物沉入水中,也不知道是走没走,总之水面缓缓恢复了平静,仿佛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丁思汉双一腿打颤,继续横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咬牙说道:“你们说,它像什么?”
保镖们沉默了片刻,殿后的一个人伸着脖子作了回答:“像蚂蝗。”
中间也有人说了话:“蚂蝗不可能长这么大,也许是蟒蛇吧?”
没人搭茬了,于是丁思汉轻声说道:“我看……也是蚂蝗。”
后面的话他不说了——蚂蝗嗜血,而死掉的两个小子,无一例外的全都沾了血。当然自己身上也有伤,也会有血腥气,可是鬼巫师的诅咒让自己的血液变了质,也许自己因祸得福,反而捡了一条老命。
史高飞和史丹凤依稀听到了身后的狂呼乱叫,但丁思汉看得清他们,他们凭着手里一大一小两只粗制滥造的手电筒,却是看不清丁思汉等人。两人一前一后的横着走,走得还挺稳当,只是身后的石壁越发不平了,移动之时不是前仰就是后合。史高飞弯了腰,撅一着屁一股从一块凌空突出的大石头下蹭过。史丹凤瞟了他一眼,当即开始唠叨:“腿不能再往下弯着点儿吗?大屁一股撅那么高,怕石头尖刮不破你的裤子?”
史高飞是副大骨架子,方才已经是极力的蜷缩了,听了史丹凤的话,他下降成了半蹲之势,同时不耐烦的作出答复:“姐你真烦人。”
两人全是个要吵架的语气,其实并没有要吵架的打算。史丹凤对弟弟是一贯的不肯客气,史高飞对于姐姐也从来不知尊敬。前方又出现了一根斜刺向上的大石笋,史高飞纵身一跃跳了过去,跳过之后自己纳罕,没想到自己轻功盖世。史丹凤没有他的本领,对着石笋做出种种姿势,怎么着都是过不去。史高飞正要伸手拉她一把,可是藉着手电筒的光芒,他忽然发现水中又闪过了白色影子。一大步跳入水中,他伸展双臂做了个自一由 泳的姿态,想要乘风破一浪一直追上前。不料双脚结结实实的落了地,他低头一看,发现河水竟然只没过了自己的腰。眼看白影蜿蜒着要游远了,他双一腿运力向前一蹦,直一挺一挺的拍向了前方。手指下意识的猛一合一拢,他紧紧一抓住了无心的脚踝。一只脚卡在河底的石头缝里,他动弹不得,反倒占了便宜。运足力气大喝一声,他拼命的往回一收手。水面起了一线雪白的一浪一,他把无心搂到了怀里:“哈!宝宝!”
无心的上半身被他搂住了,实在动弹不得,只能活动下面两条赤一裸一长一腿。双脚惊恐的蹬住岸边石头,他在史高飞的怀里摇头摆尾。史高飞的力量和一温一 度都让他感到了无比的怕。水一淋一淋的双手推开了对方兴高采烈的笑脸,他怒不可遏的睁大了双眼,紧接着扭头一口咬上了史高飞的手臂。
史高飞穿着一件薄薄的棉服,如今挨了他这狠狠的一口,虽然隔着几层布棉,不至于受伤,但还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的,疼得他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无心仰起脑袋使劲一晃,从口中吐出一片碎布和几缕棉花。身一体依旧被对方的手臂紧箍着,他困兽一般的再次抬头,这回一口咬上了史高飞的面颊。
史高飞方才被咬破了衣服,叫得声震云霄;如今被咬到了肉,反倒沉默了。紧锁眉头忍住脸上剧痛,他死死的抱着无心,就是不松手。一温一 暖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入了无心的口中,带着热度。无心一吮一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松了口,忽然感觉这个怀抱似曾相识。
他歪着脑袋去看史高飞的脸,史高飞的老式手电筒落进水中,已然熄灭。借着史丹凤的手电筒光芒,史高飞看不清他,他却能看清史高飞。怔怔的端详了对方的面孔,他没看出什么来,只见那张脸上印着一圈血红的牙印。鲜血慢慢的又渗出来了,顺着面颊往下淌。于是他下意识的凑上去,噙一住伤口又一吮一了一口。
史高飞腾出一只手,去摩挲了他的脸:“宝宝,我是爸爸啊!你不要怕,爸爸来救你了。”
深深的低下头,史高飞亲了亲他的额头和眉毛:“爸爸来了,姐姐也来了。我们带你回家去。”
无心睁大眼睛瞪着他,忽然左右为难的痛苦了。对方是个人,而他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继续和人在一起。本能似的战栗了,他还是想远离。
他抬手推了推史高飞的胸膛,推不动,胸膛湿一淋一淋的宽硬成了一堵墙。史高飞开始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一直退到了岸边。一屁一股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他把无心的双一腿也托上了岸。
史丹凤已然越过了石笋。小心翼翼的在弟弟身边蹲下了,她试探着抬手摸了摸无心的湿头发,然而她刚一摸,无心便在史高飞怀中猛然一挣。黑眼珠子向上翻去,他懵懂惶惑的去看史丹凤。
史丹凤看清了他的脸,惊讶的“哟”了一声。史高飞也看清了,双脚在水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水花,他柔声问道:“宝宝,你怎么不认识爸爸了?”
无心不回答,单是警惕的看着他们。史丹凤忍不住,又去摸了他的头发:“小飞,你看他的脸,肯定是被那个老不死的欺负狠了。”
史高飞用手背轻轻去蹭无心的脸:“宝宝,你不要怕。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像遭了核辐射似的,不过在爸爸眼中,你永远都像刚出土的那晚一样可一爱一。”然后他用手指一点无心的半边白脸:“牛一奶一。”再一点无心的半边粉脸:“草莓。”
话音落下,他自己嘿嘿的笑了,向史丹凤寻求共鸣:“搅一搅就是草莓一奶一昔了。”
史丹凤叹了口气,一瞬间把往事全想起来了。望着无心抚今思昔,她心里一阵难受:“原来都长得好好的了,现在被人祸害成了这样子,连我们都不认识了。”话音落下她忽然史一彪附体,粗豪的骂道:“就应该剁了姓丁那个老东西!做大孽的,不得好死!”
拉过无心推在史高飞胸膛上的右手,史丹凤细细的瞧,瞧到最后又送到了史高飞眼前:“你看,你看,手没了一半,气死我了!”
史高飞忽然明白了事理,一本正经的教训他姐:“你不要吵了,我们得先把宝宝送到安全地方去。他现在被吓坏了,万一一会儿又跑了怎么办?真是的,难道我不知道应该剁了丁思汉?事情总得一样一样的办啊,我先走后剁行不行?”
史丹凤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于是只好迂回的进行反击:“你总拨我的手干什么?我不能碰他了?”
史高飞抱着无心一侧身:“我的!”
史丹凤嘴上不说,心中暗骂:“你的?他给你买结婚戒指了吗?”
无心仰卧在史高飞的臂弯里,只感觉这个姿势很熟悉,头顶上方的女人散发着似有似无的甜香气味,这也很熟悉。于是他瑟缩着躺住了,并没有再挣扎。
史高飞把背包一皮给了史丹凤,自己则是把无心背了起来。姐弟二人既然找到了无心,便打算沿着原路返回。然而想到半路上的丁思汉,他们又犯了难——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实在不是对手。
无心忽然开了口,他轻声说道:“白琉璃。”
史高飞没听清楚,侧过脸发出疑问:“嗯?”
无心趴在史高飞的后背上,茫然之中只感觉自己不能停留,应该顺着河流的方向往前走。暗河的尽头有个白琉璃,他隐约感觉自己和白琉璃之间有着很长久的一交一 情,所以不能把白琉璃独自留在那里。
按照无心的指示,史高飞和史丹凤决定继续往前走。万一前方有好地方可以藏身,他们也可以等丁思汉等人走过去了,再偷偷的踏上归途。史丹凤依旧是背对着石壁,手里拎着弟弟的旅行包一皮,胸前挂着自己的帐篷包一皮。史高飞则是转换姿势面对了石壁,因为背后多了个无心。扭头面对着前方,一束光线从史丹凤举起的手电筒中射一出来,遥遥的给他照亮了脚下地势。
无心转过了脸,默默的去看史丹凤。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史丹凤根本没把他当个东西看,可是不知怎的,他从个吃货怪物变成了宝贝。他每遭一次难,她就要忍不住多疼他几分。此刻歪着脑袋面对着无心,她生怕对方真的再也不认识了自己,所以拼命的向他微笑,笑得龇牙咧嘴。再美的女人也禁不住这么自我丑化,于是无心收紧了环在史高飞脖子上的双臂,感觉史丹凤是要吃人。
史高飞一伸舌头,险些被他勒断了气。把背后的无心又往上托了托,他一步一步横挪得十分来劲。鲜血还在顺着面颊往下淌,他光顾着高兴了,也觉不出疼。无心嗅着淡淡的血腥气,忽然说道:“快走!”
话音落下,他伸长舌头,在史高飞的脸上又一舔一了一口。史高飞不介意,一边迈大步,一边问道:“宝宝,你像个小吸血鬼似的,是不是饿了?”
无心哑着嗓子,扭过脸望向了史丹凤:“吸血鬼在水下,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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